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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4-29 00:00:00阮德勝
西南軍事文學 2015年1期

海英聞到了雨的氣味,忙放下正在縫補的對襟短袖,小跑著來到天橋二胡同口,她的眼光拐過那棵臭椿,掛到丁字口橫著的一堵灰墻上。她經常把眼光掛到那墻上,只要爺爺的板凳一磨肩。她的眼光就舒舒服服地坐上裹有濃濃鐵味的板凳一道回家。這是海英的秘密,她沒有告訴爺爺,她怕爺爺不讓她的眼光坐他的板凳。可從昨天下午開始,海英的眼光就一掛在灰墻上沒有回家。爺爺很少不守點。爺爺的活是老路活,從天橋到前門,再到王府井,哪條路,哪個店,哪座四合院,爺爺不用心只用腳印子就能八九不離十地計算著做。記得只有一回,做紙扎的侯大爺過世,爺爺沒有回來。侯大爺也是從冀北來皇城根討生活的,他跟爺爺一照面就有嘮不忘的苦。可那回,爺爺的口信捎得比他回家的時間早,海英少了擔心。

爺爺昨天沒有回來,現在又要下雨了。按往常,這個時段正是爺爺出活的時候。這段活兒,每周的一、三、五、日會在王府井涮羊肉的“東來順”,二、四、六會在前門烤鴨的“全聚德”。今兒是一九三七年的七月十二日,星期一,爺爺應該在“東來順”的后門,他會一邊與大廚們嚼著新見新聞新見解,一邊麻利地做著手上的活兒。現在他們肯定要說北平西南邊的戰事,五天前,爺爺回來,額頭上擰著大疙瘩對海英說:“小日本打了盧溝橋”。鬼子打盧溝橋,就是打北平,打北平也就是全打中國。海英聽出了這個理。盧溝橋離天橋不遠。海英怎么沒有聞到火藥味,難道用的是大刀?不對,大刀有鐵味,最終還有血味。海英有點納悶自己的嗅覺。

下雨了,爺爺要是在“全聚德”,小惠子至少要給他一塊油布。擋擋雨。大太陽的時候,小惠子都給做活的爺爺擋過太陽,何況下大雨。爺爺在家說過幾回小惠子,小惠子想跟爺爺學手藝,爺爺不肯,爺爺對他說:“學烤鴨才是正宗手藝。”小惠子還是對爺爺好。

這次的雨有點出奇、有點出怪,海英剛剛聞到一點點的雨味,閃電、炸雷和大雨珠子就一股腦兒地擠進了胡同口,擠得海英歪歪斜斜。在海英定神間,不遠處掛在灰墻上的她的眼光就沒有了,是閃電的光波覆住了?是炸雷炸落了?是大雨珠子砸碎了?反正海英來不及收回那眼光,那眼光就沒有了。其實,海英根本就沒有打算收那眼光,那眼光是要等爺爺的。爺爺不回來,要那眼光做什么。

海英跑回家關上了門,海英最怕炸雷。炸雷能炸死人,炸雷炸死的是壞人,炸雷把人炸死后,還要在人背批上天書,記下“罪有應得”。海英心里清楚她不是壞人,爺爺也不是,炸雷不會炸她和爺爺的,但海英還是怕炸雷。小時候,一有炸雷,爺爺就用手指頂著她耳朵,不讓她聽炸雷。可今天,爺爺不在,她也不是小時候了,此時,她反而希望炸雷聲再響一點,好讓爺爺聽見。聽見了炸雷,爺爺就會想到他外孫女海英怕炸雷,這樣,爺爺就會趕著回家。海英明白,爺爺的肩上扛著海英、心里裝著海英。

