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道銘的權鞭

金道銘于2006年8月來到山西，歷任山西省紀委書記、分管黨務的山西省委副書記，還兼任過近一年的政法委書記。但2014年2月27日，剛剛當選省人大副主任一個月零四天的金道銘，仕途以不光彩的方式終結，他被中央紀委宣布接受組織調查。

山西官場的“紙牌屋”，在抽掉金道銘這張“紙牌”后風雨飄搖。山西六位現任、一位原任省部級官員隨后落馬，甚至有中央紀委、央企和軍方人士涉入，地市、廳局和省屬企業中落馬的廳級官員更數以十計。

煤炭反腐走過場

金道銘1953年出生，滿族，北京人。1972年12月至1990年11月間，他有18年的時間在北京市共青團、組織部工作，并且在期間下放農村勞動。1990年，他在監察部辦公廳開始了紀檢、監察生涯，并在1993年監察部與中央紀委聯合辦公時，調至中央紀委，長期做外事、秘書工作。進入山西官場前，他是中紀委駐交通部紀檢組長，交通部黨組成員、直屬機關黨委書記、黨校校長。

2006年8月，有16年紀檢工作經驗的金道銘從北京調赴山西，補缺山西省委常委、紀委書記一職。四年后，2010年9月，金道銘成為山西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兼省委黨校校長。依例，金道銘分管山西省委黨務，包括意識形態（如精神文明建設）、組織、紀律等。他的前任是山西本土官員金銀煥。

金道銘頗能表現勤政親民。在新聞報道中，金道銘曾經冒雨問農桑、冒雨深入興縣考察、冒雨調研西山煤電官地礦、冒雨察看柳林高紅工業園，還有冒雨在太古高速公路西山特長隧道建設工地、長安重汽新廠區搬遷項目建設現場、文水縣胡蘭村等地慰問，頂著烈日深入麻田、粟城等地視察指導。尤其分管精神文明建設時期，師德和大學生思想政治建設、“雷鋒精神”、“劉胡蘭精神”、“右玉精神”，都是他談論的主要話題。

2013年6月，在山西省委黨校第54期中青年領導干部培訓班畢業座談會上，金道銘寄望廣大中青年領導干部：“在工作、生活作風上嚴格要求自己，堅持把個人成長進步融入到實現‘中國夢’的偉大歷史進程中，努力創造無愧于時代和人民的業績。”

金道銘也展現出自己強勢的一面。剛到山西半年，金道銘就派出56個調研組，歷時半年，在全省調查煤炭行業腐敗問題。調查結論之一是：暴富的煤老板背后，一定有暴發的干部。調研報告形成后，金道銘不先呈送山西省委，而是同日送到中央紀委，得到領導批示。抓到了山西腐敗要害，金道銘得到上級稱贊。

2008年伊始，山西省宣布查處臨汾市副市長苗元禮等人，并將在煤焦領域開展一場反腐敗專項斗爭，與同期開始的以煤炭資源整合和煤礦企業兼并重組為旗幟的第二次煤改相匹配。當年8月，山西省煤焦領域反腐敗專項斗爭領導組成立，金道銘任領導組常務副組長，時任分管煤焦的副省長陳川平（后任山西省委常委、太原市委書記）任副組長，時任省紀委副書記、監察廳長楊森林（后任山西省監察廳廳長、山西省紀委常務副書記）任副組長兼辦公室主任，省紀委監察綜合室主任張秀萍（后任晉中市委副書記）擔任辦公室副主任兼案件管理組組長。彼時，令政策（后任山西省政協副主席）擔任山西省發改委主任，聶春玉（后任山西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杜善學（后任山西省委常委、副省長）、白云（后任山西省委常委、統戰部長），分別執掌呂梁、長治、陽泉三個產煤市，任潤厚（后任山西省副省長）正在掌管山西五大煤炭集團之一的潞安礦業集團。以上人物，此后都落馬于2014年。

根據2007年山西省紀委對煤焦領域的調研結果，煤炭可持續發展基金（亦即“能源基金”）中，采礦權價款、煤礦維檢費、焦炭生產排污費等征收管理，存在隨意減緩免、截留挪用、違規批撥、權錢交易等問題;資源審批、生產能力核定、證照辦理、項目核準等環節，存在違規審批、設租尋租、暗箱操作等問題;國有煤焦企業在資源整合、煤礦托管、投資合作、招標投標、大宗設備采購、產品運銷等事項中，存在的暗箱操作、高價回購低價出賣、侵吞國有資產、違規經營牟利等問題，也在清理目標之內。

根據公開資料，截至2011年3月金道銘卸任山西省紀委書記，山西省的煤焦反腐已查處2000余名干部，清繳300億元資金，被查官員及國企高管包括省委原副秘書長馮其福，省糧食局原局長、黨組書記高志信，省水利廳原副廳長孫廷容，陽煤集團原黨委書記、董事長王亦農，大同市原副市長王雁峰，山西焦煤集團原副董事長、總經理高玉斌，蒲縣煤炭工業局原局長郝鵬俊等。但山西焦煤集團內部人士認為，當時的反腐“斗爭”，“不過走了過場”。

