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 要:美國印第安文學新秀謝爾曼·阿萊克西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印第安殺手》描述了美國白種人與印第安人之間的一系列種族暴力對抗事件。種族對抗的歷史使得白人和印第安人之間相互有著刻板的偏見;文化與宗教的差異亦在增加種族間的誤解隔閡;媒體的不當言論又不斷煽動著種族對立情緒。這都使得白人與美國印第安種族關系不斷惡化。
關鍵詞:謝爾曼·阿克萊西;《印第安殺手》;種族關系;暴力對抗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1003-6822(2015)05-0039-05
《印第安殺手》(Indian Killer, 1996) 是謝爾曼·阿萊克西(Sherman Alexie)的第二篇長部小說,講述1996年左右西雅圖發生的連環兇殺案。神秘的殺手殘忍地殺害白人并剝皮,且在現場放置貓頭鷹羽毛。因為兇殺很像印第安儀式,這名殺手被稱作“印第安殺手”。也正因此,種族矛盾不斷激化并持續惡化,產生了一系列的暴力對抗。該書著重描寫了被白人夫婦領養、沒有部落歸屬感、缺少自我認知的印第安男孩約翰(John Smith),在大學積極參與反抗游行活動、堅持與教授爭辯印第安文化的印第安女孩瑪麗(Marie Polatkin),因過激反應被大學開除的白人印第安混血男孩雷吉(Reggie Polatkin),偏執的電臺主播特拉克(Truck Schultz),自認權威的白人印第安文化教授馬特博士(Clarence Mather),及自稱有一部分印第安血統的白人作家威爾遜(Jack Wilson)。小說每一章圍繞一個角色展開,文中也有描述殺手的章節,但是阿萊克西巧妙的文字讓人們無法確定殺手的身份。小說細致刻畫了約翰的成長細節及其動作及心理的變化,描寫出印第安人與美國白人之間的種種矛盾與暴力行為,引人思考種族矛盾問題產生與惡化的原因。
1. " 種族對抗與偏見的歷史
種族關系很大程度上受歷史上種族矛盾遺留問題的影響。白人與印第安人為了爭奪土地等資源,經歷了無數次的戰爭與沖突,相互之間充滿了仇恨和偏見。在小說中,六歲的約翰去西雅圖市中心北美殉道士教堂的時候曾看到復制品的情景再現:“第一個傳教士被綁在桿上,被活生生燒死,印第安人們在圍著他舞蹈;另一個傳教士被幾十只箭射穿;第三個人的法衣被撕裂,爬行著遠離一個看起來尤為邪惡的印第安人;第四個在湛藍的河水中溺死;第五個、六個、七個被剝掉頭皮;第八個第九個正在被燒掉的小教堂前祈禱;還有更多更多”(Alexie, 1996: 14)。印第安人戰爭中大量的白人傳教士死亡,印第安人剝下敵人頭皮記戰功的方式在白人心中留下了殘暴血腥的印象。在獨立戰爭時期,印第安人又與英國結盟與美國對抗。從一七七六年到一七七八年,印第安人不斷襲擊移民的定居點,因為這些移民迫使他們離開自己的土地和獵場,威脅到他們的生存。此外,印第安人還協助英軍作戰,擾亂美軍作戰計劃,威脅美軍的兵源和糧食供給,給美軍造成了很大困難。
而在歷史上,印第安人的居住環境、文化及宗教傳統甚至種族生存都因哥倫布發現北美洲新大陸的沖擊經受了嚴峻考驗。1805年塞尼卡人紅茄克對一個白人傳教團說過一番話, 沉痛地回顧了印白種族關系的演變:“你們(指白人傳教士)的先輩渡過廣闊的水域, 在這座島上登陸。他們人數很少。他們遇到的是朋友, 而不是敵人, …他們要求一小片落腳之地。我們可憐他們, 便滿足了他們的要求… 我們給他們玉米和肉。他們卻給我們毒藥作為回報。…他們的人數終于極大地增多, 他們便要求更多的土地, 他們要得到我們的整個家園” (Moquin, 1973: 32)。最開始的殖民時期,印第安人還十分強大。嚴格來說,白人乃是北美大陸的入侵者,但他們很快反客為主,成了新大陸的主人,主宰了印第安人的命運(李劍鳴,1992: 23)。有些白人為了私利,故意制造糾紛,使印第安人部落與部落之間相互拼殺,這也是印第安人仇恨白人的原因。這種卑劣的手段,使印第安人對白人的痛恨和恐懼與日俱增。為了捍衛生存的權利, 印第安人對白人社會的擴張進行了長期而頑強的抵抗。直至今天仍有不少印第安人領袖認為, 白人在歷史上對印第安人犯下了難以饒恕的罪行, 欠下了難以清償的債, 白人社會負有贖罪還債的責任(李劍鳴,1992: 24)。