海英多少還是怕這沒有王法的炸雷,幾個從天上砸著下來的炸雷,連滾帶爬地進了胡同還威風凜凜。炸雷震得海英六神無主,她只好又拿起剛才縫補著還剩下幾針的對襟短袖。短袖是爺爺的,有爺爺在,海英就有天,天不怕雷。昨兒上午她花一塊錢讓染匠把這件原本白色的短袖染成了老藍色。短袖還是剛進城那年,她“逼”著爺爺在大柵欄扯了一塊布到王府井王裁縫家做的。海英跟爺爺出過一趟活,看出爺爺將來會進出一些有頭有臉的門面。所以,就攪著爺爺做了這件老布短袖。穿上衣服那天,爺爺都不會做活了,爺爺說:“還是我海英心疼爺爺,要不,爺爺哪有新衣服穿?”新衣服穿在爺爺身上,爺爺精神多了,可也越發顯得爺爺的背更駝了。海英的心被擰了一下,像擰衣服似的,水滴滴的。短袖不是爺爺穿舊的、穿破的。爺爺很細心,每次做活的時候不是換下這件短袖,就是在外邊套上其他更舊的衣服。短袖是海英洗破的。海英天生喜歡各種氣味,可就不喜歡爺爺身上的鐵味、鐵銹味、石末味和浸有鐵、鐵銹、石末的水味。這些味越多越濃,爺爺就會越苦越累。每次洗衣服時,海英都打上幾遍皂角,不把這些味洗掉決不起身。這件白短袖到底還是失去了原有的白色。爺爺的汗吃透了每一根棉紗,就有了一種膚黃,洗不干凈了。

多一層染色多一層紗。昨天海英沒有經爺爺就讓染匠把這件短袖染成了老藍色。染后,海英又用清水漂洗了幾遍,到現在她手上還有老藍的淡色和淡味。短袖第三顆襻扣有半條襟帶掉了線。王裁縫扎的襻扣扔在木桌上,能跳三跳,海英喜歡這襻扣。爺爺說,等她出嫁,一定到王裁縫家給她定一件對襟襖。叫王裁縫親手扎蝙蝠扣。王裁縫扎的蝙蝠扣近看是一只只活的蝙蝠,遠看是一個個圓形的“福”字。爺爺說到“出嫁”,臊得海英臉能烙卷烤鴨的湯餅。

有點出奇、有點出怪的大雨在海英的擔心中,突然戀戀不舍地停了。說戀戀不舍是因為那雷一路走還一路不情愿地叫喊,很有理的樣子。大雨走了,把地上弄得亂七八糟。到北平快四年了。還沒有見過這么不成樣子的地面。海英是勤快姑娘。胡同里老人都這么說。海英收拾地面是從自家租借的兩間屋,一直收拾到胡同出大街。海英喜歡看著爺爺,還有跟親眷一般的鄰居們整天走干干凈凈的路。此時,海英無心去收拾這地面,她決定不管灰墻壁上的眼光了,她要去找爺爺。她撿著路走,但也沒有真正踩到地面。一胡同的水,水里有臭椿樹上去年結下的枯果子,有碎了不成形狀的紙片,有長短相當的煙屁股,有孩子們玩的紙飛機和一支硬紙盒剪的手槍,還有一只被浸胖了的死耗子。這只死耗子肯定去過她家,前天沒有收緊的一塊饃。被死耗子咬了,爺爺用刀切去半大個,海英心疼死了。心疼饃,就是心疼爺爺。上了大街,海英的條絨緄口布鞋便濕透了。爺爺講,天有怨氣就打雷下雨、上凍結霜。今天,天的怨氣可大了,暴得很。誰惹天生氣了?乖乖女海英不知道,見過世面的爺爺肯定曉得,這回海英找到爺爺怎么也得問問。

海英是從昨天開始找爺爺的,她直接往前門去。爺爺昨天的大活兒是在“全聚德”,到了問問小惠子,恐怕就知道了爺爺的去向。如果小惠子不清楚,再去王府井的“東來順”找。這樣可能會少些路程,省些氣力。

