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文藝界批評某些文藝作品“諷刺殘疾人及有生理缺陷的人”的說法非常普遍。為了更好地分析問題,應先對古今中外文藝作品中的殘疾人問題做一個全面調查[1]。假如真有哪個文藝作品以惡意嘲諷殘疾人為目的,應受到嚴厲批評,這毫無疑義。但是這不等于凡是作品中出現殘疾人就一定意味著惡意取笑,而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一、中國表現智力殘疾人的文藝作品
1. 故事、笑話和小說
智力殘疾人也稱愚人,自古以來,以愚人為主題的笑話和故事數不勝數,有些至今在民間仍廣為流傳,比如《傻女婿學相馬》《傻女婿挨打》等民間故事。《戰國策》中的“畫蛇添足”,《韓非子》中的“守株待兔”,《莊子》中的“刻舟求劍”,邯鄲淳編的《笑林》(注:《笑林》有兩個版本,分別為三國時魏國邯鄲淳和明代浮白齋主人編寫)中“長竿入城”、“一葉障目”等都是與愚人有關的寓言故事。大量著名的古代笑話集也以癡憨呆傻之人為題材,如宋代蘇軾編寫的《東坡居士艾子雜說》;明代馮夢龍的《古今笑史》《廣笑府》《笑府》,陸灼的《艾子后語》,江盈科的《雪濤諧史》,無名氏的《笑海千金》;清代“游戲主人”及程世爵合編的《笑林廣記》,石成金的《笑得好》,陳皋謨的《笑倒》,小石道人的《嘻談錄》等等。千百年來,人們對這些笑話津津樂道,口口相傳,經常在茶余飯后將其作為談資。在浙江江山,關于傻子“娜細”的笑話更是有多種版本,經久不衰。有些晚會上評書演員也常講愚人笑話烘托氣氛。
在中國現代文學中也出現了一系列典型的“傻子”形象,如曹禺《原野》中的“白傻子”、田漢《獲虎之夜》中的“黃大傻”。當代文學中,很多作家在小說中都寫到了“傻子”,代表性的有:韓少功的《爸爸爸》,阿來的《塵埃落定》,王安憶的《小鮑莊》,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豐乳肥臀》《四十一炮》《檀香刑》,賈平凹的《秦腔》《古爐》,閻連科的《黃金洞》,遲子建的《霧月牛欄》《瘋人院里的小磨盤》《采漿果的人》《雪壩下的新娘》《偽滿洲國》《青春如歌的正午》,蘇童的《罌粟之家》《三盞燈》《1934 年的逃亡》,余華的《我沒有自己的名字》,王小天的《櫻桃》,王彪的《哀歌》《身體里的聲音》《在屋頂飛翔》,墨白的《夢游癥患者》,黨益民的《喧囂荒塬》。[2] 作者通過傻子的故事來帶領讀者從獨特的視角去認識這個世界,對社會上很多不良現象進行了諷刺,大多帶有強烈的喜劇色彩。
2. 曲藝和戲曲
中國曲藝和戲曲很多作品以傻子為題,尤其傻子的婚戀、拜年、拜壽等一直都是喜劇作品的重要素材。京東大鼓、上黨潞安鼓書、曲劇、豫劇當中都有同名劇目《傻子相親》。表現娶妻的作品有黃梅戲《傻子挑老婆》《傻子娶妻孝母》《傻丫頭找婆家》,贛南撫州采茶戲和豫劇同名劇目《傻子娶妻》,京劇和越劇同名劇目《一縷麻》,評劇《傻柱子接媳婦》,廬劇《傻子招駙馬》等。傻子的新婚之夜向來受到關注,如粵劇《傻子洞房》以及安徽民間小調《傻子結婚頭一夜》《傻子學嫂子入洞房》等。表現拜壽的有曲劇和安徽推劇(又名四句推子)同名劇目《傻子拜壽》、福建莆仙戲《孔安祝壽》。表現拜年的有西河大鼓和山東快書同名曲目《傻子拜年》,武安快板《傻三拜年》,天津快板《傻姑爺拜年》等。其他還有河南墜子《傻子認匾》,湖南花鼓戲《傻子孝母》,曲劇《傻子唱戲》《傻子串親》。安徽民間小調更是傻子題材的“重災區”:《傻子瘸子拾老婆》《傻子看丈人》《傻子走親戚》《傻子接小姨》《傻子戲靚妹》《傻子走四川》《傻子賣蛋》《傻子上學》等等。
