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 要:方幸福教授的新著《幻想彼岸的救贖——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對現代西方思想家埃里希·弗洛姆豐富而龐雜的人學思想理論進行了全面、系統、清晰的梳理,不僅勾勒出其與弗洛伊德、馬克思思想的承繼與發展的關系,還從現象、原因、途徑三個層面細致探討了弗洛姆如何認識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異化,如何積極探尋解決之道,使人完成“自我的救贖”。著作援引大量文學作品作為佐證,使分析更生動,也更具說服力。這部著作可以說是讀者了解、把握弗洛姆人學思想的優秀指南。
關鍵詞:書評;《幻想彼岸的救贖——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
中圖分類號:I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5)05-0102-04
對普通讀者而言,閱讀埃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 1900-1980)的著作,將會是奇妙的經驗,它可能帶來復雜的心理感受:一方面,他的著作語言并不十分晦澀,但卻勁道十足,弗洛姆對人性的剖析、對社會的認識,鞭辟入里,令人不禁擊節嘆賞,心生諸多共鳴;另一方面,其作品述及方方面面,涵蓋極廣,難以嚴格地進行學科歸類,他的理論涉及心理學、倫理學、哲學、社會學、宗教學等多個領域,讀時難免心生困惑。即使是在一部著作中,我們既可以發現各種思想資源在他的轉述與闡發中發出新的光輝,但同樣也會產生“云山霧罩”之感。這讓人不免追問,弗洛姆思想的核心在哪里?它從何處來?它指引我們向何處去?面對弗洛姆的豐富性與復雜性,在廣泛深入地總攬其全部著作的基礎上,條分縷析地理出其思想發展變化的脈絡,將其“神髓”清晰地勾勒呈現出來,并思索探尋其當代價值與意義,當是十分必要的。這對于普通讀者更準確、全面地把握弗洛姆的思想,進而激發進一步細讀與研究的興趣,更會是一種對期待的滿足。
方幸福教授的新著《幻想彼岸的救贖——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正體現了這樣的努力。在他的觀察中,弗洛姆的論著雖然駁雜,但都緊緊圍繞這一個中心,這些理論、思想無不與人相關,都蘊含著對人的問題的深切關懷。因此,將弗洛姆涉及諸多學科的著作統一到“人學”的范疇內進行觀照,辨析弗洛姆究竟如何看待人的本質,如何界定人的存在方式,如何闡釋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如何對人的未來描繪可能性的圖景,這無疑是頗有意義同時極具操作性的研究理路。該著開篇即明確設定的研究任務,如同一次“聚焦”,霎時從天馬行空的闡釋與想像空間集中于一個凸顯出的對象,一個“大寫的人”活潑地立起來,于是,問題集中了到“人學”上,即研究“一定歷史和社會中的人”,具體而言,就是“資本主義社會中具體的人,是個體和整體、歷史和現實、主體與客體的結合”(方幸福,2014:5)。
在弗洛姆看來,當代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是一個病態的社會,置身其中的人也是病態的人,是被異化的、喪失了個性的人,亟需得到醫治與拯救。弗洛姆的“人學”理論的核心所在,就是要“揭示西方社會的這一現實及其形成的原由,進而找到人的解放之路”(王雨辰,2005:278)。弗洛姆的結論是通過三個層面逐漸展開分析得出的:其一是對病態社會及生活在病態社會中的人的狀況進行冷靜客觀的描述,這是形態層面,此乃“病狀”;其二是對人做出徹底的分析,闡明導致這一狀況的原因,這是“病因”;其三是針對存在的具體問題和原因,尋找解決的途徑,就是“對癥下藥”。 弗洛姆的著作,圍繞這三個層面,以手術刀般的精確“刮骨法”直抵痛處,一遍遍拷問人的靈魂。于是,我們幾乎可以在每一部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對這三個方面的具體分析,它猶如“反復的鞭笞”,擊打著人的惰性以及庸常生活中的習以為常,不斷敲響警惕之鐘。這對可能只涉獵部分作品的普通讀者是有益的,但如果走入弗洛姆的矩陣,這三個層面的闡釋就會不斷交織、糾纏,仿佛要將讀者帶入一個語言與意義的迷宮,而諸多學科的交叉往往又會指向看似無限可能的出路,或許其路向是深陷其中而非找到歸途。方幸福著《幻想彼岸的救贖——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顯然清醒認識到了弗洛姆思想的復雜性,作者深知對弗洛姆的人學思想,更多的言說不僅無利于降低其復雜程度而顯得冗余,更需要的恐怕是在總攬全局的前提下提綱挈領,將其思想脈絡梳理清晰,進而建構起完整的體系。這就需要研究者抽絲剝繭,細致地一層層揭開罩紗,將“病狀”、“病因”、“處方”有序地呈現出來。