正是由于白人與印第安人看待歷史問題的角度不同,彼此間都會產生抵觸情緒。歷史陰影的存在無疑使得民族關系始終有不穩定的隱患。而印第安土著和白人殖民者的戰爭使他們互相留下了侵略者和殘暴野蠻人的刻板印象。這使得無論是印第安人對白人,還是白人對印第安人,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偏見與誤解。書中主人公約翰在小的時候就因為印第安人的身份受到過各種各樣的排擠或區別對待。籃球賽上每當約翰上場,同學們就會特意發出歡呼聲。約翰知道自己籃球打得并不好,他的同學們自然也知道,同學們歡呼只是因為他們的父母或者老師告訴他們應當對約翰友好。但是這種刻意的友好反而使同他一起玩的同學們都疏遠他,導致約翰不能融入集體,產生認同感。約翰的幾個女朋友也都是因為他是個特別的印第安人與他交往,并最終都因為父母對印第安人的種種芥蒂而離開他。成績優異的約翰高中畢業后也是因為印第安血統的原因不能去上理想的大學,所以無奈選擇了直接就業。而在就業后,約翰仍未擺脫由于印第安血統導致的歧視,同事對他的稱呼總是“印第安酋長”(chief)。白人社會總是譴責印第安人野蠻愚昧,處心積慮地對他們進行開化和同化。可是,一個已經學會白人生活方式的印第安人,卻因為白人的歧視和排擠而無法在主流社會立足(李劍鳴,1994: 172)。在殖民初期的歷史上,白人與印第安人的交往中,酒也成為了他們之間裂痕深化的催化劑。印第安酋長本來就對白人沒有好感,后來獸皮商人又拿酒與印第安人交換獸皮,使西部部落的人們整天喝酒,有些人喝得醉醺醺的,毫無朝氣,沒有進取心,生活在醉生夢死之中,消磨了意志,喪失了抵抗入侵之敵的能力。這更引起酋長的不滿(《印第安人的命運》)。鑒于此,約翰成年后工作時,他對愿意與他做朋友的同事敬而遠之,每次下班他都早早的趕回家,從來不理會同事們喝酒的邀請,他認為這些邀請是想把他變壞,變得更不像印第安人。
2. " 文化及宗教沖突
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后,不斷有傳教士向本土印第安人傳教,企圖達到文化、宗教的同化。雖然文化入侵使一些印第安文明受到嚴重摧殘,但許多印第安人抗拒排斥白人文化習俗。印第安人雖然在技術上遠遠落后于白人, 但他們并不認為自己比白人低劣, 反而相信傳統的生活方式無比優越。在白人到來以前他們生活得十分幸福;在他們眼里白人及其風習制度都是弊病叢生的。他們對白人文化在整體上是持拒斥態度的,決不愿學習白人的生活方式或采納白人的習俗和制度(李劍鳴,1994: 165)。因此,印第安人的文化并沒有被完全同化,而是保留了許多印第安自己的文化傳統。保留地制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印第安人的文化。印第安保留地是美國政府與印第安人做出和解的結果,在保留地中,大部分人是印第安人,保留地里的印第安人不由美國政府管理,而是由美國印第安事務局監督的印第安部落管理。保留地制度減少了印第安人文化與白人文化間的接觸碰撞。
宗教和文化的差異也使得印第安人與白人在一些問題上的看法不盡一致,甚至恰好相反,這加劇了種族關系的隔閡產生。小說中,白人教授馬特與印第安學生雷吉的關系不斷發生變化,一系列的矛盾突出表現了文化背景差異導致的種族對立。兩人互為師生、親如兄弟的兩人,在最初認識時有著莫名的親密感。教授做研究,想盡可能地了解印第安人,而雷吉受父親影響一心想成為白人。兩人有很多話題,雷吉很受教授重視。然而師生的關系因為對一份描述印第安文化的磁帶的解讀不同而導致關系惡化(Alexie, 1996: 137-138)。那是一份印第安婆婆講述印第安斯波坎(Spokane)族人日常生活和文化的磁帶。馬特想把這份珍貴的印第安資料據為己有,長期保存并解讀研究。但是雷吉認為印第安人并不喜歡把自己的故事或傳統文化留下聲音或文字的記載,他認為這種行為就像窺探他人隱私。這件事導致了雙方的不信任,最后甚至大打出手。對對方文化了解的缺乏與誤解使民族矛盾逐步產生并加劇。除此之外,教授馬特和學生瑪麗對印第安賭場的理解也完全不同(Alexie, 1996: 84-87)。馬特站在研究印第安文化的白人學者角度上,認為保留地里面的賭場就是印第安人野蠻的象征,這種充斥著暴力與欲望的賭場就像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影響整個部落的安寧,而瑪麗身為本族的印第安人則堅稱賭場只是保留地族人生存的手段,失去了賭場,很多印第安人都要挨餓,這其實是無奈之舉。