3. 相聲和小品
相聲和小品作為重要的曲藝形式,具有巨大的影響力,特單列一節論述。相聲《傻子學乖》《贊馬詩》《吃月餅》說的是“呆女婿”或“呆兒子”的故事,《傻子轉文》《山東斗法》《豆腐侍郎》《知縣見巡撫》說的則是蠢人丟丑的故事。各種以傻子為題材的相聲中,傳統群口相聲《訓徒》影響最大,說的是傻子拜師學習相聲,結果因不懂“貴庚”等詞的含義引人發笑的故事。這個相聲有多種版本,內容大同小異,馬季、趙炎、蘭成、李金斗、方清平、奇志、大兵等著名演員都表演過,以下六組最具代表性: ①馬季、劉偉、蘭成合作表演,蘭成扮演的傻子穿著紅肚兜,馬季說他要去聯合國參加“近親結婚成果見面會”,以此作為噱頭逗觀眾發笑;②馬季、趙炎、史可達(留學生)在央視春晚(1991)合作表演,史可達扮演的是有點傻氣的人;③李金斗、付強、方清平合作,方清平扮演的傻子歪戴帽子,上身中山裝,下身短褲配棉鞋;④湖南演員奇志、大兵、徐文合作,徐文扮演的傻子上身西服(無襯衣),下身短褲配絲襪,歪戴帽子,也有去聯合國參加“近親結婚成果交流會”的橋段;⑤何云偉、李菁、郭天翼合作,郭天翼扮演的傻子身穿長袍,嘴歪眼斜,口齒不清,四肢僵硬;⑥裘英俊、于丹、夏璟華合作,夏璟華扮演的傻子身穿紅花連衣褲,內容與上述幾組類似。
很多小品以傻子為題材。趙連甲、李建華表演的小品《五毛錢倆》當中的傻子賣咸鴨蛋時吆喝“五毛錢倆,一塊錢不賣”,令人開懷大笑,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奇志、大兵表演的《傻子賣雞蛋》也有類似內容。陳佩斯、朱時茂表演的小品《王爺與郵差》的主題為傻子參加萬國運動會,陳佩斯說哥哥叫大傻,自己叫二傻,父親叫老傻,母親叫串傻,言談舉止令人忍俊不禁。此類作品還有:溫州話小品《傻子學剃頭》、閩南話小品《傻子上學》、潮汕小品《傻子相親》等等。
4. 電影和電視劇
黎北海導演的香港喜劇電影《傻仔洞房》(注:《傻仔洞房》有兩個版本,導演分別為陳皮和黎北海)講述傻仔迎娶新娘,洞房之夜傻仔本欲殷勤侍奉老婆,但卻傻頭傻腦地鬧出不少笑話,從而大出洋相的故事。電影《呆佬拜壽》(劉青云和吳倩蓮主演)中,主人公招福腦部受傷后變成弱智,充滿了港式電影的搞笑元素。電影《洗澡》中的劉二明是個弱智,語言舉止令人大笑不止,如把父親去世說成“犧牲”,將自來水管拿上舞臺等等,該影片中傻子的形象卻代表著人性中的純真和美好。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中“傻子”的角色雖然總共只有三句臺詞:“古倫木?歐巴!傻X!”,但喜劇色彩非常濃厚,導演通過傻子之口表達了對歷史和現實的深刻思考。 電視劇《傻兒師長》《傻兒軍長》《傻兒司令》《傻兒傳奇》均以“傻子”為題,是以抗日將領為原型,表現的是帶有幾分傻氣的人物。
二、中國表現其他類型殘疾人的文藝作品
精神殘疾人又稱為精神病患者,情況同愚人相似,很多文藝作品將其言行作為笑料:2004年大兵和趙衛國在湖南衛視春晚表演了相聲《尋找精神病》,從精神病人的視角諷刺了社會上的種種不良現象。2006年央視春晚的湖北小品《招聘》中就有表現精神病人的橋段:某經理開公司,為將狡猾、媚俗的人淘汰掉,專門造出一個字來為難應聘者,誰料最后選中的唯一說實話的竟是個精神病人。另外,中央電視臺“周末喜相逢”播出的相聲《競選村長》中也以精神病人當笑料。電影《誰說我不在乎》中精神病人的臺詞“我抽出她褲衩里的猴皮筋,做個彈弓打你們家玻璃”成為重要笑點。電影《大腕》也有關于精神病患者的搞笑橋段。