海英盯著街牌一門心思地趕路,反正鞋濕了。濕鞋不怕泥水路。海英走得很快,腳后跟叼起的泥水點子濺滿后衣擺,她也顧不上。要不是一群七八個,也許有十來個姑娘打斷她的走路,她還真沒有關注這大街。應該是上前門大街的拐彎處。一群穿戴干凈的姑娘遇上了她,一位嘴角長了一顆油水痣的姑娘,上前拉著她的手問:“這位同學,是哪所學校的,你們學生會主席是誰?”海英從油水痣姑娘的眼里看到了一團火,一團把柴火燒得叫喚的火。這火,跟先前的炸雷一樣,在海英的心里慌張、抖顫、回旋。“我不是哪個學校的,我是去前門找我爺爺。”海英盯著那顆油水痣說。長油水痣的人有福。這么有福的姑娘怎么能有如此大的火呢?“對不起,對不起,往右拐,直著走就到前門。”“油水痣”眼里的火熄了,瞬間成了一汪清泉,涼絲絲的、直接能喝的那種。說完她們就走了,走得也很有力。不找爺爺這么賣力走干什么?見到爺爺,海英想對爺爺說,別人把她當學生待。走出幾步,她又決定不說了,說了怕爺爺傷心。爺爺過去露過話風,嘆息早些時候只顧一張嘴,沒有讓海英踏進校門識幾個字。

到了前門,對海英來說,不愁找不到“全聚德”。“全聚德”是有味的,海英能聞到。果然,到了前門,海英就從各種味中分辨出烤鴨的焦脆和細嫩。海英沒有走大門進,大門是給吃烤鴨的人準備的,找爺爺要走后門,小惠子也只可能在后門,他是添火的下手。后門比前門難找,海英問了一位大媽,又問了一位大媽才找到。后門的味兒太大,蠅子多得出奇,海英來時,那蠅子轟地起來了,跟掀起一塊黑老布似的,一會兒“黑老布”又旁若無人地蓋上去了。這是殺鴨子留下的殘留物造成的,腥臭腥臭的,蠅子的絕對天堂。殺好的鴨子泡在幾口清水的大缸里,自得像假的一樣。殺好的鴨子不泡在清水大缸里,蠅子不吞掉才怪呢。這里的人在和蠅子爭鴨子吃!海英想到這里,想笑。這時,她看到一手拎著五只滴滴啦啦的白胖鴨子的“光膀子”在朝她笑。海英凍住自己的笑,七月的北平,雨后的天悶葫蘆熱,把一個笑速凍到臉上,她還是下了功夫的。

“師傅。我打聽一下,小惠子在嗎?”海英決定抓住這個人問。

那人的笑這時候,跟花一樣,猛地綻開了,綻得有點粗魯,有點肆無忌憚,有點目中無人,海英不大喜歡。但海英還是靜靜地等著他開放,甚至花落一地。乖女孩都是這樣,旁觀著,心里有數,不要去過問,不要去評說。

“我不認識你呀!我不認識你,你干嗎找我,我有什么好找的,一個拔鴨毛、燒火膛的。”“光膀子”學會了北平的油嘴。可海英是求人呀。想來他就是小惠子,于是說:“我是來找磨剪子鏟刀的老陸,他是我爺爺。”

“你是海英吧,壞了,壞了,”“光膀子”把十只鴨子又扔回缸里,手在大褲頭擦了又擦,“我答應陸師傅給你捎口信的,可老板恨不得把我們系在腰上。死活不讓出門。伙計們知道鬼子快打北平了,都想著折回家,昨天還有幾個伙計跑了。你爺呀……我進去穿件衣服再來跟你說。”“光膀子”鉆了進去,一會穿了件破背心出來。出來時,就是小惠子了。

“陸師傅跟著鐵匠們去宛平縣為第二十九軍軍刀開刃抗日去了。”小惠子肯定地說,“北平的鐵匠、磨刀匠都跟地下黨走了。陸師傅磨的刀削撇的那肉片跟糖果紙一樣透明,我們自己磨的刀,跟拉五花肉似的。沒有了磨刀匠,‘全聚德’遲早要關門。”小惠子的話順著烤鴨的油味滑溜。