弗洛姆的理論資源多元而龐雜,按照方著的爬梳,其中有多個來源:猶太教的家庭背景、弗洛伊德主義學說,馬克思的理論、巴霍芬的母權制思想、佛教禪宗、存在主義哲學、劇烈多變的社會、當時社會科學的突飛猛進、法蘭克福學派。其中最主要的是弗洛伊德與馬克思的理論。弗洛姆在建構自己的人學體系的過程中,滲透著對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繼承:比如對“無意識”的深入闡釋,將弗洛伊德所說的“個人的無意識”——由個人的生活狀況所特有的處境造成的壓抑的心理內容,上升到“社會無意識”的層面,指向了社會成員在共同的規則與標準的約束下共同擁有的被壓抑的心理領域;再如性格分析理論,也是以弗洛伊德的性格分析為基礎的,并且借用了大量的相關概念與術語;而弗洛伊德的釋夢理論,以及對戀母情結、移情、自戀等等的闡釋,也可以在弗洛姆的著作中找到明顯的痕跡。只是,弗洛姆并沒有停留于對弗洛伊德理論的照搬與挪用,而是進行了改造,從中生發出獨特的見解。尤其是將弗洛伊德的心理學研究由個人層面拓展到社會層面,將社會文化因素添加到對人的心理的觀察之中,從而更全面地認識人,認識由人所構成的社會。
弗洛姆對馬克思主義人學思想的繼承與創造性發展同樣展示了這樣的特點。這一繼承表現為兩個層面,一是理論方法上的,一是理論內容上的。方法上,主要是“社會學的視角和歷史觀方面” (方幸福,2014:45),內容則包括對人的本質、人的需要、人的異化、人的自由等人的問題的方方面面:弗洛姆認同馬克思從社會實踐層面來考察人的本質和人的需要的做法,從具體時期、具體文化體系中的人的認識入手,通過認識特定而具體的人,去總結把握總體的人的共性和本質,而人的需要,也與其生存境遇休戚相關;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深入闡釋了異化勞動的概念,并指出這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不可避免的結果,弗洛姆在此基礎上,將這一概念引入心理學的范疇,認為“異化是一種心理體驗,是一種病態的心理現象” (方幸福,2014:48),這種異化已經深入資本主義社會肌體的骨髓當中,遍及社會每個角落,成為一種社會病;而人類要克服這種頑癥,必須從自我救贖開始,而對救贖道路的探尋,弗洛姆也繼承了馬克思的思想,認為只有在勞動中,人才能成為獨立和自由的人,這種獨立與自由,并不是孤立地獨善其身,將個人與社會切割開來,而是要在與他人、與社會的聯系中尋找“積極的自由”,獲得自身的完善性,而對人的救贖,也因此需要改良社會,在經濟、政治、文化的變革中重建健全的社會。《幻想彼岸的救贖——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在分析過程中,還敏銳地看到了,弗洛姆從馬克思那里繼承的,不僅僅是某些觀念,還體現為精神的庚續。馬克思對人的觀察,貫穿其中的人道主義精神和批判精神,也流淌在弗洛姆的血液中,因此,他的著作中也充盈著悲憫的情懷與痛定思痛的決絕,從而在讀者那里產生了振聾發聵的效力。
細致的探賾鉤沉,讓弗洛姆的人學思想的基本面貌逐漸變得清晰。《幻想彼岸的救贖》的論述由此在兩條線索下展開。一條線索是隱形的、扭結的,弗洛伊德與馬克思的理論提供了個體和社會兩個維度,為弗洛姆剖析人提供了工具,指明了方法,也給予了啟示,兩者是弗洛姆人學理論的“源頭活水”,弗洛姆在接續中超越,在繼承中發展。另一條線索是顯在的、層進的,弗洛姆悲憫而冷靜地審視社會中的人的種種病態與矛盾,先擺出問題,繼而探尋原因,并努力思索攻克難題的途徑。這樣的三個層面,方幸福教授分別以三章進行詳述:第二章展現病態社會中病態的人的種種現象,其中,從馬克思那里沿襲來的“異化”概念是一個核心術語。在弗洛姆看來,人的異化始于勞動分工,這種病癥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更為嚴重甚至病入膏肓,成為一種普遍的極難克服的頑癥。它存在于生產過程中,消費過程中,政治生活中,無孔不入,朽蝕了人的理性、倫理道德以及社會的意識形態,從而造成社會關系的全面崩盤,人與自然、社會的聯系變得疏遠。置身于這一社會環境中的人,只會迷失自我,本性遭到壓抑,只顯露出“貪婪的欲望”、“變態的情感”與“扭曲的人格”。為什么會造成這樣的局面?第三章首先指出人的存在充滿矛盾,無法擺脫“生存的兩歧”與“歷史的兩歧”,人固有的本質決定了“異化是一種必然現象,它內在于人類的進化之中”(方幸福,2014:128)。而這一必然性,與人的需要相關,而關聯的需要、超越的需要、尋根的需要、自我意識的需要、目標與獻身的需要中都內含了導致異化的致因。當然,在不同的人那里,病因可能并不完全一致,弗洛姆由此將人按照性格進行分類研究,無論是接受型、剝削型還是囤積型、市場型的性格,都是消極的,在他們的心理中都有負面的傾向,要么具有受虐或施虐性,要么具有屈從性或破壞性,這就從心理上找到了異化的根源。在此基礎上,弗洛姆創造性地提出了社會性格與社會無意識的概念,研究社會對其成員的心理影響以及由此形成的基本結構,個人的病癥也擴散、泛化為社會的病癥,社會的經濟基礎與意識形態同樣也成為了導致人的異化的禍源。由此可見,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人,的確已經到了迫切需要救治的邊緣時刻,弗洛姆也積極尋找救贖之途。這正是第四章的內容。而前面的原因分析已經為救贖指出了兩個方向:個人需要心理革命,人需要爭取自由、發揮創造力、追求理性、掌握愛的藝術、以存在而非占有的方式生存才能塑造一個精神健康的自我;而社會則需要通過實行人道主義公有制實現經濟變革,通過全民參與的民主政治實現政治變革,通過塑造健康個性、傳承文明實現文化變革,才能去除社會肌體中的瘤變,重建一個健全的“美麗新世界”。
