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篆書法創作中的線條價值,以筆法為軸心展開,中側、提按、頓挫、絞轉、撕勒、焊接、斧劈種種筆法,彰顯著大篆書法線條所具有的獨特藝術審美價值。
吳昌碩以中國畫名世,卻在篆書、篆刻領域成就非凡。作為西泠印社第一任社長,吳昌碩在刻篆藝術方面的成就自不必說。他所寫青銅器銘文,線質古拙厚重,凝練道勁。而他在篆書創作的最高成就,是他融鐘鼎、碑碣文字筆法線條而成的石鼓文。中側并用,方圓同構,水墨渾圓,線質古拙雄渾,開大篆創作線條雄闊陽剛大氣之先河。
大篆書法創作線條審美價值內涵提升,分為三個層次。首先是書法家對青銅器銘文線條古典形態與意態的領悟、借鑒。商周至秦漢金文所呈現的線條物質形態不盡相同,書法家的領悟、借鑒各出心裁,別有新姿。其中緣由與創作家藝術創作及審美傾向有關,比如吳昌碩。其次是書法家對青銅器銘文古典線條形態與意態的轉換運用。轉換運用的過程與創作家藝術創作及學術研究方向相關聯,比如羅振玉先生大篆作品臨摹與創作。羅振玉以學術研究著稱,甲骨、金石學代表著他學術研究的成就。由此學術方向提攜下的大篆作品線條,以古典范本為依據而融入了先生的學識修養,中和古雅的線質與虛懷縝密的學術風度,相得益彰,融入他學術、藝術、文化、品格的全部——一根線條,濃縮了先生生命的精華。第三是提升與彰顯。提升是創作家審美傾向、思想觀念的彰顯,比如黃賓虹,他獨特的藝術思想、觀念,對書法與中國畫關系的認知,在其中國山水畫、大篆作品中皆有著充分的體現。黃賓虹的山水畫筆法、線條,多博取于古典書法的精髓,此獨特的藝術思想貫穿于他中國畫創作的始終,在他論畫論書文集中俯拾皆是。他對金石文字、大篆筆法,在其山水畫中的價值強調,對當代藝術創作,有醍醐灌頂之效。在《致傅雷書》中,先生云:“用筆之法,書畫既是同源,最高層當以金石文字為根據。道成中濰縣陳筻齋太史研求金石,其論古人篆籀用筆,只是‘指不動’三字,簡要詳明,可為學畫與觀畫之真偽確據。方寸以內運腕,方尺以內運肘,再大者運臂;若徒用指挑為流動,即非古法。”“凡畫山,山上必有云,欲其流行自在而無滯相也,故吾以鐘鼎大篆之法行之。”
黃賓虹山水畫中蒼郁雄渾,古拙壯碩的筆墨、線條,彰顯著他中國書法筆法線條的審美價值;他大篆作品中水墨蔥郁,古拙蒼茫而又清亮古雅的線條,在豐富他大篆線條審美梯度的同時,更檢驗了他獨特藝術創作思想、觀念對藝術創作實踐提升所具有的劃時代的價值。再比如陸維釗先生,他以“螺扁”篆書名世,線條蒼茫古拙,開創了大篆書法創作線條價值又一范式。元人吾丘衍稱螺扁“非老筆不能到”。沙孟海評其為“螺扁專家”。
以青銅器銘文為古典依據的大篆書法創作線條的審美價值體驗,黃賓虹、吳昌碩、羅振玉、陸維釗四位大師已開顯出四種大篆書法線條審美范型,大師的光芒照耀著我們創新探索的思想觀念繼續前行——大篆線條審美價值范型拓展及在當下大篆書法創作作品中的運用。
金文線條的古典形態,是以不同時期青銅器銘文范型為依據。澆鑄與刻款兩種工藝手段,賦予金文不同的線條物質范型。商周澆鑄金文,線條內斂,尖、圓、方三種筆觸線形起迄始末,構成線條形狀最基本態勢。春秋戰國由銅液澆鑄、流動而形成的線律平緩、勻速,使線條粗細基本一致,平行、交叉、傾斜、內弧線條構成皆因平緩而自然平和,線條質量無論是圓潤、秀美、俊逸、清通、空靈、古雅,還是厚重、古拙、樸茂、雄強、壯碩,都被賦予了肅穆、靜謐、神秘的青銅文明“禮樂文化”色彩。春秋戰國、秦漢“草篆刻款”金文,線條草率、簡約、粗糙,顯見人文天性的率真自由。
當代大篆書法創作線條、線結構、線變、線表現、線性價值拓展,以古典范本為依據,以黃賓虹、吳昌碩、羅振玉、陸維釗四位大師為榜樣展開。
線結構,指向書法創作中大篆線條的一般性規律和特殊性規律。一般性規律指其線形、線律和線條構成,即尊重青銅器銘文線條的古典形態和書寫過程中筆墨的自然狀態。特殊性規律指創作思想、觀念對金文、青銅器銘文線條古典形態的拓展和創造。線條粗細、長短、收放、平穩、款側、向背、平行、交叉、內弧、外張,律動中平緩、疾速、輕重以及與線條關聯的筆觸方向、夾角、力量、提按、頓挫、焊接、撕勒、絞轉、斧劈、深淺、斷連種種筆法。關系深化、拓展和轉換,賦予大篆書法創作中線形狀、律動構成嶄新的審美內涵。