爺爺磨刀去了!磨刀是匠人的事。抗日是軍人的事。爺爺是去給軍人磨刀,與給“全聚德”磨刀沒有二樣:軍人把爺爺磨快的刀殺從日本來的敵人,也跟“全聚德”的大師傅拿爺爺的手藝去削撇烤鴨一樣。小惠子說爺爺是磨刀抗日,海英認為不準確。要是說爺爺這樣是磨刀抗日,那么,磨刀抗日的爺爺就是軍人了,那為什么給“全聚德”磨了快四年的刀,怎么沒有成為“全聚德”的人。爺爺是匠人,是個扛著一頭鉚著沙石條的板凳走村串戶喊著“磨——剪子吶——戧——菜一刀”的匠人。再往情理上多說一層,爺爺也只是一個幫助抗日的匠人。爺爺說。他叫的是買聲,不是賣聲,他是等著需要的人來買手藝。

海英謝過小惠子,往回走。路過前門樓的時候,一陣風過來了,都是人的汗味。仔細里還夾雜有一點墨汁味,原來前邊有人在往墻上糊標語。海英識字不多,但“抗日”的“日”字等一些簡單筆畫的字還是認得幾個的。海英在回家的路上就打定了主意,要到宛平縣去找爺爺。這大熱天戧刀,爺爺不知流了多汗,沒有帶換洗衣服,爺爺怎么睡得下。想到這,海英眼眶熱熱的。

海英回到天橋,和了一銅盆面,蒸了饃、烙了餅,自己里外洗個干凈,到隔壁鄰里家說了一個來由,就鎖上門上了去宛平的路。死了爹娘的海英打七歲就跟爺爺走路,她不是長大的,是走大的。走去找爺爺的路,海英一點不含糊。也該海英運氣好,等她到了二十九軍后勤部說起一路的平坦,驚得一堆軍人快掉下眼珠子,原來海英走的是只早一步。僅僅只早先日本兵一步的路。也就是說,一路上,海英前腳剛過,后腳日本鬼子兵就燒殺搶掠。

到了宛平,一城的人都在忙得不亦樂乎,好像沒有幾個人關心來找爺爺的海英姑娘。城里什么氣味都有,嗆人得很。海英在城北看見一扇大門里出來一輛吉普車,想來這就是軍營。進去問了一個士兵,問了從北平來給軍刀開刃師傅的下落,才知道爺爺不在這里。爺爺可能在城東。又走了七里地,海英聞到了爺爺的氣味,那氣味,也濃得卡嗓子眼。爺爺什么時候有這么大的味,海英的淚珠子滑到了嘴角。

兩天半后的晌午,叫海英的十九歲的冀北女子,尋找為二十九軍軍刀開刃的磨刀匠爺爺,闖進了軍營。那天,這個平凡的女子看見蔚為壯觀的場景。那場景要是被日本鬼子兵看見了,絕不敢再走一步;那場景要是被國人看見了,不用號召人人會揭竿而起。那場景是五公里長的一條街上,兩行對面排列著“嚯嚯”鏟刀聲和“呲呲”磨刀聲。兩種聲音都是鐵質的,各不相讓,又相互融合,交響樂也許就是這么來的吧。那場景大概是中國有史以來。最集中的一次磨刀匠大聚會。一把把沒有開刃的訓練大刀,在爺爺和同行的匠人手上,先戧后磨,不到一個小時,就寒光畢現,就成了向鬼子們頭上砍去的大刀。看了這陣勢,海英忘卻了一切,順著兩行匠人制造的聲音。大喊一聲“爺爺!”匠人制造的聲音接納了海英的喊聲,但沒有回應。放哨的小兵過來,問:“喊誰呢?”