宗教也使得白人與印第安人的矛盾深化。土著印第安人通常以日月、某種動物或土地為圖騰并頂禮膜拜,但白人信奉基督教。白人傳教士將基督教帶到美洲大陸并試圖以宗教信仰同化印第安人。但社會對不同種族的區別對待使得印第安人無法對此產生認同。年幼的約翰曾問過西雅圖唯一的印第安神父——鄧肯神父(Father Duncan)“耶穌是印第安人么?”鄧肯神父并沒有向他解釋耶穌的身世或說明基督教的起源,而是在沉默后回答:“耶穌不是一個印第安人,但他本應該是”(Alexie, 1996: 14)。人們心中傳統的耶穌的形象一定不是個印第安人,但若是深入思考,為什么耶穌不能是個印第安人呢?眾所周知,耶穌并非歐洲白人。基督教中耶穌是最接近神的人,也是見到神的唯一道路與橋梁。神對世人應該是平等的,而耶穌的形象也應該是沒有民族界限的。但顯然,種族歧視的廣泛存在使得印第安人認為基督教的神只是白種人的神,并不是自己的神。
3. " 媒體的錯誤引導
普通民眾的態度常常受媒體宣傳的引導。而小說中紙質媒體(圖書)、廣播媒體等主流輿論形式都扭曲和編造了事實,這使種族情緒不斷惡化:由白人廣播主持人的偏見性言論引起的種族仇恨以及白人作家對印第安人和印第安文化的扭曲所造成的誤解,引發白人與印第安人暴力對抗事件不斷滋生并升級。
生于西雅圖的白人作家杰克·威爾遜,從小羨慕書中印第安人團結友愛的集體生活,于是堅信并聲稱自己與印第安人喬·威爾遜(Joe Wilson)(又稱紅狐貍Red Fox)有血緣關系,不斷創作以印第安人為主角的作品,但漸漸為了錢與名聲以印第安人為噱頭寫書,他不再注重事實與印第安傳統。威爾遜利用曾做過警察的身份便利得知謀殺案的一些消息,便以《印第安殺手》為名寫書,并認為約翰是兇手。他在不了解印第安人內心真正所想及所作所為的情況下,通過自己內心的遐想在自己著作中不斷刻畫刻板的印第安形象。威爾遜的廣泛影響力使得許多父母以他書中刻畫的印第安形象啟蒙孩子,馬特教授用他的書為參考書目教導學生,廣泛地傳播了錯誤的印第安人形象。
而電臺主播舒爾茨代表了對印第安人有偏見的主流媒體人。他在直播節目中不顧事實,片面偏執地認定一系列的兇殺綁架案件都是心懷不軌的印第安人為報復白人所為,并認為謀殺案的根源在于少數族群得到更多關照,而白種人卻被歧視:“整個國家更關心年輕黑人青少年從流氓變得守法,比關心虔誠的白人孩子多得多”(Alexie, 1996: 208) 。舒爾茨在電臺節目中不斷發表對印第安人的歧視言論。
你會給一個四歲孩子錢,告訴她讓她養活自己,給自己買房子付賬單嗎?當然不會。但我們卻給這些印第安人數百萬美元,期待他們會管理這樣的財富并納稅。然后,他們抱怨權利法案里面的條款,說他們是不平等的。……這是真的,公民們,這是真的。我們應該從一開始就終止這些印第安人的安逸生活。印度人早就應該融入正常的社會了。我們應該給他們一切機會去成為社會上有成就的人。然而,我們卻允許他們保持獨立。事實上,是我們鼓勵他們分離這個國家的主流價值觀和文化。(Alexie, 1996: 209)
不經意間,他將白人和印第安人置入二元對立之中:成人/嬰兒;男性/女性。特拉克變相地偷換概念,使得聽眾認為印第安人得到了捕魚狩獵的特權并可以在保留地賭博,享受了各種特權,只是由于印第安人本身的懶惰愚蠢才仍然貧困。“他們變得貧困。他們開始濫用藥物并成癮。他們變得痛苦、憤怒。這一切創造了印第安殺手”(Alexie, 1996: 209) 。 “是的,公民們,套用我們偉大的軍事領導人之一菲利普·謝里丹的話:只有死掉的印第安殺手才是唯一好的印第安殺手” (Alexie, 1996: 209) 。 舒爾茨身為媒體人沒有客觀真實地報道事件,也沒有安慰受難者家屬,更沒有積極分析傷害發生的原因,卻根據自己偏執的猜測煽動種族對抗情緒,引導聽眾得出錯誤的結論,引發白人對印第安種族的不滿,導致白人瘋狂報復印第安人。白人青年阿朗(Aaron)與同伴拿著壘球棒,戴著面具,上街肆意襲擊印第安人。他們襲擊印第安人是因為他們聽信了舒爾茨在廣播中說其弟大衛(David)的死是印第安人造成的。而在面對同伴質疑為何襲擊無辜的印第安老人時,阿朗說:“他是印第安人,這就夠了”(Alexie, 1996: 349)。正如其同伴西恩(Sean)所說:“我知道我們做了壞事。我知道。我知道我和阿朗、博瑞(Barry)所做的事情不對。但是這是因為憤怒、挫折。你知道嗎?大衛失蹤了,于是我們,嗯,就失控了。我的意思是,總得有人為此負責” (Alexie, 1996: 386-387)。但這些行為無疑激怒了印第安人。為了反抗白人的襲擊,印第安人很快加以反抗。雷吉和他的同伙在足球場襲擊一名白人男子,并把他的眼睛挖了出來(Alexie, 1996: 399)。雙方都感到憤怒,因此,仇殺就繼續下去,而且制造了可怕的后果。身體暴力牽涉到了雙方的人物。舒爾茨對印第安人偏執的認識和他在電臺節目中錯誤的報道致使種族矛盾逐步惡化,白人與印第安人間暴力沖突不斷發生并升級。媒體公眾人物不能在只有片面了解和固執偏見的情況下隨意發表未加證實的私人觀點,這將誤導群眾,甚至加劇民族乃至社會的矛盾。
