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細閱讀了《大午集團:私企君主立憲十年》,思考了很久,才寫下了這個題目。因為,只有這個題目才能比較準確地表達我對大午集團君主立憲的認識和評價。
所謂“私企君主立憲”,實際上就是私營企業制度的創新。“私企君主立憲”,不過是一種比喻而已。孫大午把自己一手創辦的私營企業比作一個王國,自己好比這個王國的君主,但這個君主不搞專制獨裁,而是通過立憲來限制自己的權,分散自己的權,實行權力之間的制衡。根據他立的“憲法”,大午集團內部實行三權分立:監事會代表所有者利益,行使所有權,有立“法”權而無決策權和經營權,監事長實行家族成員繼承制;董事會是企業最高決策機構,有權決定子公司一二把手人選和工資待遇,但無所有權和經營權,董事會實行民主選舉,兩年一屆;理事會由總經理負責,在董事會領導下負責日常經營事務,但無所有權和決策權。“三會”之中,董事會的選舉最能撥動全體員工的心弦。2013年2月,我應邀觀摩了大午集團董事會第五屆大選。與會者整隊入場,分區列坐。競選者一一上臺發言,或激昂或沉穩,都有本人自我介紹和各自的施政主張,聽了令人振奮;投票、唱票以及公布選舉結果的那幾個時間段,更是激動人心,我也深受感染。當時,我對在場的記者發表了如下看法:
“作為一個民營經濟的研究人員,我非常關心企業內部制度的建設。我們的私營企業應該建立什么樣的制度才能健康發展呢?我認識孫大午這幾年,發現他一直在研究探索如何把企業辦成既是自己的又是大家的。今天上午幾位董事候選人的競選演說,讓我印象非常深刻,那位外地來的中層干部說‘大午就是我的家’,更令人感動。說實話,別說是民企,就是國企,也沒有多少人把企業當成自己的家。‘私企立憲’制最成功之處是將赤裸裸的雇傭關系變成了勞資雙方的合作關系,讓大家把這個企業看成既是大午的,也是工人自己的。”
事情已經過去兩年多了,加上過去8年的實踐,10年多的事實證明,大午集團的這個制度創新是成功的,成功的標志是下列數據:10年來,企業銷售額以每年25%~30%的速度遞增,企業總資產由10年前的1億元左右變為現在的20多億元,10年累計的納稅超過2000萬元(飼料、種禽和學校免稅),員工收入年均增長15%左右,員工流失率不超過3%,由普通員工進入中層以上管理階層的,超過100人。
孫大午列數這些成績后很感慨。他說:“立憲以來,雖然決策變慢了,但更科學了。各個子公司面向社會,面向市場,完全市場化了,想不讓它發展都不行,擋都擋不住。”
一個主營農牧業的私營企業,在實行“君主立憲”的制度創新之后,能釋放出如此巨大的能量,確實值得我們重視并加以深入研究。
兩年多前我在目睹大午集團第五次董事會選舉之后所發表的見解,沒有錯,我至今仍堅持那個評價。但那個評價只說到結果,沒有點出為什么能把赤裸裸的雇傭關系變成勞資合作關系的原因。現在看來,原因不是別的,而是立憲限制了、分散了作為私企所有者的孫大午的權力,“三會”互相制衡又能有序運轉。這被限、被分的權力跑到哪里去了呢?到了企業員工那里,使員工不再僅僅是按業主的意志出賣勞動的苦力,而是有發言權(有批評建議權)的企業一分子。到私企里找工作的普通勞動者,不僅是為了找個飯碗,更主要的是通過謀生崗位學到本領,尋求發展的機會。大午集團通過“私企立憲”,通過民主選舉,員工們享受到一些民主權利,看到了自己的發展機會,當然會把自己的命運與企業的命運聯系起來。雇傭觀念將隨著民主成分和發展機會的增多而逐漸淡漠,主人翁意識將隨著責、權、利的逐步統一而得到加強。
權,這個東西很奇怪,很有誘惑力。沒權的,想得到它;有權的,想牢固它,擴大它。許多人追求它,權越大越好,越集中越好。唯有改革者才能給自己權限,向別人分權。1980年8月18日,鄧小平同志在論述黨和國家制度的改革時,曾經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們黨和國家的總病根是權力過分集中,統得過多,管得過死,因此,要實行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下放權力,實行黨政分開,政企分開,并且要有制度來保證。鄧小平同志非常重視制度建設,他指出,制度好,壞人難以干壞事;制度不好,好人也難免犯錯誤。即使像毛澤東同志這樣偉大的領袖,也難免犯錯誤。他還指出,像文化大革命那樣的錯誤,在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是不可能發生的。因此,要加強制度建設。習近平同志也深刻認識到這一點,在他就任總書記不久后,就指出,要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李克強同志就任政府總理后,所下的“先手棋”,就是從政府減政放權入手,一再強調各級政府“法無授權不可為”,各級政府要列出權力清單。中共十八屆四中全會,對全面依法治國做出了戰略部署,強調依憲執政,科學立法,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建設法治國家。在這個大背景下看待大午集團的“私企君主立憲”,首先從限制和分散作為所有者的孫大午的權力入手,把部分權力轉移到董事會、理事會和全體員工身上,無疑是符合改革的大方向的,是私營企業制度的創新。
現在,也許有人會問,如果孫大午在企業內部實行股份制改造,按現代公司治理模式,聘用職業經理人,實行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或者在企業內部試行員工持股,豈不是更符合改革精神?對此,孫大午回答,股份制不是沒有試行過,但不成功。他對現在的資本市場也有自己的看法。在研究中外歷史上的案例后,他最后選擇了“君主立憲制”。按照他的說法,這樣做,是為了實現其“產權整體傳承,永不量化分割”的理念,因為他篤信“私企不姓私,而是私的積累,公的發展”,是私有、公治、共享。在我看來,孫大午之所以選擇“君主立憲制”,恐怕還與他對中國國情的把握有關。中國是一個被自然經濟、農耕文明統治了幾千年的國家,社會意識中“均貧富”的大同思想根深蒂固,而產權保護意識和契約精神十分淡漠,加上長期階級斗爭引發的誠信意識也十分的缺乏,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引進西方文明國家的制度,往往會變形走樣。與其采取激進的革命方式引進現代企業制度,還不如從中國國情出發,采取漸進的改良方式,逐漸積累民主的經驗,待到社會上誠信意識和契約精神普遍樹立之后,再與世界接軌也不遲。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認為大午集團的“私企立憲制”,也不失為一大“中國特色”。
改革創新永遠在路上。大午的“私企立憲制”試行才10年,肯定有許多不足之處,有待在實踐中繼續完善。我相信,愛好讀書學習、勤于比較思考的孫大午,會沿著他既定的人生目標,不斷探索下去,為中國的私營企業制度創新提供新的參考系。
謹以以上幾點粗淺認識,作為該書的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