“我喊給你們來磨刀的爺爺。”“你爺爺叫啥?”這下把海英問傻了,爺爺就叫爺爺呀,有叫陸大爺的,有叫陸師傅的,也有叫陸駝子的,當兵的問的是名字,海英不知道。好在當兵的說:“別亂叫,你去找吧。”

海英走進了匠人的方陣,每走一步,她都會在步子的間隙留下幾秒鐘給眼光,她不是來檢閱的,她是來找爺爺的。她看見右前邊隔五六個人的地方有個駝子影像。“爺爺。爺爺!”海英跑著過去,猛地蹲到那“駝影”左側,差點膝蓋就著地了。著地了也沒有什么,外孫女給爺爺磕頭天經地義。海英的舉動嚇得“駝影”一大跳,“駝影”是張黑紅黑紅的臉,他不是爺爺。不是駝子都是爺爺,海英臉紅了,“大叔,我找我爺爺。”“你爺爺是不是也是駝子啊!”海英不能點頭,點頭就等于說人短的。她慢慢地往前挪開了鞋底子,她還聽到了“駝影”的笑聲,也是黑紅黑紅的。還是順著駝背找,海英在擦一輪汗之后又找到了一個駝背。這個駝背應該不是爺爺,爺爺的駝沒有么高,可那味兒對。這幾天,海英有時開始懷疑自己的嗅覺了。這次她沒有立即蹲下來,而是立住了。這是個戧刀的把式,他用一把鋼火十足的刀去一下一下地生戧另一把刀,他不僅靠的是手勁、臂力,而且幾乎把整個身子的重量也壓了戧刀上。戧刀的看見了人影,說:“又戧好了四把,抱走吧!”聲音是爺爺的,盡管比在北平時干枯,但那千真萬確的是爺爺。“爺爺——爺爺—爺爺!”海英一聲緊過一聲地叫爺爺。爺爺丟下鏟刀,還有快成刃的軍刀,用手撐著身子直起來。海英聽到了爺爺骨骼的聲音,海英哭了,哭出了聲。爺爺哄了好一陣子,海英才笑。海英笑時,爺爺開始訓海英,爺爺這是真訓。訓她不知曉兵荒馬亂。訓她不在家等爺爺一個人走這么長的路,訓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怎么好。海英不哼聲,爺爺再怎么訓,他還是她爺爺。海英把爺爺戧好的刀抱起來,向別人一樣,送到了對面的磨刀匠那里去出鋒。

海英在軍營里住下了,在軍營里住下的還有不少家眷,她們都是跟著或找過來等著給軍刀開完刃一起回家過日子的。軍營對家眷很好。有吃有住,當官的還經常送來東西,有個當官的親手送給海英一條印有梅花的手巾。海英天天跟爺爺上街,這些匠人中就數爺爺的歲數大,他要適時提醒爺爺休息休息。爺爺有一句沒一句地在戧刀的聲音中,給海英講國難當頭,講匹夫有責。海英經不住問爺爺,小惠子說你也是來抗日?海英萬萬沒有想到爺爺肯定了小惠子的說法。爺爺說,共產黨正在聯合國民黨、聯合全國人民抗日。我們就是共產黨動員來到國民黨隊伍里幫助抗日的。海英好像聽懂了爺爺的話。海英就不著急回北平了,爺爺心中有比北平更重要的地方。

那天快收工的時候,一個小兵拿過來一把系有紅綢子的大刀,對爺爺說:“師傅,這是我們團長的刀,麻煩你開好點。我明早來取。”爺爺接過刀,用中指背彈了彈刀面,發出“當當”的清脆音。這是一把有年頭的老刀,鋼火太沖。鋼火太沖的這把什么團長的刀開起刃來,讓海英看著都累。爺爺第一戧刀下去只出了一道白印子,爺爺開始用戧刀在刀的兩側橫口,而后豎起來鏟。爺爺的身上向篩子似的往外篩汗,一團團小咬圍著爺爺旋轉,海英拿起團長軍刀上解下來的紅綢子,驅趕想咬爺爺的小咬們。戧完刀,都沒有白天了,爺爺就著涼水吃了海英在北平家里蒸的干饃。

海英說,“磨刀的都走了,明天再交給他們磨吧。”

爺爺說:“不,這把刀不好磨,磨不好連刃帶鋒的都沒有。上半夜我把它放在鹽水里泡,下半夜起來磨。這是把好刀,是把指揮刀,指揮刀要有指揮刀的樣子。”

