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藏鋒逆勢”

蔡邕《九勢》日：“藏鋒，點畫出入之跡，欲左先右，至回左亦爾。”蔡邕在這里所描述的是一種發筆瞬間向點畫預定展開方向反向運動的“藏鋒”方式，所謂藏鋒，是指起筆時取逆勢而寫的用筆方式，在落筆和出筆時，將筆鋒收納在筆跡中間，而不是外露在筆畫的邊緣。這是中國書法中非常重要的筆法之一。“點畫出入之跡”，就是指下筆和收筆處，每一個點畫，當其落筆時，必然是筆的鋒尖先著紙；收筆時，總是提起來，也必然是筆鋒后離紙，所以形成點畫出入之跡是鋒尖。我們知道，點畫要有力，筆的出入都必須取逆勢，相反適可相成，所以必須用藏鋒。

唐徐浩《論書》云：“用筆之勢，特須藏鋒，鋒若不藏，字則有病，病且未去，能何有焉？”其中提到的藏鋒也是指筆畫的起筆處和收筆處鋒尖不露出來，具體的方法是起筆時取逆勢而寫的用筆方式，即逆鋒入筆，繼而順鋒行筆，最后回鋒收筆，即藏頭護尾。而藏頭護尾就是通過逆勢，即逆鋒來完成的。故，藏鋒需逆勢，但逆鋒不等于藏鋒，逆鋒也可以獨立使用。“逆鋒”是漢隸篆中相當常見的筆法，書寫一長橫，欲左先右，起首處的縱截面從左上方向更左的下方成鈍角型展開。

一、藏鋒和逆鋒的區別

藏鋒是一種狀態，逆鋒是一種動作。藏鋒的效果是點畫的起筆處和收筆處不露尖銳的鋒尖，而呈現圓渾或者方硬的形態，即“圓筆屬紙，令筆心常在點畫中行”，這種狀態是通過逆鋒這一動作完成。

逆鋒，就是落筆的筆鋒朝運行相反的方向入紙，“欲左先右，欲上先下”是逆鋒起筆，“畫點勢盡，力收之”是逆鋒收筆。這是點畫起收兩端的逆鋒情況，其實在筆畫起筆至收筆行進過程也存在逆鋒行筆情況。當毛筆右行時（下行亦然），筆桿與紙面會有兩種情況：筆桿若向右傾，便是順鋒、拖鋒；當毛筆右行，而筆桿向左傾（筆肚成折勢），便是逆鋒。

二、藏鋒和逆鋒的效果

藏鋒與“末銳不收”的露鋒相對，藏鋒的效果就是把筆鋒痕跡裹藏在筆畫里面，使筆畫不露鋒芒，唐蔡希綜《法書論》云：“（鐘繇弟子宋翼）潛心改跡，每畫一波，常過三折；每作一點，常隱鋒為之，由此而成。”這樣的點畫更有立體感、飽滿感。如果露鋒行筆，那么起筆處會呈現尖銳狀，清蔣和《書法正宗·筆法精解》：“唐宋碑刻，多出鋒，芒鎩铦利。運筆之法，斜正上下，平側偃仰，八面出鋒，始筋肉內含，精神外露，風采煥發有神。”露鋒的狀態是由順鋒這一動作造成的，順鋒起筆會使毛筆毫面的變化主要體現在筆畫面積的增加上，故這樣的筆畫往往會略顯薄弱。假如是藏鋒狀態，那么逆鋒起筆的動作必然會出現毫面的轉換，但是由于筆鋒的內藏，毫面的變化也被掩蓋而不易覺察，使墨跡在筆鋒的擠壓下在同一個位置重復疊加，從而使筆畫更有立體感。

回鋒收筆，即逆鋒收筆也是如此，都是將筆鋒隱藏在筆畫之內，不過毫面的變化則與起筆環節不同。起筆環節筆毫是逐漸下按，毫面面積增加；而收筆環節筆毫是逐漸提起，毫面面積逐漸減少，但逆鋒收筆也使墨跡在同一位置重復疊加，故也會給人以含蓄、渾圓的感覺。明潘之淙《書法離鉤·筆鋒》云：“張旭說：‘褚河南論書，用筆如印泥畫沙，始不悟。后于江岸以錐畫沙，始信其言，貴藏鋒也’”。其中提到的“如印泥畫沙”就是指這種藏鋒所造成的立體效果。

逆鋒與順鋒相對，如果毛筆順筆鋒前進，不再折回，或一筆畫的最后末端不作回鋒，而是順勢直出，就是順鋒。順鋒有種飄逸流暢感，而逆鋒起筆則會使毫面對紙張的擠壓力和摩擦力增大，在行筆節奏上，逆鋒運筆要較順鋒為緩，澀而漸進，如“逆水行舟”，從而使筆畫有飽滿感，達到“力透紙背”的效果，同時也為落筆后的行筆鋪毫作好準備，使筆畫富有彈性和爆發力。順鋒會使筆畫韶秀，逆鋒則使筆畫厚重，兩者結合著用便有“潤含春雨，干裂秋風”的效果。