綜上所述,白人與美國印第安人種族矛盾產生并持續惡化的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種族矛盾的歷史遺留問題使得白人與印第安人互相有著天生的隔閡與偏見;文化和宗教傳統的差異造成的沖突使得種族矛盾不斷產生;而輿論的錯誤引導使得白人與印第安人的種族仇視加深。這些因素綜合作用,使得種族暴力對抗事件發生并惡性發展,不斷升級。希望本文能夠引發讀者思考種族矛盾的產生原因和規避措施,為避免種族矛盾和沖突提供一些借鑒。
參 考 文 獻
Alexie, S. Indian Killer [M]. New York: Atlantic Monthly Press, 1996.
Moquin, W, amp; "C. van Doren (eds.). Great Documents in American Indian History [Z]. New York: Praeger, 1973.
李劍鳴.兩個世界文明匯合與北美印第安人的歷史命運[J]. 歷史研究,1992,(1): 20-34.
李劍鳴.文化接觸與美國印第安人社會文化的變遷[J]. 中國社會科學,1994,(3): 157-174.
《印第安人的命運》,載世界科技全景百卷書,第33卷《發現新大陸》[OL]. http://www.lantianyu.net/pdf22/ts001033.htm (accessed 2015/8/29).
Racial Relationship in Indian Killer
LIU Kedong amp; LI Jian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arbi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Harbin 150001)
Abstract:Indian Killer is a novel written by Sherman Alexie, featuring a series of violent racial confrontations between Indians and white Americans. The history of violent racial confrontation between Indians and white Americans rendered them full of prejudice against each other. Ethnic, cultural, and religious differences have all fuelled the racial misunderstandings and estrangement. Inappropriate remarks by media stir up racial resistance sentiment. All these factors lead to the deteriorating racial relationship between Indians and the white.
Keywords:Sherman Alexie; Indian Killer; racial relationship; violent confrontation
作者簡介:劉克東,男,博士,哈爾濱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英語族裔文學研究。
李佳凝,女,哈爾濱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
通訊地址: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南崗區西大直街92號哈爾濱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郵編1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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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