可貴的是,作者對弗洛姆人學思想的研究并沒有止于理論,沒有陷入抽象的推論與高蹈的闡釋之中。作者準確把握住了弗洛姆著作的旨歸——幫助我們全面而正確的認識包括自我在內的人的存在的本質,而這是與文學的重要功能吻合的。“弗洛姆的人學與文學在很多方面是互通的,它帶給文學創作和文學研究活動較大潛力的附加值。”(方幸福,2014:248)由此,弗洛姆的著作也與文學經典作品構成了“互文性”:弗洛姆的理論向文學作品開放了,藝術的語言對人的生存狀態的揭示,看起來像是對弗洛姆理論的形象表述,是它的“表意實踐”,而反之,用弗洛姆理論剖析文學作品中的人,也顯得一針見血,充分展示出有效性。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幻想彼岸的救贖——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一書果斷地“引水入渠”,在不同部分分別引入對文學作品的分析作為佐證。于是,在描述病態社會的現象與特征時,可以看到卡夫卡《變形記》中的主人公格里高爾,他變形為甲蟲,就是“異化”,人在肉體與精神的雙重壓迫下,感情淡漠,親情疏離,文學的夸張,反而映照出人的生存的真實境況。在剖析病因時,作者又援引塞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探詢男主人公霍爾頓迷茫和叛逆的心理根源,指出這正如弗洛姆所說,是“人的需要沒有得到相應滿足的結果” (方幸福,2014:139)。而構想彼岸世界的設想自然和烏托邦小說與反烏托邦小說聯系在一起,這些小說中所描繪的社會藍圖,顯然是對人的自我凈化與社會變革的構想,這與弗洛姆指出的救贖顯然是殊途同歸的。
綜上所述,如何闡論弗弗洛姆復雜的人學思想,《幻想彼岸的救贖——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一書做出了很好的示范,抽絲剝繭的方法讓理論變得清晰,引水入渠的思路則讓其顯出生動。對讀者而言,這一著作就如同弗洛姆人學思想的一部詳細指南,我們可在此指引下認識弗洛姆,并激發出強烈興趣去捧起弗洛姆的著作,從而去更全面、深入地認識“人”。
參 考 文 獻
方幸福.幻想彼岸的救贖——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
王雨辰.略論弗洛姆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人學解讀[J].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5(3):273-278.
An Approach of Meticulous Investigation and an Accomplishment of Valuable Guide: " A Review of Fang Xingfu’s Monograph Salvation Beyond Illusion—On the Hominology of Erich Fromm and Literature
ZENG Wei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Press, Wuhan 430079 )
Abstract: The newly published book Salvation beyond Illusion—On the Hominology of Erich Fromm and Literature (2014) by Professor Fang Xingfu makes a clear, but comprehensive and systematic survey of modern American thinker Erich Fromm’s complicated theory of Hominology. It sketches the relationship of Fromm’s theory with those of Sigmund Freud and Karl Marx, and makes a meticulous exploration of Fromm’s study on alienation of human beings in modern western society from 3 aspects—phenomena, causes and solutions. In his monograph, the author cites numerous literary works to demonstrate the potentially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Fromm’s theory and literature. The book is a valuable guide for readers to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Erich Fromm’s theory of Hominology.
Key words: book review; Salvation beyond Illusion
作者簡介:曾魏,男,博士,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副編審。主要從事英美當代詩歌研究。
通訊地址:湖北省武漢市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郵編 430079
E-mail: yilai@sina.com
(責任編輯: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