我見到過的最自然的籌款,充滿情、義、信三個字。
那是山西太行山里的左權縣,一群盲人為自己的籌款。
層巒疊嶂的太行山,盲人互相搭著肩膀,蹣跚在山間小道。在這里一個風俗被遵循了100多年:盲人搭一個班子,到各村演唱,村民施給粥飯錢糧。
過去這群盲人每到一個村,便在一戶富人家門拉開自帶的一條凳子,唱一段吉利祝福辭賦,待賞飯后再開唱正本,唱罷賞錢最好,給米也行。現在他們自稱盲人宣傳隊,盲人來了,村里會派飯——這叫“百家飯”,一家領走一個盲人,家里吃什么,盲人吃什么,算義務工。盲人走的時候,富村二百三百,窮村一百出頭,交到盲人手上。有的村里沒有現金,村長會讓村會計拿著借據到村民家里借,十塊二十塊的湊起來,送盲人上路。
在沒有任何社會保障的中國農村,盲人散落于各家,一般都是孤苦一生。而組了班子演唱,養活了自己,娛樂了村民們。
于是,太行山里就有了這樣的景象,那些掛在山壁上、窩在深岰里的小山村,當某個季節輪轉時,盲人們就會出現在遠遠的山梁上,融入一個小山村的夜色,攪得小山村活躍一陣子,又消失了。等一年之后的這個季節,再一次出現。
一年來一次,偶然來晚了整個山村都會嘀咕,今年為啥還不來?盲人離去,整個山村的人都會來送行。那個快樂的晚上,山村昏暗的燈光下,板胡、二胡、三弦、鼓和笙一齊作響,《小二姐夢夢》、《捻麻線》、《小寡婦上墳》、《桃花案》、《梁祝姻緣》,曲中帶葷,村民興奮。當然《桃花紅杏花白》也是盲人們最愛唱、山民們最愛聽的一首歌,被寫進了中國高等音樂學府的教材。
村民與盲人,說不上是誰施舍了誰。左權縣有360個村子,盲人花一年才勉強能走完。一代代盲人,人生之苦實在不堪了:“去盲人宣傳隊吧,學個曲兒,找個活路。”鄉里山民都遵祖制,錢不會多給,也不會少,更不會慢待盲人。
約定俗成100年,我們可以將它稱為“善俗”。
有善俗,并且持續不曾中斷的社會,必然是良性的社會。然而善俗必得小心護持,一代代人傳遞,才可成俗,成為一種善的文化,久而久之它才會成為一個類宗教的東西,長出神圣性和化惡為良的感召力。
徐詠?,香港大學教研發展基金策劃總監,慈善籌資官,她把香港看成是“情義之都”,1910年英國殖民政府不愿意香港成立一所大學培養華人知識分子,于是華人社會領袖發動捐款,建立起了港大。從此這種“善俗”一點點持續不斷地參與到整個香港的建立。
在英國慈善援助基金會發布的世界捐贈指數排名表上,2013年香港位列17,中國大陸列133。
在中國大陸,現代意義的公益事業和香港同時起步,只不過這種傳統因幾次社會大變革而中斷,重建不過20余年。接續傳統,使之壯大成一股改良社會的力量,還要走很長的路。
佛家的一句話叫做“廣結善緣”。佛教認為,布施齋僧,即與佛門有緣,僧人募化乞食,極為莊嚴,是佛托后世佛僧教化眾生渡過劫波的因緣。借此,公益慈善籌款從根本上來說籌的不是錢,而是人心,是在建設一個社會的善俗,是廣結人與人之間的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