其他四類殘疾為視力殘疾、聽力殘疾、言語殘疾、肢體殘疾,一般被稱為盲人、聾人、啞人、肢體殘疾人(包括侏儒、癱瘓者)在文藝作品中也頗多涉及。口吃、弱視、肥胖、偏矮、偏瘦、相貌丑陋等應算作生理缺陷,尚不構成殘疾,但為行文方便本文將其放在一起論述。從古到今相關笑話數目繁多,明代浮白齋主人編的《笑林》、清代“游戲主人”及程世爵合編的《笑林廣記》等古代笑話集曾大量收錄。戲曲、影視、相聲中有關作品不勝枚舉,報刊、網絡、微博、微信上更是層出不窮并大量轉載。
很多相聲以聾啞人為題材。1987年央視春晚中,侯耀文、石富寬合說的相聲《打岔》內容為聾子聽不清別人說話,用諧音打岔,引發出一系列的笑話,此作品被列為經典相聲。傳統相聲《繞口令》以“啞巴和喇嘛打架、啞巴開口說話”作為包袱逗觀眾發笑,姜昆、唐杰忠等著名相聲演員都曾演過,2006年央視春晚臺灣演員劉增鍇、朱德剛表演的《新說繞口令》就改編自這個段子。傳統相聲《學聾啞》更是通過模仿聾啞人逗觀眾發笑。這些相聲至今仍廣為流傳,在北京、天津、廣東等地的相聲俱樂部等場所經常上演。
大量文藝作品以結巴為噱頭。李金斗和李建華合說的相聲《費勁》以“大舌頭”和結巴等語言障礙患者為題材。電視劇《相聲演義》《陽光路上》《浪漫的事》以及電影《求求你表揚我》《有話好好說》《天下無賊》中都有以結巴患者為笑料的情節。20世紀80年代潘長江在小品《對縫》(《皮包公司》)中出演結巴,導致全國有將近四千兒童都學成了結巴,為此他特別在報上登出一封道歉信。
肥胖體型經常被當作搞笑元素。有些演員甚至通過自嘲來逗觀眾發笑,湖南女笑星何晶晶就常以自己的肥胖身材當作笑料,在小品《元宵來約會》中說“我不是胖,只是瘦得不太明顯”,在小品《小薇》中甚至說自己和兩頭種豬被人誤會成“三頭豬”和“桃園三結義”。1999年央視春晚小品《減肥變奏曲》中,香港演員沈殿霞等一大群肥胖者做出各種滑稽動作逗觀眾發笑。2015年央視春晚小品《喜樂街》和相聲《我忍不了》均拿演員的肥胖身材作為包袱,《喜樂街》中賈玲因身材發胖甚至被稱為“氣囊”。風糜全國的胖美人組合“千金組合”,雖以歌舞為主要特色,不可忽略的是其肥胖身材才是真正噱頭。
偏瘦、偏矮身材以及容貌特征經常被作來做喜劇素材。2010年央視《周末喜相逢》欄目播出的湖南小品《新點秋香》中,男演員說女演員長相恐怖,后者則自稱“大家丑才是真的丑”。很多知名人士常拿自己或他人生理特點當作包袱娛樂觀眾:馮鞏說潘長江“底盤太低”;李詠的臉型更是經常成為調侃的對象,他甚至曾自嘲“自古英雄多長臉”;鞏漢林常拿自己的偏瘦身材開玩笑,如在春晚小品《打工奇遇》(1996)中說自己喝玉液酒、吃宮廷菜大補,趙麗蓉說他“補得跟小雞子似的”。2013年央視春晚蔡明和潘長江主演了小品《想跳就跳》,女演員幾乎句句“毒舌”,嘲弄男演員身材,如“站起來就象沒站起來”、“人是微縮的,心是猥瑣的”、“人越磨越短”。2015年的二人合作的春晚小品《車站奇遇》延續了這種風格,大量包袱都與男演員相貌和身材有關,女演員說男演員“長得太驚悚、站著像蹲著、系安全帶怕勒到臉、開車要安寶寶椅、需要穿童裝”。然而潘長江卻說,“侮辱我沒關系,只要觀眾開心我就成功了。不要把這件事看得很重,過年就是逗大家一笑,又不是在教育人。”
