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女星安吉麗娜·朱莉執導的第二部電影Unbroken,大陸譯為《堅不可摧》(臺灣譯為《永不屈服》,香港譯作《非凡生命歷》),1月30日起在內地上映。我碰巧喝了“頭啖湯”。
它是根據一部同名的二戰題材的傳記故事改編。據悉作家歷時7年,對主人公路易·贊佩里尼采訪75次,并查閱大量資料,還原了這段塵封已久的記憶。該傳記在美國暢銷,被譽為“感動整個美國的勵志巨著”。
對于我來說,最難忘的是影片的重心部分《戰俘營:不屈歲月》。二戰電影中與戰俘有關的電影不少,但是我們可以看到的《勝利大逃亡》、《逃往雅典娜》、《黑獄梟雄》、《哈特之戰》,乃至《桂河大橋》都是故事片,都沒有像這部《堅不可摧》用主要篇幅紀實戰俘營里的生活。球王貝利與明星史泰龍主演的《勝利大逃亡》,可以說是戰俘題材的足球喜劇片;而根據法國人小說改編的《桂河大橋》,意在表現美英日三國軍人的文化性格。
路易與菲爾在海上漂流,昏迷中被日本海軍俘虜,關在海島上的場景不多,主要表現他在東京大森和直江津兩個戰俘營的故事。冤家路窄,路易先后關的這兩個集中營,日軍長官都是渡邊睦弘(從中佐到大佐),戰俘們給他取的諢名叫“獵鳥”。這個魔鬼長得比中國影視劇《紅樓夢》里演美少年賈寶玉的演員都要俊美。他給路易的下馬威就是狠揍,因為居然敢用眼睛“瞪”他(其實只是對視,沒有怯懦的討饒神情)!
令人發指的一個場面是:路易同意在日本電臺對家人講話,告知自己沒有死去,且在戰俘營得到了“人道”待遇,但拒絕接受誘惑為日本人從事欺騙宣傳工作,被押回戰俘營,渡邊命令200多個戰俘排隊,上去一人給他一耳光,開始他還朝不忍心出手的難友吼叫,后來……他曾想與日本鬼子拼了,襲殺復仇后不就是一死嗎?但美軍長官(曾經的軍銜最高者)勸阻了他。
在直江津戰俘營,從事碼頭背煤上輪船的苦役,監工曾把他從臺階上推下去;后來渡邊懲罰他,讓被饑餓與勞累折磨得搖搖晃晃的路易,把一大段枕木舉過頭頂站立不動。兩人對視的那一段,渡邊的頭部特寫出現時,我真恨不得對這個魔鬼的喉嚨捅一刀!同時,在這場精神對峙中,渡邊崩潰了,雖然最后路易昏死在夜色籠罩的操場上。
日本人這么殘酷地虐待戰俘,日本右翼說這是污蔑,宣稱要抵制朱莉這部電影進日本。事實上,1945年9月2日參加受降簽字儀式的美軍中將溫萊特和英軍中將帕希瓦爾,世人都看到了他們被折磨后的衰弱體貌。溫萊特中將關在臺灣的戰俘營時,因為不肯向日本士兵鞠躬而遭毒打,英軍少將貝克武斯則被毒打致死。
地獄般的戰俘營生活,給他留下難以醫治的心理陰影。歸國后路易面臨“創傷后壓力癥候群”的折磨,擺不脫噩夢糾纏,人生險些被怨恨摧毀。他是怎樣走過1800多天的救贖之路,結束苦難的呢?
傳記第五部分給出了答案,除了自身的堅強不屈,還有諸如妻子和福音傳道者BillyGraham的幫助,等等。電影則只講到,戰后他結婚生子,80歲那年圓了青少年時的夢,到東京參加了奧運會,并參加了長跑(當然是象征性的了),同時寬恕了早被特赦的“獵鳥”渡邊,而渡邊卻不肯與他晤面。
我感興趣的是路易·贊佩里尼為何會寬恕酷虐他的仇人渡邊睦弘,并且主動向他示好?路易要求二人晤面,肯定不是以勝利者的姿態來展示自己的優越感,羞辱對方。這種“報復”早已實現,從戰俘被解救那一天起,雙方就“換防”了,渡邊成了戰俘,由美國士兵看守,路易若要報仇,打渡邊幾耳光容易得很。他是基督徒,要實踐的是“寬恕你的敵人”。
本文要尋究的,并不是真實的路易為何會寬恕酷虐他的仇人,其心理歷程書上都寫了;這里要以一個非基督徒的身份來猜想,我如果是一個美國戰俘,會怎樣來說服自己“寬恕”渡邊們呢?
電影中有個場景是,路易被從大森戰俘營轉移到直江津時,在被美軍轟炸過的東京街區行走,斷墻殘垣滿目焦黑,陳尸累累一片凄慘。面對這種情景,不免會對人類心生悲憫,會想戰爭沒有贏家,戰爭就是罪惡。央視播出的《長沙保衛戰》,有個叫和部一郎的少年,父親戰死在中國,母親感于東條英機的慰問,鼓勵他上了戰場,母親思兒心切到長沙來做慰安婦,一家人后來都死了。這就是軍國主義教育的孽果。
戰后,路易應該知道了更多的信息。
從國際法上講,日本政府雖然簽署了1929年版的《關于戰俘問題的日內瓦公約》,但國會并沒有批準加入。后來迫于國際壓力而妥協,也只同意“事實上”執行日俄戰爭時期的戰俘待遇原則。如果從文化上講,日本人虐待戰俘是合乎其“武士道”邏輯的,戰士就該“寧死不降”,正如東條英機所說“作為戰俘活著,就該沒有絲毫尊嚴”;強迫戰俘做苦役,則是日本人“以戰養戰”戰略的一部分。
如果說日本虐待戰俘是出于“武士道”支配下的戰俘觀,在“巴丹死亡行軍”(讓美菲戰俘從投降地在烈日下徒步120公里到集結地,行進時不給食品,不許飲水)中虐殺15000多名官兵,是出于消耗敵方有生力量的存心,那么美軍打到德國本土后,設立拘押德軍戰俘的“萊茵大營”,其酷虐程度令人發指,野蠻不遜日本人:頭兩天不給飲食,長期不配給衣物,長達4個月的就地露宿……1945年5月4日,艾森豪威爾向美軍下令:把在德國境內收押的德國軍人當作“被繳械的敵軍”(DisarmedEnem yForces)而不是“戰爭俘虜”(Prisonerof War)對待。此命令于8月22日又擴展到在奧地利向美軍繳械的德軍。(朱維毅:《德意志的另一行淚——二戰德軍老兵尋訪錄》,世界圖書出版公司)
不承認他們是戰俘而只當是“被繳械的敵軍”虐待,目的也是為了消耗敵方潛在的有生力量,防范他們重新投入戰斗。這與2000多年前秦國的白起將軍先后坑殺趙國和楚國的降卒是一樣的思路。
在戰爭對抗的激情中,人會喪失理智,乃至陷入瘋狂,即中國人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殺紅了眼”,也會遷怒于人。珍珠港被偷襲后,美國政府曾不公平地對待日裔美國人,這種猜疑顯然有種族(民族)仇恨情緒做心理基礎。在歐洲,據說猶太裔的美軍士兵對德軍戰俘最嚴厲,這也不難理解。
戰后,反省這一切,不以他人行為的野蠻作為自己實行野蠻的理由,走出以暴制暴、冤冤相報的偱環,讓人類達成和解,寬恕是必須的。不信上帝的和平主義者“路易”可以這樣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