線變,指線條衍化的規律性原則和不確定性古典變異。商周、春秋戰國、秦漢金文線條,因時代而衍化,卻又遵循著時代政治、經濟、文化、藝術、審美觀念的自律,構筑其時代特征的規律性原則。古典金文線條形態其物資形態是固有的、確定的,當代大篆書法創作家的線條審美思維是變異的發展的,如此變異依金文古典物質形態,遵循線條創作衍化的規律性原則,創作家試圖進行“顛覆”后的再創造。
線表現,指向線條呈現的各種姿態,是書法家胸中大篆線條所具有的一切可能表現的審美觀照。創作表現的過程是一種狀態,創作作品的結果,是線條的某種姿態。從藝術學的角度看,量與質變并不存在著嚴格意義上的等量關系,卻有著密切的內在邏輯秩序,狀態與姿態亦可等同認知。狀態是運動的、發展的、變化的,充滿變數,與創作家心情、情緒、情感、感覺有關。姿態是創作家狀態的結果。故而,充滿著不可預知性,它處于一切可變,可能的狀態中,規定與非規定性,理性與非理性,清晰與模糊,感知與不可感知中主客觀情緒與因素,造成了大篆創作線條所呈現的云霞草木之容。
線性,詞意指向兩個層面:一是線條所具有的古典本質屬性。以金文而論,即指向不同時代青銅器銘文線條的古典本質性能:圓潤、清通、壯碩、挺拔、厚重、古樸、生澀、老辣種種。二是大篆書法創作中創作家對其古典本質屬性的傳承與再創造,當代大篆書法創作對線條的古典本質屬性的傳承與再創造,賦予了書家必須肩負的藝術責任與文化擔當。藝術責任是對金文書法藝術傳承、發展與再創造應具有的虔誠、摯愛與執著,文化擔當是對民族優秀文化遺產的呵護與忠誠。
蘇東坡云:“書者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為成書也”。神、氣、骨、肉、血五者均指對古典書法范本線條本質屬性的傳承與再創造。神者,神采超然,神清氣爽,精氣神旺。氣者,氣韻生動。氣韻在于水墨清而能厚,潤而能樸,生動在于筆力雄健。骨者,骨力洞達。骨力言其力感與風骨,洞達在于雄闊蕭散。肉者,豐腴壯實,厚重古樸。血者,血脈通暢,氣血兩旺。五者相合,提攜著大篆線條所具有的優美與壯美創造審美屬性。大篆書法創作,線條審美體驗以線條質量為軸心展開。
圓潤,孫過庭《書譜》云:“篆尚婉而通”,言其篆書筆墨與線條關系,婉轉而通暢的線質。圓潤線條質量,要求中鋒用筆提按兼得,力在揮運中提筆,筆鋒在一分與二分之間;水墨相融,氣韻生動中主其韻味,柔中寓剛中見其豐腴,血脈通暢。圓而能潤,潤而不滯。
清通,是指線條質量,要求中鋒用筆提按兼得,力在揮運中之輕按筆,注重筆力、筆鋒彈性,筆鋒一分二分兼得多用一分筆力;水墨相融強調墨韻,氣韻生動中見氣勢,剛中寓柔中見骨力洞達,氣脈通暢,清亮挺拔。俊逸、道勁、瘦硬類線質可與此相仿佛。
線條厚重,要求中鋒用筆提按兼得,力在揮運之中重按筆,強調毛筆運動力量感與節奏緩疾關系,筆鋒二分三分兼得多用三分筆,水墨相融中注重線勢與線條力量感,韻含其內,剛柔相濟,骨力內含,水墨飽滿,氣脈通暢,厚重渾樸。古拙、樸厚、圓渾類線質可與此相仿佛。
蒼茫,要求中鋒為主兼有側鋒,力在揮運中之重按、頓挫、撕勒、斧劈筆法之妙用,筆觸、運筆、收筆力量、節奏與腕、肘、臂乃至全身之力相向協調,體驗動若脫兔之筆意,加強筆鋒三分筆力量感與裹鋒、絞鋒相向關系。氣韻生動中主蒼茫之勢,韻含其內,剛柔相濟中見骨力洞達,血脈通暢,干裂秋風之中見潤含春雨。荒率、生澀、老辣類線質可與此相仿佛。
老辣的審美趣味,可用心體驗“帶燥方潤,將濃遂枯”的古人書論;或可體悟潤含春雨,干裂秋風之意象。老辣審美風格作品創作,關注筆法純度與書寫性之間的“揮運連接”關系,比如中鋒筆觸、提按、頓挫、撕勒、斧劈筆法之間的寫意性,“筆斷意連”之境界,它所賦予濕、濃、枯、澀線質的氣勢與氣韻互相生成。
雄強,要求大篆線條多強調尖、方筆意態,毛筆筆觸的方筆、尖筆意識增加,筆動力運動節奏爽利、快捷,筆痕顯露,筆意呈峻峭、奇險之勢,線質剛而烈,烈中見其柔韌。
雄渾,要求大篆線條創作多強調圓筆意態,毛筆筆觸圓筆溫潤,筆動力節奏緩疾相向,筆痕內斂,筆意呈含蓄、圓渾之勢,線質柔而剛,剛中寓其張力與彈性。
大篆書法創作,除了上述的幾種所論形質外,還有古雅、俊逸、古拙、靜穆多種,對每一種線條形質的審美體驗,都必須付諸于對創作技法理論的領悟、滲透和有思想、觀念的技法實踐創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