自古以來,中國文化中產生了大量與殘疾人和生理缺陷之人有關的歇后語、成語和謎語,如形容極度危險時的經典比喻: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出自《世說新語·排調》)。這些說法充滿強烈的喜劇色彩,日常生活中經常用來表達某種幽默,并且成為各種文藝作品的重要素材,有些甚至出現在兒童智力開發網站上。文藝作品中常用的歇后語、成語和謎語如下:
(1)歇后語和成語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啞巴吃餃子——心里有數;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禿子打傘——無法(發)無天;聾子耳朵——純擺設;瘸子跳高——腿(忒)好了;瞎子點燈——白費蠟;瞎子背瞎子——忙(盲)上加忙(盲);瞎子找繩——摸索;瞎子吃餛飩——盲目進口;瞎子供菩薩——閉目養神;瘸子靠著瞎子走——取長補短;啞巴打手勢——不言而喻;啞巴訴訟——不可言狀;啞巴吵架——有口難辯; "啞巴說話——翻手為云。
(2)謎語
瞎子(打一字)——省(少目);兩個盲人(打一動物)——對蝦;兩個胖子(打一地名)——合肥; 啞巴和聾子打電話(打一城市)——南通; 什么動物生下來就殘疾——龍蝦(聾、瞎);胖子從樓上掉下來會變什么——死胖子。
可見,對此問題應具體分析,不能一概而論。此外,“麻子”形象也經常出現在文藝作品中,如相聲段子《學相聲》里有“王麻子”,電影《讓子彈飛》中有“張麻子”等。“麻子”一詞在生活中其實也很常見,如相聲大師張德泉(“相聲八德”之一)的藝名即為張麻子,評書宗師柳敬亭的外號就是柳麻子。始創于清代順治八年(1651年)的“王麻子刀剪”創始人姓王,因臉上有麻子而被稱為“王麻子”,現今“王麻子”不但是聞名海內外的中華老字號,王麻子剪刀鍛制技藝還被國務院確定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馳名中外的川菜“麻婆豆腐”也是由于發明人陳氏臉上有麻點而得名。 這些恐怕都不能簡單理解為對殘疾人及生理缺陷者的丑化和挖苦。
三、外國相關文藝作品
長期以來,社會上有種流行的說法,“外國文藝中不允許以殘疾人和生理缺陷之人為笑料”,這是不符合事實的。研究發現,外國同樣有以殘疾人及生理缺陷之人為題材的文藝作品,并且種類和數目繁多。
西方有關愚人的傳說、兒歌、故事眾多,愚人話題源遠流長。愚人文學作為重要的文學范疇,最初產生于15世紀,最初以塑造智力低下的傻瓜形象為主,后發展為揭露愚昧和丑惡的廣義愚人文學。愚人文學的主體為小說與戲劇,間或也有散文或詩歌。德國作家塞巴斯蒂安·布朗特的敘事詩《愚人船》(1494)主題就是把各種類型的愚人從他們的家園運往愚人國,標志著愚人文學初步成型。荷蘭作家伊拉斯謨的《愚人頌》(1509)是愚人文學史上的里程碑,諷刺意義強烈,引發了一場反對一切權威和宗教狂熱的革命,對歐洲文藝復興運動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至今仍給人以歡樂和啟迪。德國作家君特·拉格斯的小說《鐵皮鼓》(1959)、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的小說《百年孤獨》(1967)等作品從愚人角度敘事,具有強烈的諷刺意義,讓人們在笑聲中對人生與社會進行深刻思考,具有獨特的文學藝術價值。
