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語言的若干思考

摘 " 要：本文是根據筆者在一個法律語言規范化會議上的報告整理而成。主要講述立法、司法層面的語言問題，以及語言法律問題。在立法層面，法律語言與法律思想伴生伴行，立法過程就是法律語言運作的過程;起碼也應當將語言看作最為重要的立法技術。司法活動是一連串的語言行為，研究這些行為，對于維護司法公正、提升司法水平具有重要意義。其中，司法文書的規范化，是應當重視的問題。隨著信息化時代的到來，電子郵件、博客、微信等語言新媒介，各種新的語言技術、聲像技術，已經成為司法證據研究的新課題。此外，法律語言學還應當關注為語言、語言活動所建立的語言法。在全球視野里，關于語言的法律已經成為公共事業領域的重要法律。

關鍵詞：語言;法律;規范化;語言法

中圖分類號：H08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5）04-0002-03

中國的現代法律，可以上溯到1905年，不少專家指出，中國法律實踐還較少，走的路還較短。比較起來，現代漢語走的路更短，嚴格來講，真正確立現代漢語的標準應該是在1955年。學界習慣把20世紀初作為現代漢語的起點，其實那只能看作從近代漢語向現代漢語邁進的過程。直到今天，現代漢語還處在快速發展中。我國的法律實踐在促進法律的規范化，推進法律的進展;現代漢語的實踐也在促進語言規范化，包括促進法律語言規范化，從而推進法律的進展。

法律語言規范化重在實踐。法律語言研究者應當深入到實踐中去，深入到立法的實踐、司法的實踐中，搜集法律語言的第一手資料。在此基礎上概括出規律，提出規范。法律語言研究的動力不是書本，不是理論，而是“問題”。在深入法律實踐的過程中會發現許多需要解決的語言問題——學術的問題或是現實的問題。這些問題就是研究的出發點。只有從問題出發，才有生命力。現在有很多學術研究，不是從解決我們國家在發展過程當中遇到的問題出發，而是從本本出發，從“洋人的嘴巴”出發，此乃學術之大忌。為什么有些學術成果被束之高閣，不能在國家發展的進程中發揮作用，其中不少與此相關。今天大家聚在一起討論法律語言學，是因為法律實踐提出了這樣的問題，會議話題的設置是從“問題”出發的。

在立法層面，應當重視語言問題。法律語言并不僅僅是記錄法律的符號，它與法律思想相伴生，相促進。沒有優質的法律語言，沒有高超的語言能力，就不可能產生優質的法律思想，不可能制定出優質的法律。就某種意義而言，立法過程就是法律語言運作的過程。這是個語言哲學問題，牽涉到語言與思維的關系，語言與文化的關系。我不想做過多闡述，也不奢望得到所有人的贊成。

退而言之，語言起碼可以看作是一種立法技術。沒有現代的立法技術制定不出好的法律，這不是“工具主義”，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語言學的角度看，我國的立法技術并不完備，當前突出的問題是詞語使用。首先是詞語消歧，內涵和外延要清晰，沒有歧義;其次是詞語統一，通過語料庫對重要術語進行全面梳理，整理同部法律或不同法律中的“同名異實”、“同實異名”等現象。除此之外，法律語言規范化當然還牽涉到語法和篇章的問題。

特別要提出的是，中國的法律語言還要考慮少數民族語言翻譯問題，比如“物權”的翻譯就出現過困惑，有些民族把《物權法》一開始譯為“《東西法》”。此外要注意大陸法律語言同香港、澳門法律語言的溝通，注意同臺灣地區法律語言的對照，注意外語翻譯的實踐。這些都牽涉到法律語言規范化的問題。

司法語言是更為急迫的研究課題。其一，從語言學家的眼光看，司法過程是一連串的言語行為，司法過程中的語言問題，可以借鑒言語行為理論進行深入研究。其二，法律文書的規范制作，離不開法律語言的規范化。其三，是語言學在司法證據中的作用。有一個例子：有人拿出房地產文書作證物，說是1951年的文書，但上面有簡化字。法官認為這是偽證，因為新中國1955年才通過簡化字方案，1956年才正式實施，1951年的文書怎么會有簡化字呢？其實這個文書是真的，因為簡化字在歷史上一直都存在，民國政府1935年還正式公布過簡體字。這個例子說明，語言文字在證據學中具有一定地位，應當加強研究。特別是隨著語言現代化手段的發展，又會遇到許多新問題。比如手機短信能否作為法律證據？怎樣鑒別錄音、錄像的真實性？

法律語言研究涉及多學科，需要多學科合作。現在學科之間合作不易，就連對話也很困難。困難之一是話語結構不同，術語理解有時差異很大。比如“語言”，不同學科的人理解可能不一樣。有人把語言理解為口語，有人理解為書面語。語言除了口語和書面語之外，還應當包括體態語。體態語最自然，不容易掩飾，透過體態語可以獲取許多信息，在審判中要特別關注體態語。不同學科的對話與合作，需要研究者有多學科的知識背景，應當注意培養多學科背景的學生。

過去曾經有語言審讀制度。法律文本出來，最后交給語言學家審讀，在文字上最后把把關。這個制度很有效，希望能夠恢復。

最后談談語言的法律問題。語言是重要的社會現象，語言生活是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關于語言可以形成專門的法律或法律條文，如《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是專門的語言法律，《憲法》、《民族區域自治法》、《教育法》等法律中都有關于語言的法律條文。這些法律及法律條文，規定不同語言的法律地位，規定重要社會領域使用語言的法律要求，保障公民的語言權利。我感覺，對語言的法律問題研究得還非常有限，對已有語言法律的執行很不到位，語言法律的社會知曉度也相當低。法律語言規范化的研究，應當結合有關語言法律的研究進行，通過法律語言規范化，來保障有關語言的法律的執行，來保障公民的語言權利。

Some Reflections on Forensic Language

LI Yuming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Abstract： This paper is based on the speech the author delivered in a conference on the standardization of forensic language. The major topic covers three aspects， the language in legislation， the language in judicature， and the law for languages. In the aspect of legislation， forensic language co-occurs and develops with legal thoughts. In other words， legislating is just the process whereby forensic language is put into play and language should be regarded as the most important legislative skill above all. With regard to judicature， judicial act is composed of a series of linguistic acts， so the study of the concerned linguistic acts plays a significant role in maintaining judicial fairness and enhancing judicial level. In the study， more importance should be attached to the standardization of judicial documents， for many new linguistic mass media like email， blog and wechat （micro letter）， and other new linguistic techniques and voice- picture techniques have become the new subjects in judicial evidence research. In addition， forensic linguistics should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law for languages aiming at language and linguistic activities， the crucial part of laws in global public affairs.

Key words： language; law; standardization; the law for languages

作者簡介：李宇明，男，北京語言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理論語言學、兒童語言習得和語言規劃等領域的研究。

通訊地址： 北京市海淀區學院路15號，郵編 100083

E-mail： liyum@263.com

（責任編輯：周統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