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銅鏡臨古風(fēng) 摹制鑒圖舊影

這面清宮內(nèi)府御制“乾隆款八卦菱花鏡”（圖1—1），直徑24.5厘米，重3650克。菱花形，凸緣，圓柱形鈕，八瓣蓮花鈕座。每瓣蓮花內(nèi)鑄“清河曉月，澄雪皎波”八字銘文一周。鈕周圍飾“8”字形環(huán)繞銘文帶，內(nèi)鑄《鞶鑒圖》回文詩192字銘文；“8”字形環(huán)繞紋間飾“后天八卦”卦象，間刻八字楷書“大清乾隆壬寅年制”；“8”字中鑄“清光耀日，菱芳照室”八字。全鏡背共鑄刻銘文216字（圖1—2），比上海博物館館藏156字銘文的“唐開元十年五月五日鑄月宮葵花鏡”還多60字。此鏡制作精美絕倫，紋飾清秀典雅，書法嫻熟規(guī)整，極為罕珍。

此鏡紋飾銘文臨自唐《鞶鑒圖》：唐代臨六朝回文詩（圖2）。《鞶鑒圖》亦名“八花轉(zhuǎn)輪鉤枝鑒銘”，原創(chuàng)者為唐代南海奇女子，佚名。唐抄本《王勃集》中卷末載：“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十一月初一至初七，王勃將之交趾（今越南北部），旅次南海。”“有好事者，以《轉(zhuǎn)輪鉤枝八花鑒銘》示之。”“聊撫鏡以長想，遂援筆而作序。太原王勃撰。”唐元和十三年（818）二月八日，中書舍人翰林學(xué)士令狐楚入禁中，于東閣架上閱古今撰集，偶于《王勃集》中卷末獲此鑒圖。翼日遂自摹寫，貯于箱篋。唐寶歷二年（826），河陽（今云南澄江縣）節(jié)度使令狐楚偶見《鞶鑒圖》，贊嘆不已并記之，并命隨從潘玄敏繪于縑素流傳。南宋陸游外甥桑世昌奉旨編纂《回文類聚》，將此圖列于卷首。清初屈大均《廣東新語·南海女子》卷八載：“《鞶鑒圖》銘凡192字，其構(gòu)思精巧，寓詞箴規(guī)。可與蘇若蘭《璇璣圖》、范陽楊氏《天寶回文》詩并傳。”清乾隆學(xué)者錢坫編繤《浣花拜石軒鏡銘集錄》收錄此圖。清宣統(tǒng)三年（1911），內(nèi)閣中書姚大榮著《惜道味齋集·王子安年譜》：“唐上元二年，王勃應(yīng)廣州寶莊嚴寺之邀，撰寫舍利塔碑文后，方丈相贈《鞶鑒圖》。王勃愛不釋手，援筆作《鑒圖銘序》。珍藏于箱篋，收錄詩集。”此圖最初存于寶莊嚴寺，今藏之廣州六榕寺。

清宮銅鏡臨古風(fēng)，摹制鞶鑒圖舊影。此鏡雖臨摹《鞶鑒圖》（圖3）紋飾，但添刻銘文“大清乾隆壬寅年制”。壬寅，即乾隆四十七年（1782），時年乾隆帝71歲。左旋讀鏡銘：自“詞”字起至“篇”字止，句尾“煕雍合雅，約隱章篇”。寓意乾隆皇帝是康熙、雍正皇帝血脈嫡傳的正統(tǒng)皇帝，嫡承祖脈，皇恩隆盛。右旋讀鏡銘：自“篇”字起，句首“篇章隱約，雅合雍熙”。寓意乾隆皇帝雅合雍正、康熙之志，天下太平。“鞶鑒”，古代用銅鏡作裝飾的革帶。杜預(yù)注：“鞶帶而以鏡為飾也。”此鏡八卦紋與我們常見先天八卦圖和六朝銅鏡銘《鞶鑒圖》如出一轍。葛洪《抱樸子》：“萬物之老者，其精系，能記人之形惑人，唯不能易鏡中之真形。”此鏡直徑7.5寸，重達7.32斤，是界限鏡子中尺寸較大、分量較重的，不具備映照的功能，亦不是讓皇帝、嬪妃們拿來映照妝容而定制的。眾所周知，故宮的建造，是依天下為中，再依陰陽八卦所蘊涵的天地日月山川河流，金木水火土，甚至朝代的輪替為依據(jù)而建造的。有學(xué)者認為，此鏡許是在天壇、地壇祭祀天、地神靈的禮器。而河南銅鏡專家王趁意則認為，這面鏡是鎮(zhèn)宮安宅、社稷康泰的神器法物及護國靈符。

屈大均在《廣東新語》（圖4）中告知大家《鞶鑒圖》詩銘讀法：“花上八字，枝間八字，環(huán)旋讀之，四字為句，遞相為韻。其盤屈糾結(jié)為八枝者，左旋讀之，自‘篇’字起至‘詞’字止，當就‘支、脂’字韻。右旋讀之，自‘詞’字起至‘篇’字止，當就‘先、仙’字韻。圖中心八瓣蓮花鈕座內(nèi)八個小字及‘8’內(nèi)八個大字，以四字為句，環(huán)旋讀之，各得詩四首八句，構(gòu)成回環(huán)往復(fù)的回文詩：‘清河曉月，澄雪皎波。月曉河澄，雪皎波清。’‘清光耀日，菱芳照室。光耀日菱，芳照室清。耀日菱芳，照室清光。日菱芳照，室清光耀’。可依此法讀：每句四字，兩句一韻，得回文16首，共72首；把花瓣中心和外圍的四言兩句，變成四言四句讀；八瓣花讀和鉤枝轉(zhuǎn)角八字四句變成六句；大花還可讀得每盤四言六句24首，回文24首，共四言六句詩48首；八盤總計四言六句384首，全圖可讀詩504首。”有興致者可品讀“鉤枝轉(zhuǎn)角八字”銘：