英國愚人文學作品十分豐富,代表性的包括:劇作家喬治·查普曼的喜劇《全是傻瓜》(1605),塞繆爾·勃特勒的小說《埃瑞璜》(1872),約瑟夫·康拉德的小說《奧爾邁耶的愚蠢》(1895),E·M·福斯特的小說《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1905),女作家艾倫·格拉斯哥的小說《她們屈從愚蠢》(1929),奧爾德斯·赫胥黎的小說《美妙的新世界》(1932),蕭伯納的諷刺劇《不經意島上的愚人》(1934),劇作家羅伯特·舍伍德的鬧劇《愚人作樂》(1936),戴維·洛奇的小說《金杰,你真傻》(1962),愛德華·邦德的劇作《傻瓜:有關面包和愛情的特寫》(1975)等等。
美國的著名愚人文學作品包括:女作家安娜·科拉·莫扎特的劇作《時髦》(1845),馬克·吐溫的小說《傻子國外旅行記》(1869)和《傻瓜威爾遜的悲劇》(1894),福克納的小說《喧嘩與騷動》(1929),辛格的短篇小說《傻瓜吉姆佩爾》(1957),馬里奧·普佐的小說《愚人之死》(1978)等等。[3]
美國電影中有很多表現殘疾人的作品:《我的左腳》講述的是一位腦癱患者的勵志故事,主人公全身麻痹,無法用肢體或語言表達情感,靠唯一能動的一只左腳進行繪畫和文學創作并取得出色的成就,影片帶有一定的幽默色彩;《聞香識女人》講述了一名預備學校的學生為脾氣暴躁的盲人退休軍官擔任助手時發生的故事,充滿喜劇色彩;喜劇影片《妙眼妙耳闖天下》講述的就是一個聾子和瞎子聯合起來,共用對方的視力和聽覺四處旅行的故事,讓人忍俊不禁;《阿甘正傳》的主人公是弱智,其言談舉止均令觀眾捧腹;《雨人》的主人公是一位自閉癥(精神障礙)患者,經常有一些類似于癡呆的做法,相關情節帶有一定的喜劇色彩[4];《當阿呆遇上阿瓜》《阿呆和阿瓜》《阿呆和阿瓜2》這三部電影是由著名喜劇明星金凱瑞(Jim Carrey)和杰夫·丹尼爾斯(Jeff Daniels)主演的系列喜劇影片,講述的是兩個弱智人士的故事。
其它表現殘疾人及生理缺陷者的外國文藝作品還有很多。古天竺高僧伽斯那編寫的《百喻經》(全稱《百句譬喻經》,原名《癡華鬘》,南朝蕭齊天竺三藏法師求那毗地譯)收集了大量愚癡之人的故事,借助這些幽默可笑、滑稽荒誕的故事來幫助讀者參悟佛教的道理。美國Oxygen電視臺2009年推出一檔舞蹈比賽真人秀節目,名為《甩肉舞林大會》(Dance Your Ass Off),只有明顯超重的肥胖人士才被獲準參賽,以肥胖癥患者跳舞為噱頭來吸引觀眾眼球。英國著名喜劇電視劇《憨豆先生》的主人公患有智力障礙,通過其迥異于常人的思維和做事風格逗得觀眾大笑。著名喜劇大師卓別林的經典表演動作是模仿患“外八字”足疾的人走路,他的表演風格卻風靡世界。另外,侯寶林的著名相聲《醉酒》里醉漢要爬手電筒光柱的情節,其實也脫胎于兩個歐洲笑話,講述的是關于精神病人的故事,侯寶林聽完后深受啟發,將其改編成相聲,并取得成功。
四、正確看待文藝作品中的殘疾人問題
由此看來,國內外以殘疾人及生理缺陷者為題材的喜劇作品舉不勝舉,用“浩若煙海”形容都不過分。人們不禁會問: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喜劇作品以殘疾人或生理缺陷之人為題材呢?