在曾經的包住包村聯系點——忻州市靜樂縣赤泥洼鄉，金道銘曾十多次“冒雨”、“冒著嚴寒”訪農戶、問農桑。但在金道銘落馬后，原靜樂縣委書記楊存虎亦傳言被帶走。楊存虎2012年初被曝出女兒“吃空餉”，被免職，但隨后在忻州市環保局復出。熟悉楊存虎的人士說，因金道銘常去靜樂，楊與金交好。

擔任山西省紀委書記期間，金道銘還曾力推占地280余畝建設的“右玉黨風廉政建設教育基地”，該基地位于朔州右玉縣，總投資1.5億元，除教學樓、紀念館外，還有高級公寓樓五棟和普通公寓樓、餐飲服務樓等，出資方為山西煤炭運銷公司朔州分公司。時任朔州市委書記王茂設、山西煤銷公司董事長劉建中，都于2014年相繼被帶走。

金道銘任省紀委書記期間，山西在某些時候儼然成為了全國紀檢系統的典型。2010年3月，山西承辦了部分省（區、市）紀檢監察信訪舉報座談會，金道銘在會上致辭，山西紀檢監察部門在會上分享經驗。

金道銘落馬后，有曾與他在北京共赴飯局的人士對財新記者回憶，尚未赴任山西，已知調令的金道銘就和山西官商在北京吃飯，并且邀請人們到山西后找他。

在山西為官后，金道銘依然保持了與北京部委的關聯。一個例子是，2007年9月，他在山西忻州出席了全國交通系統人才工作座談會，回顧自己的經歷。但事實是，在其擔任交通部紀檢組長期間，交通系統成為一個“前腐后繼”的領域。此輪反腐中，山西交通廳亦挖出包括兩任廳長在內的窩案。

多名山西當地官場人士告訴財新記者，因為金道銘曾在紀檢系統工作多年，山西有多名官員出事后，曾給金道銘輸送利益，央求其包庇或從中斡旋。金道銘落馬后，曾受其包庇的原山西焦煤集團董事長白培中、金業集團董事長張新明等都被帶走，其涉及案件被重新調查。

白培中2011年原本有呼聲被提升為主管煤炭的副省長，但當年11月，有微博爆出其家中被劫數千萬元，之后法院認定兩名入室嫌犯入室搶劫1078萬余萬，分別被判死緩和無期徒刑，但山西省紀委僅給予白培中黨紀處分，僅認定白培中84萬余元涉及違法，且其中70萬由妻子收受下屬的禮金。從重判決搶劫犯，從輕處理白培中，引起輿論嘩然。在金道銘被宣布調查后一周，白培中也被帶走。

昔日山西首富張新明，則主要關涉與另一位山西煤老板呂中樓等的礦權糾紛，也曾以從不輸官司、涉嫌高價賣礦給央企華潤集團，引發實名舉報。

紅顏白手套

管理紀律的金道銘，有著一對姐妹花情人——生于1977年的胡昕和生于1979年的胡磊。財新記者調查發現，胡氏姐妹及其父胡祥俊、其母肖桂花，持有涉及房地產、煤礦、信息技術等領域的7家企業。2008-2009年間，在結識了金道銘后，胡氏企業突然崛起，大舉拿地倒賣開發，涉足煤炭資源整合，承攬政府電子工程，然后快速套現。

2003年，胡祥俊成立了山西奧科新得科貿有限公司，2008年，山西省建設廳核準了奧科新得科貿的電子工程專業承包三級資質，這是電子工程專業承包的最低資質，只能承包造價250萬元及以下的電子工程施工。但2008年后，奧科新得科貿承包的政府電子工程項目至少有兩個是2500萬元以上的“大型電子工程”，且涉及公安部門等，例如，晉城市“數字化城管”項目、大同市“數字化城市管理”項目、山西省國土廳“數字國土”、太原市公安局“三警合一”管理系統、山西省工商IC卡紅盾網絡工程、山西省公安金盾工程、山西煤礦安全監控工程、山西部分地區醫保工程等。其中，晉城市“數字城管”項目投資達4067萬元，由晉城市政府2008年第35次常務會研究決定，由市城市管理行政執法局牽頭建設，2009年6月由市政府采購中心完成施工招標。

太原電子工程行業人士告訴財新記者，胡氏姐妹通常拿到項目后，與其他電子公司合作完成。

但胡氏觸角所及，遠非如此。2008-2009年間，胡氏企業突然快速擴張，涉足房地產及煤礦領域。這一年，胡氏成立了北京新得元盛投資有限公司、山西開城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開城地產）、山西博義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下稱博義地產）、山西奧科新得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下稱奧科新得信息技術）。