三、“藏鋒逆勢”的效果

藏鋒逆勢，藏鋒中有逆勢，逆鋒為下一筆畫蓄勢。藏鋒用筆在無形中增添了字的力度，能產生“力在字中”的藝術之美。

力是書法的生命，有力度的筆畫才能喚起人們心中的力量感，同時達到人們審美心理的滿足感。晉代衛鑠《筆陣圖》云：“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圣，無力無筋者病”，衛鑠所講的多肉者，即那種依靠機械的物理力按壓毛筆所形成的粗大而沒有立體感的筆畫，這種筆畫沒有筆力。顏真卿擅長于藏鋒逆勢運筆。顏真卿《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記載：“又日：‘力謂骨體，子知之乎？’日：‘豈不為趯筆，則點畫皆有筋骨，字體自然雄媚之謂乎？’”顏魯公所說的筋骨，正是行筆中的力度問題。“當其用筆，常欲使其透過紙背，此功成之極矣”，即力透紙背，這一效果不是通過蠻力達到的而是由于筆畫強烈的質感和筆力透出的一種視覺效果和心理效果。無論是《勤禮碑》還是《告身帖》等，都是逆勢藏鋒的楷模之作。其一點一畫，一撇一捺，無不利用筆意的彈性取逆勢，用筆欲擒故縱，筆筆凝練靈動。

古人云：“太露鋒芒，則意不持重，深藏圭角，則體欠精神，與其多露，不如多藏。”在書法創作中一定要在起筆用筆時做到藏得巧妙恰當，才能使作品氣韻生動，放逸舒展。要做好藏鋒很難，要把握好“逆”、“推”、“回”、“力”這幾個字：

首先是逆鋒起筆。比如寫“大”字，這一橫是從左往右的，但當筆鋒接觸宣紙之后，筆鋒一直不動，筆肚要在空中朝左方向按下去。等筆肚裹住筆鋒后向右拉動，翻轉筆鋒。

其次是推筆運腕。當筆鋒翻轉順后，控制筆桿推著毛筆前行，通過運腕，增加毛筆與宣紙的摩擦力，將墨汁壓入紙中，達到“力透紙背”的效果。

第三要自然回轉。因為漢字總是一筆結束后另起一筆。比如寫“二”字，寫完第一橫后，必然要從右的筆勢轉為向左，這時，在第一橫的末端和第二橫的開頭，就會有一個轉換運筆方向的過程，也就自然形成了“藏鋒”。

最后是渾厚有力。明代書法家董其昌說：“書法雖貴藏鋒，然不得以模糊為藏鋒，須用筆如太阿剸截之意……”意思就是說，藏鋒運筆雖然重要，但不可以把化開的起筆當做藏鋒，一定要道勁有力，做到“意到、手到、墨到”，才可以實現揮灑自如、勢韻俱在。

四、逆鋒的獨立應用

除了前文提過的逆鋒是漢隸篆書寫的一種獨特筆法之外，逆鋒在某些行書作品里也有其獨立的應用，本文以米芾《蜀素帖》為例。

米芾曾有“無垂不縮，無往不收”的筆法表白，也即逆入回收之法。《蜀素帖》中的“郎”、“千”的豎畫，“之”、“過”一臥橫都是通過筆畫夸張的弧勢把逆入回收之法生動展示了出來。

另外，米芾《蜀素帖》中有一些獨特的點畫就是運用逆鋒來完成的。

（一）引天應地點

逆鋒起筆下按，折筆向左，頓而提鋒左下帶出，多為橫勢，起收均有纖絲。如圖：

（二）右趯點

逆鋒入筆，向左下按繼而折筆蹲鋒趯出，與下一畫成呼應關系。如圖：

（三）彎月點

逆鋒起筆，按筆左下圍轉，提筆回鋒收之。如圖：

以上幾個例字每個字都是由使毫形墨而成，點畫之間，必有連接，用逆鋒而寫，就可以體現它們之間的連帶關系，這種關系不僅是外在的，還有內在的關系。點畫與點畫之間，部分與部分之間都是如此。如果不采用逆鋒，書寫時就只能平板無生氣的機械安排，而不能顯示出活生生的有機神態。故書寫這幾個字時必須采用逆鋒，才能使形勢遞相映帶，表現出活的生命力，不是一束枯柴，一盤散沙，令人無所感染。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發現“藏鋒逆勢”用法在書法創作中的地位和作用，特別是對線條的力、勢以及增加點畫厚重程度等方面的影響。當然，世界上的事物不是絕對的，我們不能就此貶抑露鋒。書法“逆”、“露”往往是相互配合，相得益彰的。清宋曹《書法約言·總論》云：“有藏鋒有露鋒，藏鋒以包其氣，露鋒以縱其神。”藏鋒起筆能使筆畫深厚圓潤，露鋒能使筆畫俊秀生動。在書法創作中一定要在起筆用筆時做到藏的巧妙，露得恰當，方能使作品氣韻生動，放逸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