其實不難發現,這些作品有的是借愚人和精神病患者之口諷刺時弊、教育民眾,有的純粹為逗人一笑,無任何寓意,搞笑段子同劇情關系并不緊密,只為增加喜劇色彩而設置。愚人和精神病人思維方式與普通人迥異,是世界上最容易引人發笑的人。普通人在生活中由于種種原因往往要以假面示人,而愚人和精神病人則通常講實話,其言行在普通人看來就成了笑話,這對社會常構成一種微妙的反諷。湖北小品《招聘》中唯一敢說實話的竟然是個精神病患者,大兵、趙衛國等表演的小品《向領導匯報》就通過愛說實話的“蠢得死”這一人物諷刺了官場腐敗。很多創作者表達的是世人有時麻木,愚人和精神病人身上反而有值得肯定的可貴之處,有時能更好地起到喚醒民眾的作用,如越劇《一縷麻》就通過弱智形象突出了人性向善的主題。
其他殘疾人或生理缺陷之人言行舉止不同常人,其看待世界的角度也往往很獨特,因而生活中經常會發生誤會,引人發笑。作為生活的弱者,他們眼中的是全新的世界,引領人們進入一個非理性世界,令其更清醒地認識生活的本來面目。
多數表現殘疾人和生理缺陷之人的文藝作品有的是劇情需要,有的則是編劇特意安排博人一笑,并無傷害之意。例如:2009年的《曲苑雜壇》特別節目《中國好人——長春篇》中,劉紅星、姜盼盼表演的二人轉《大愛守望心靈美》講述了曹麗輝收養幾百個精神病患者的故事,演員在劇中將精神病患者模仿得惟妙惟肖,充滿喜劇色彩,但整個劇情的基調卻是歌頌道德楷模,感動了無數觀眾。
近年來,社會上出現很多關于“趙本山作品諷刺挖苦殘疾人”的指責。對此問題,在這里我們可做一個簡要的回顧。趙本山所扮演的殘疾人主要集中在《摔三弦》《大觀燈》《如此競爭》《送戲》等作品中。1982年由李忠堂、崔凱編劇,趙本山主演的拉場戲《摔三弦》雖有盲人算命的情節,但主題卻是宣傳科學,反對迷信,顯然與諷刺殘疾人不沾邊。1986年,鐵嶺民間藝術團的拉場戲《大觀燈》火遍全東北。該劇講述的是盲人白蓮燈在正月十五與其“借光親家”瘸腿和尚互相幫助去看花燈的故事,這個百年老戲源于河北梆子《瞎子觀燈》,在山西朔州秧歌、河北蔚縣秧歌里也有同名劇目,內容大同小異,多年來久演不衰。著名編導李春明將二人轉與流行歌曲和京劇《沙家浜》巧妙融合,在《瞎子觀燈》基礎上創作出拉場戲《大觀燈》,并創下連演幾百場的紀錄。[5] 趙本山因成功扮演盲人白蓮燈被觀眾稱為“天下第一瞎”,潘長江則因成功扮演瘸腿和尚被稱為“天下第一瘸”。其實,越劇、淮劇、揚劇也有《瞎子觀燈》,二人臺(注:非二人轉)中有《瞎子拐子觀燈》,故事雖不同卻都是喜劇,將這些解釋成拿殘疾人取樂顯然過于牽強。1988年趙本山和鞏漢林合作的小品《如此競爭》,說的是賣報紙的盲人同賣十三香的小販爭奪地盤,從斗嘴發展到最后互相幫助的故事。鞏漢林現為遼寧省曲藝家協會副主席,在多種場合強烈表達過反對拿殘疾人取樂的觀點,《如此競爭》顯然不存在這個問題。2007年趙本山在全國農民春節聯歡晚會中的小品《送戲》說的是演員送戲下鄉到敬老院慰問的故事,劇中雖有殘疾人出現,但編排真實自然,充滿了正能量。
從20世紀80年代初至今,趙本山主演了近100個小品和拉場戲,從數量上看涉及到殘疾人的所占比例相當小,除盲人外很少扮演其他類型殘疾人。從內容來看,用嘲諷來解釋顯然不妥,丑化一說更是無從說起。此外,拉場戲、小品等文藝作品是集體智慧的結晶,單把矛頭指向演員的做法也讓人懷疑批評者的誠意。可見,“只要出現殘疾人就等于惡意嘲諷,把歡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觀點是不理智、不客觀、不公正的,犯了以偏蓋全的主觀主義錯誤。