不過，兩個房地產公司在胡氏手中持有時間不足一年。在以1.5億元的總價，拿到一幅西至大運路、北至慶云街、東至唐明路、南至物業、時力公司，編號為“2008-05”、總面積11.6公頃的住宅用地后，博義地產便被山西當地國有大型企業蘭花煤炭實業集團有限公司（下稱蘭花集團）旗下蘭花房地產開發公司以2億元的價格收購，這幅土地也就交由蘭花房地產公司開發，成為后來的海棠灣項目。博義地產只在肖桂花手中握有半年時間。

吊詭的是，太原市國土部門在公示2008-05宗地出讓結果時，沒有注明受讓人。這并不符合公示規范。而蘭花集團在收購博義地產時，沒有公開其資產負債和評估結果。這一收購行為，只記錄在大公國際資信評估公司的一份短期評級報告中。

開城地產拿地、套現，也如出一轍。2010年2月，開城地產和復地（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山西得一文化產業集團有限公司，在迎澤區馬莊村附近拿到一塊18.8公頃的住宅、商業用地，即CG-0939地塊。開城地產以不到1.1億元的總價，在其中獲得了15.63公頃土地，單價701元/平方米。這一數據載于太原市國土局的土地置換結果公告。2011年初，該幅地塊因地下有明清遺址，太原市國土局將開城地產拿到的住宅用地置換為位于棗園規劃公園以北、迎澤區馬莊、棗園村的“2011003”地塊。棗園是當地規劃的高端別墅區范圍。

拿地半年后，開城地產100%股權由中鐵鐵龍集裝箱物流股份有限公司（600125.SH）旗下的房地產開發公司收購，成交價3億元。

奧科新得信息技術是2009年胡氏為經營“數字礦山”而注冊的一個公司。雖然號稱與蘭花集團旗下上市公司蘭花科創股份有限公司（600123.SH）合作“山西數字礦山基地”，并以此為由拿地、環評，獲得2010年度太原高新區創新基金。但“數字礦山基地”最終并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被稱為“太原雙子座”的寫字樓“嘉名國際”。

奧科新得信息技術為嘉名國際，共拿到位于太原市高新區的兩幅相鄰工業用地2009-10地塊、2011-9地塊，面積分別為15641平方米、4400.6平方米，均價分別為907元/平方米、1147.57元/平方米。合計奧科新得信息技術以1925萬元的總價，獲得了20041.6平方米土地。

這兩幅工業用地，分別是奧科新得信息技術在2009年、2012年以掛牌方式競得的，兩次掛牌的成交價都等于底價。也就是，奧科新得信息技術以“零溢價”的方式，獲得了嘉名國際的用地。

在另一方面，2010年至2012年，奧科新得信息科技獲得了蘭花科創對“數字礦山”的投資4.98億元。

2010年1月4日，蘭花科創第一次決議，擬與奧科新得信息技術共同開發建設山西數字礦山基地，與奧科新得信息技術共同成立蘭花嘉名科技有限公司（下稱蘭花嘉名），注冊資本5.533億元，奧科新得信息技術以貨幣、土地使用權出資5530萬元，占股10%。

2011年4月，蘭花科創同意，奧科新得信息技術不再向蘭花嘉名繳納第三期出資，奧科新得信息技術實際僅為蘭花嘉名出資986萬元，持股僅1.94%。

但2013年1月9日，在嘉名國際基本落成之際，蘭花科創卻通過新的議案，注銷蘭花嘉名，并進行資產清算。

背后的事實是，奧科新得向蘭花集團、晉城煤運公司分別借款5億開發嘉名國際，建成后，則用7.5億元的價格分別向蘭花集團、晉城煤運公司售出了嘉名國際“雙子座”，共計15億元。蘭花集團董事長李晉文確認“雙子座”之一棟確為蘭花集團所購。

在太原房地產市場，山西得一文化產業集團董事長胡樹嵬與胡昕并稱為“男胡”、“女胡”。太原地產界人士稱，“男胡”與時任太原市委書記申維辰交好，“女胡”在金道銘支持下獲利，因為這種利益沖突，金道銘與申維辰在官場斗法，二胡則在商場摩擦。

在金道銘主持煤焦領域反腐時，位于晉城的蘭花集團高層爭相接近金道銘，胡氏姐妹正是在此間攫取了自己的利益。

胡氏絕對持股的新得元盛在2010年初出資8693.5萬元，獲得蘭花科創玉溪煤礦20%的股權。蘭花科創2013年年報顯示，玉溪煤礦總資產已超過10億元。巧合的是，2008年，蘭花科創曾出資8.2億元收購的朔州山陰口前煤業公司，四大股東中有一人名叫肖桂花，目前尚無法證實此人和胡祥俊妻子為同一人。據蘭花科創的公告稱，山陰口前煤礦是2006年是整合當地煤礦而成。2014年9月，原蘭花集團董事長賀貴元失聯，傳言已被帶走調查。

原載“財新” "原文編輯：王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