人好把睡得好比如成睡得香,海英不同意這個說法,這個晚上海英就睡得特別好。海英從爺爺住處回來,背著大嫂大娘們擦了身子,換下了短背心和下衣,和著爺爺的幾件衣服一起洗了,還順便洗了那截紅綢子。明天,那把刀就會在爺爺的手藝中帶刃挾鋒,符合指揮刀的身份了,而這截紅綢子再系上就不配了。人要衣裳馬要鞍。這截紅綢子太臟了,味兒也不對,粉紅的、青澀的。海英想,它應該是熱燙的。做完這些,海英就去睡了,海英睡得很好,但沒有聞到自己的夢香,是不是像她這樣的女子就沒有夢香,小姐公主的才有,那也不對呀,小姐公主的香是胭脂的,是香粉的,是絲綢的,她們以為夢里帶的。

就是這個海英睡得很好的晚上,嚴格上說是黎明、拂曉、天剛亮的時候,一連串的炸雷炸醒了海英沒有夢香的好覺,炸醒了一屋子的家眷,海英想懶懶地嗅嗅這炸雷的味,一群當兵的沖進了屋子。當兵的是不允許進這屋子的,這是紀律,大熱天,家眷們穿得都少。海英撈起枕邊的褂子就往胸前捂。“都快起來,日本的飛機丟炸彈了,快跟我們一起轉移。”兵們大喊著。亂了,屋里一下亂了,仿佛熱油鍋里落進了一瓢水。海英從人堆里鉆出來,向爺爺他們的大棚方向跑。飛機就在頭上叫,像鳥屙屎一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向這一片丟著炸彈。后來,海英知道,炸彈比不上炸雷。炸彈落在地上有一個坑,能炸死人,但進不了人的心,炸彈不是天意。

街上屙了多少鉛彈,海英不知道。海英只知道,到處有人在喊,有人在跑,有部隊整齊的口號聲。當兵的趕緊去打那只屙彈的鳥啊,喊口號有什么用。海英揮著那截紅綢子,她是在指揮。誰聽她的,一個骨子里只去找爺爺的姑娘。鉛彈像拉稀一般再一次屙到宛平縣這塊匠人為二十九軍將士軍刀開刃砥鋒的集結地時,隊伍和車輛走了,丟下濃濃腥味走了。爺爺們的大棚里屙上了鉛彈,起碼有三顆。起碼有三顆的鉛彈,屙進大棚濺起滿天色彩。“爺爺!”海英就這么立在色彩里,等著含有爺爺色彩的色彩落到她身上,最好把她埋住。

“海英,海英!”這是從色彩中來的喊聲嗎?海英仿佛聽到了一點,不太真實。從這天起,海英聽話都有從幾百里之外傳來的感覺。“海英,走啊,你站在這里等死啊!”一只大手把海英從色彩里拉了出來。大手是爺爺的。鉛彈屙進大棚的時候,爺爺正在棚外的街面上磨一個團長的指揮刀。

爺爺拿著一把鋼火十足、有刃有鋒的大刀,海英抓著一截洗得艷紅的綢子,一起逃離天上的鉛彈。就這么一直地跑。跟電影導演安排的一樣,一直跑,跑到了一堆人的屁股后邊。

這堆一個顏色的屁股,是在運動,有的前進,有的后退,有的左擺,有的右挪,有的趴著朝天,有的立著向地。屁股的前邊是海英聽得不真的槍炮聲,海英聞出了指甲被燈芯燒了的味兒。部隊遇上了日本兵。一顆日本造的子彈從兵陣里鉆過來,順著爺爺的左耳,也順著海英的右耳,嗖地飛了過去。爺爺把海英摁在一片草蒿后面。戰爭結束得很快,敵寡我眾,大部隊抬起屁股踏著鬼子的尸體和戰友的血液,還是一個勁地往前趕。后邊的幾個班在撿日本兵的武器。爺爺把大刀遞給海英,也進入戰場,爺爺想去撿什么,海英不知道。海英看到爺爺好像什么也沒有撿著,卻看見爺爺的胸前突然出來一截槍刺。海英看得真切,那是一個還沒有死過勁的日本兵造的孽。爺爺回頭扭曲地看著海英,爺爺的眼光在看海英的路上碎光一粒粒地墜落。猛然,海英飛了過去,掄起大刀,像切蘿卜一樣切向半跪著的日本兵。刀從日本兵的左臂下去、右邊第二根肋骨出來。這一刀讓海英體會到,日本兵是泥做的,那一刀下去,沒有筋的阻攔,沒有骨的羈絆,血也少了噴射感,是癱下來的。