篇章隱約，雅合雍熙。鉛華著飾，盡瘁妍媸。旋軀合配，懿德章施。宣光炳耀，列象標奇。先人后己，閱禮崇詩。懸堂象設(shè)，啟匣光馳。傳芳遠古，照引毫厘。堅惟瑩澈，跡異磷緇。連星引月，藻振芳垂。妍齊錦繡，色配漣漪。虔思早暮，守謹閨闈。圓虛配道，象罔齊儀。煙凝綴玉，影表方枝。捐瑕滌怪，釋怨忘疲。蓮芳表質(zhì)，日素疑姿。編辭衍義，質(zhì)動形隨。前瞻后戒，雪拂云披。聯(lián)翩動鵲，映掩辭螭。蟬輕約髩，柳翠分眉。全斯節(jié)志，敬爾尊卑。鮮含翠羽，影透輕池。源分派引，地等天規(guī)。延年益壽，代變時移。筌簡等義，繪采分詞。

詞分彩繪，義等簡筌。移時變代，壽益年延。規(guī)天等地，引派分源。池輕透影，羽翠含鮮。卑尊爾敬，志節(jié)斯全。眉分翠柳，髩約輕蟬。螭辭掩映，鵲動翩聯(lián)。披云拂雪，戒后瞻前。隨形動質(zhì)，義衍辭編。姿疑素日，質(zhì)表芳蓮。疲忘怨釋，怪滌瑕捐。枝芳表影，玉綴凝煙。儀齊罔象，道配虛圓。闈閨謹守，暮早思虔。漣漪配色，繡錦齊妍。垂芳振藻，月引星連。緇磷異跡，澈瑩惟堅。厘毫引照，古遠芳傳。馳光匣啟，設(shè)象堂懸。詩從禮閱，己后人先。奇標象列，耀炳光宣。施章德懿，配合軀旋。媸妍瘁盡，飾著華鉛。煕雍合雅，約隱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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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12月，郭玉海編著《故宮藏鏡》第197頁收錄此鏡名：“乾隆款八卦菱花鏡”。2008年4月，何林主編、郭玉海拓片、田明潔攝影的《故宮藏鏡》收錄此鏡名：“乾隆款八卦紋鏡”。一鏡二名，二度出版。只字未及主題詩銘《 鑒圖》紋飾，故而此鏡定名，當應(yīng)商榷。

無獨有偶，2013年6月中旬，北京中都國際銅鏡專場春拍，1102號拍品，上拍一面“大清乾隆甲辰年制”八卦詩文鏡，直徑200、厚14毫米，重量2335克（圖5—1，圖5—2），起拍價600萬元。若不細心比對“后天八卦圖”及鏡鑄銘文，很難辨別細微不同之處。拍品描述：“此鏡與《故宮藏鏡》菱花八卦鏡基本類同，八出紋飾間隔處為高浮雕的八卦紋，最外為陰刻‘大清乾隆甲辰年制’八字銘，字體為楷書，秀美典雅，筆法嫻熟，若手寫一般，極有功力。此鏡從用料、銅質(zhì)、做工、形制、銘文來看，都恢弘大氣，具有皇家風(fēng)范，此乃身有皇家氣派的御用之器。”點擊網(wǎng)站刊發(fā)圖，與北京故宮藏乾隆款后天八卦紋鏡書影比對，除鑄造年份（1783）、形制有別外，銘文字數(shù)相同。然比對先天、后天八卦圖，疑竇叢生。請覽圖6先天八卦圖：“乾”、“坤”定南北；“離”、“坎”定東西；“震”（東北）對“巽”（東南），“艮”（東北）對“兌”（東南）。圖7為后天八卦圖：“坎”、“離”定南北；“震”、“兌”定東西；“乾”（西北）對“巽”（東南）；“坤”（西南）對“艮”（東北）。這是鑒別所有先天、后天八卦紋文物真假的藍本，可見故宮藏八卦紋鏡為后天八卦圖。而比對拍品“大清乾隆甲辰年制”八卦鏡，卦象全部錯位，與我們常見的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的排序大相徑庭，且鏡銘詩文與故宮藏八卦紋鏡銘詩文完全不相符。細瞧故宮藏八卦紋鏡：“清”字，在“坎”象卦位，盤屈糾結(jié)八枝間起讀的“篇”字、“詞”字，與蓮花瓣內(nèi)的“清”字、“澄” 字及“煙儀”、“離”象位卦相對。而拍品：“清”字，在“兌”象卦位，盤屈糾結(jié)八枝間的詩文則為“傳”字、“駝”字，與蓮花瓣內(nèi)的“河”字、“曉”字及“蟬螭”、“震”象位卦相對。因此，稱此鏡“有皇家氣派的御用之器”，其破綻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