從表面上看,有些人在批評某些文藝作品“諷刺殘疾人及有生理缺陷的人”時似乎具有悲天憫人的情懷。那么,這些人真的是發自內心地維護殘疾人權益嗎?中國共有8500多萬殘疾人[6] ,現實問題十分嚴重,教育、就業、醫療、住房、治安,所有這些普通老百姓所關心的問題都與他們密切相關,反映到他們身上時變得更加困難和復雜。大量農村殘疾人處境艱難,殘疾人的權益經常得不到保障,殘害殘疾人的事件屢禁不絕。新疆化工廠非法雇用并虐待智障工人,陜西和山西犯罪團伙誘殺智障女出賣尸體配陰婚,廣東、福建、安徽等地多名智障女被強奸拐賣,四川山區一些村民“圈養”智障人,待其長大后推下礦井騙取政府賠償,多個地區發生的不法分子控制“殘疾人丐幫”進行偷竊,這些都是近年發生的案件。在很多城市,無障礙設施形同虛設,盲道被占用,殘疾人專用電梯和衛生間長期上鎖。中國首位殘奧會冠軍平亞麗都曾面臨生活無著、淪落到差點賣金牌為兒子交學費的悲慘境況。這些問題較少聽到這些人義憤填膺地呼吁解決,說明了其缺乏應有的誠意。有人表面上對文藝作品很敏感,但對實際生活中真正的殘疾人權益保障卻默不關心,反映了內心的偽善。每年國際殘疾人日(12.3)來臨時,很多學者對此未發一聲,與一些媒體上炒得沸沸揚揚的指責文藝作品不尊重殘疾人的現象構成鮮明的對照。在為文藝作品中涉及的殘疾人問題“無端挑錯”時,如果能將關注點轉移到這些最為迫切的現實問題上來,無疑更有意義。
每個人的欣賞口味不同,對藝術的理解不一,對演員和作品有不同的看法可以理解。然而,文藝批評最寶貴的元素就是客觀性,就是要先講道理,而不是先講立場。道理沒講清楚時就講立場,就會使批評陷于偏見和低層次的爭吵,甚至出現“意氣化批評”的怪現象,“把批評變成發泄私憤、進行個人攻擊的手段”[7], 從而導致對話不在一個語言和邏輯框架內。文藝批評家應在全面調查的基礎上,客觀、理性地進行分析和研究,將視野放大放寬,否則就容易導致“厚此薄彼”,甚至犯“選擇性憤怒”和“選擇性失明”的錯誤。由于歷史和現實的復雜因素,一些人視野狹窄,缺乏獨立思考能力,致使某些偏見和認知錯誤在民間廣泛流傳。很多人先入為主,未看作品先出結論,人云亦云地跟著起哄,用這種心態看喜劇效果可想而知。
一言以蔽之,以健康的心態正確看待文藝作品中的殘疾人問題非常重要,不宜動輒上綱上線,無端地預設偏見。任意亂貼“丑化”標簽更是戴著有色眼鏡看人,這種簡單化思維于邏輯上行不通。此舉不僅會激增普通觀眾對這一話題的過敏反應,更會讓創作者畏首畏尾,無端給作品負上枷鎖。
當然,由于文藝作品具有傳播和影響的作用,不當的呈現和演繹不僅會對殘障人士造成傷害,還會在社會上形成負面的輿論。因此,文藝工作者在創作中要從根本上擺正觀念,充分理解和照顧到殘疾人士的情緒,即便以殘疾人為題材也應客觀謹慎,在喜劇創作中更應盡量避免傷害其自尊心。關愛殘疾人不光是文藝工作者的責任,更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重要的是要真正樹立關心和愛護殘疾人的意識,全民攜起手來,使殘疾人的權益得到切實保障,這樣才能將關愛殘疾人這項工作做得更好。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海外教育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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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本文主要論述帶有喜劇色彩并以語言為主要載體的文藝作品, 與殘疾人有關的其它文藝作品一般不在討論范圍之列。除中國殘聯劃分的六類(智力、精神、視力、聽力、言語、肢體)殘疾人外,生理缺陷之人也一并論述,本文提到“文藝作品中的殘疾人”時取廣義。
[2] 王宇:《論新時期以來小說中的“傻子”敘事》,遼寧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年),第2-12頁。
[3] 田俊武:《略論英美愚人文學的源流》,《 國外文學》2003年第3期,第25-35頁。
[4] 航鷹:《外國影壇上的殘疾人形象》,《中國殘疾人》 1996年第11期,第10-12頁。
[5] 于海闊:《文化土壤與喜劇作品的特點》, 《重慶社會科學》2013年第9期,第72-76頁。
[6] 趙燕潮:《中國殘聯發布我國最新殘疾人口數據》, 《殘疾人研究》2012年第1期,第11頁。
[7] 王志清:《怎樣拯救墮落的文藝批評》,《探索與爭鳴》2008年第8期,第30-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