“爺——爺!”海英撐住了快倒下的爺爺。也有兩個兵過來了,海英要去拔爺爺身上的槍刺,兵說:“不能拔!一拔就斷氣。”“爺爺!”“爺爺!”海英一個勁地喊,她聽不見自己的喊,所以她一個勁地喊。爺爺終于聽到了:“英啊,這把刀一定要交給團長,這是把好刀,能指揮戰斗,它鋼火……”它鋼火十足!海英聽得準。爺爺躺在一片老藍色里,莊重而安詳。

海英的磨刀匠爺爺死在了抗日的戰場上。兵們把爺爺和戰死的八位官兵一起埋在了一個干燥的土坑里,他們脫帽敬禮,海英跪著、頭頂著地在想爺爺,想與爺爺一起的走南闖北,特別在努力想爺爺最后說的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口型,她要永遠記住。

兵們走了好遠了,沒有人叫海英跟他們一起走。爺爺讓她找團長交刀,海英掛著淚水趕上了隊伍。也沒有人不讓她跟,就這么跟了四天。一匹灰白的馬上跳下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在海英的左邊,“姑娘,你這把刀是我的。”海英扭過頭,看清了他的臉,那上有著一對粗壯的濃眉、厚厚的嘴唇上插著栗刺般的胡茬。

“你是團長,它就是你的。”

“我是團長。”

“我爺爺讓我把這把刀一定交給團長,他說這是一把好刀,能指揮戰斗,它鋼火十足。”海英又說道,“我爺爺費了半大個下午和一宿才讓這柄刀開了刃、見了鋒。”

“你爺爺呢?”

“爺爺給你送刀,死在了前邊的那個一戰場——上。”海英在四天中學會了“戰場”這個詞。

團長自然地脫下帽子:“你爺爺是抗日英雄!”

海英把軍刀遞給團長。團長雙手接下。這時,團長從腰間解下帶皮套的手槍,遞給了海英:“這個給你!”他又對跟著來的人說,“把她安排到團衛生隊。”團長翻身上馬走了,別的馬留下的是草味,團長的馬剩下的是焦油味。焦油是汗煙的血。

海英被帶到衛生隊,換了一身部隊的衣裳。這是當兵了嗎?我沒有說要當兵呀,我不會打鬼子呀,不會打鬼子部隊要我有什么用。海英問了衛生隊一個愛看書的女兵:“團長在哪里?”海英去找了團長,她把槍放在了團長的桌子上,說:“我不會打槍,我把它還給你。”

“不會打槍可以學嘛。學會了打槍能給你爺爺報仇啊。”

“爺爺的仇我已報過了。當時,我就用你的這把指揮刀砍了那個日本兵。”

“殺死一個鬼子只是報個小仇,我們要報大仇,要殺絕所有的侵略者,為國家報仇,為民族報仇。我教你學打槍!”

爺爺的仇還不大呀?國家的仇有多大?民族的仇有多大?我一個女孩子家,能把爺爺的仇報了,就是天大的本事了。海英這么想了,但沒有跟團長說。團長的那話不硬,但有氣力。

第二天,團長真的來了。團長把海英帶到一個山坳里,教她打槍。海英領會快,也不像別的女兵拿著槍發抖,不敢扣扳機。她舉手就扣,只是打不到團長指的那棵樹。團長從后邊半圍著她,說瞄準的三點一線要領。團長的胡子扎到了海英的后頸,跟起熱痱子似的。海英的心被扎得亂顫顫的。

往后的一年多時間里,團長除了行軍就是教海英打槍。站著打,坐著打,臥著打,跑著打,騎著馬打,駕著車打;打立著的靶,打長著的樹。打飛翔的鳥,打奔跑的獸。團長點什么她打什么,團長讓她見什么打什么。海英打槍成了團里的一個話題,一道風景。海英能夠指到哪打到哪了。海英后來有槍癮了,打槍能打出五奇八怪的氣味,打靶子是灰色的;打樹干是綠色的;打飛禽是黑色的;打走獸是土色的。她還在秋天華北的上空打過太陽,那是白色的味。打過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的味,海英像做夢一樣醒了。她打了一多年時間的槍,團長和這個團卻幾乎沒有打過一槍,他們只是聽著槍聲、炮聲、飛機在躲、在跑……海英從團長和軍官們的牢騷中聽出了這支部隊“抗日”的無奈。

海英知道團長喜歡她,這個團的人都這么說。衛生隊的女孩子有許多被軍官喜歡著。海英也是喜歡團長的。海英每想到這里,心就顫抖,仿佛是北平胡同的炸雷追了過來。

月亮貼在天上,好像是頑皮的孩童貼的,有個角沒有粘牢,海英擔心它會掉下來。月亮掉下來,肯定比日本鬼子屙的炸彈厲害。月亮不會掉下來,月亮是天,天掉下來,就沒有天意了。這段話是海英說的,是海英在華北春末的一個月朗星明的夜晚說的,是海英對一位向她求婚的國民黨團長說的……說過之后,她在問:“你看見了大家的大刀了嗎?有的用它在切西瓜,有的用它在切白菜;還有的用它刮胡子,用它撓痱子。更多的刀銹了,知道嗎?這是開過刃的軍刀,是北平的磨刀匠攜家帶口、把命搭上也不惜的老百姓給戧的、給磨的呀。他們不怕刀鈍,怕刀生銹。開過刃的軍刀生銹了怎么向百姓交待啊!”

“我的刀沒有生銹啊!”

“你的心生銹了。”

“那你讓我怎么辦?上頭不讓打,我們不能打。”

“可以換個地方打。華北不讓打,到太行山打去。當兵不打仗,當哪門的兵。現在不抗日,什么時候抗日?”

“那是共產黨的地盤。”

“不是你告訴我的嗎?你們本來就是共產黨牽頭抗日的。”

團長和海英在華北的春夜里對完話,都有了寒戰。海英的手什么時候緊緊地扣著了團長的手,濕漉漉的。

團長用皮靴恨恨地踩死了煙頭,平靜地說:“走,我們抗日去!國民黨、共產黨。打敗鬼子就是群眾需要的黨。”

兩匹馬從華北的春天騰起,向西北一路馳奔。

女的說:“漢華,你這把帶刃的刀一定會大有用場。”

男的說:“沒有你這位好師傅,再好的刀也開不出刃、磨不出鋒。”

女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清爽的風,托起厚厚的焦油,那是旱煙的血味。

男的又說:“你到底是誰?你不是共產黨吧!?”

“我是你的愛人呀?我是冀北磨刀匠老陸的外孫女兒。”女的笑著說。突然,她朝著北斗星的方向吼道:“磨——剪子吶——戧——菜——刀!”

長長的叫買聲,嚇得兩匹戰馬引頸長嘶了一聲。

[作者簡介]阮德勝,安徽池州人。1971年出生,1991年入伍,2012年轉業。先后就讀于第二炮兵指揮學院、解放軍藝術學院。藝術碩士。1987年開始創作,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一二一》《父子連》《大富水》《儺神》,中短篇小說集《靚嫂》、隨筆集《血的蒸氣》《血的方向》等。作品曾獲江南小說大獎、全軍軍事題材中短篇小說評獎一等獎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理事。

責任編輯 盧一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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