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吳冠中的畫作,詩意濃郁,抒情唯美,纏綿恬靜。夢幻般地將田舍家園的新紅舊綠、自然風光的旖旎多姿、隨緣小景的純真情趣傾注畫面,畫中搖曳著畫家坦蕩和率真的情感。技法上調和中西,承接古今。尊重個人意志,體現人文關懷,強調營造意境和美感。將純粹個人情感的自由和解放作為繪畫表達的主體,并極富文學氣質,這是吳冠中畫作永恒的藝術魅力和美學價值。
關鍵詞:詩意;唯美;安謐;純潔;融匯中西
“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車站,長街黑暗無行人,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你讀過木心的這首詩,《從前慢》嗎?說是在過去,人家往箱子上掛一把鎖,對方就明白了。那把鎖可能什么作用都不起,但那是一種“對話”,對方明白了。這是兩個有教養的人之間的“對話”。對話的方式,雋永、含蓄。對話間的感情,在波瀾不驚中,暗含著濃烈的愛意和深刻的懂得。那是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的悠遠和綿長。在中國美術界,也有一位畫家,他筆下的畫作,帶給人的情思,亦如鴻雁來時、無限思量般,耐人尋味……
他,就是當代著名畫家吳冠中。
《夕陽兮晨曦》和《池塘人家》是吳冠中極具詩意的兩幅作品。《夕陽兮晨曦》畫面布局極簡,唯黑白二色鋪陳。黑色,代表夜色寧靜、深邃。漆黑一團的夜色中,唯星星和月亮閃爍其間,雄渾,遼闊。一掬清輝的夜色下,大地已被喚醒。朦朧的清晨,半輪旭日,即將東升,天地破曉,萬物向新。畫面的黑、白二色,不盡然是純黑、純白;有濃有淡,漸變銜接。黑白對比之下,月亮、星星著色亮黃;與紅日的半抹紅,點綴整幅畫面,有了神采和質感。畫面唯其簡單,才彰顯畫家功力,不重技巧,重味道。《池塘人家》大有法國巴比松畫派之夢境意味,畫面安靜、唯美,宛如遠離世俗的歸隱桃園。畫作布局輕巧、圓融,一衣帶水的弧線,分開了水面與岸邊。岸上,民居三座,掩映著綠意蔥蘢的嫩草和枝葉;枯樹四株,橫斜逸出,垂向水邊。畫面盡是景致,未有人聲,一派清麗、素雅的景象。此作將西方油畫的表達形式與中國傳統繪畫的技法和意境兩相融合,使畫面具有別樣的美感。
《雙燕圖》和《秋瑾故居》是吳冠中水墨畫現代化的代表作。《雙燕圖》橫向構圖,一分為二。下面是碧波湖面,上面是水鄉民宅。宅院,僅用水墨勾勒出線條輪廓,就此擱筆。倘若未有民宅前的一株樹和一抹河堤作出點睛之勢,畫面可謂,僅殘留下,橫平豎直。然而就是簡簡單單的這幾筆,道盡了中國水墨畫的精神風骨。要的,就是這股勁兒,一枝清淺。空谷回音,有韻無聲。宅院上方,飛過兩只小燕兒,生動活潑的,仿佛聽得到燕語呢喃。《秋瑾故居》更為簡約,畫面高度概括,凝練成一個“工”字形。“工”字上面一橫,是故居宅頂;下面一橫,是地面;中間一豎,算作大門。水墨畫的黑白兩色,搭配物象結構的橫豎三筆,居然跳脫出個故居面貌,真是讓人拍案叫絕。畫家這里將西方油畫的抽象思維與中國傳統繪畫的寫意,結合成橫豎天地和黑白世界。畫作個性張揚,大膽。此時此刻,沒有了任何掣肘,畫家徹底解放了。讀畫,讀得是畫家的思想及其看世界的眼光和氣量。
《墻上秋色》和《獅子林》是畫家擅用線條,經營物象的代表作。《墻上秋色》是表現秋日老墻,掛滿藤蔓時的壯麗景象。此畫風,介乎具象和抽象之間。畫作沒有一片葉子,所有藤條,均由線畫。縱橫交錯,綿密重疊,蜿蜒盤旋。濃與淡、粗與細的墨色線條,交織成了墻壁上植被的輝煌。充滿旺盛的生命力,狂野,絢爛。《獅子林》三分寫實,七分抽象。用來回游走的線,串聯起園林里的怪石林立,洞壑群峰。迂回曲折,宛轉起伏,九曲十八彎。石上的斑點,意象為嶺、峰、谷、坳,神秘變幻。樹叢、亭臺乃為具象寫實之筆。此畫,游走在概念與實體之間。《江南居》是畫家擅用塊面,組織物象的代表作。此畫為左右構圖,中間淡墨掃出一汪河水。沿河兩岸,民居錯落有致。畫家視點,應站位于橋頭,俯視民居。用焦墨的塊面,表現民居的院頂;用枯墨的塊面,皴出民居墻體的一方側面;再用白色塊面,表現墻體的另一側面。如許,將墨色的深淺不一,寫意為江南水鄉的民宅、院落。簡約不簡單,風味十足。高度概括物象,大俗躍然大雅。
1919年,吳冠中出生于江蘇省宜興縣一普通農民家庭。小學畢業后,他考入無錫師范學校;畢業后,入讀省立高級工業學校電機科。次年,他跨專業、投考并就讀林風眠主持的,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跟隨潘天壽、常書鴻、李超士、關良等名家學習中西繪畫。1946年,他以全國美術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取公費留學,次年赴法國巴黎。在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校,吳冠中在蘇弗爾皮教授工作室進修油畫,課余到巴黎大學旁聽法國文學。跟隨蘇弗爾皮,吳冠中不僅學到西方藝術的精華,更領悟到藝術的真諦。即,“藝術是一項瘋狂的事業”,在純潔心靈中孕育,需要從藝者全身心去燃燒自己。激情濃烈的梵高,成為吳冠中的偶像。學成回國,吳冠中原本計劃一展抱負,但在當時美術界極左風潮、蘇聯巡回畫派一統江山的語境下,受到主流文化圈的排擠,才華受到壓制。此外,他生性耿直,心口如一,不矯飾、不逢迎、不偽裝,無法融入當時的政治和文化背景。吳冠中被迫輾轉于多所大學任教,并為規避政治風險,改人物肖像畫為創作風景題材。探索風景油畫創作的民族化,成為吳冠中畫風的第一階段。熱愛文學,是畫家心中不滅的火焰。這期間,他在創作風景油畫中,將濃郁的詩意沁入作品,畫風求意境、求美感。格調清新俊逸,高雅純潔。技法上,他把西方油畫顏色豐富、情感外向,與中國傳統繪畫講求精神和內涵、注重韻味和意境結合起來。作品呈現出畫中有詩、詩中有畫的味道,溫潤有余情。由于生長在江南,對江南水鄉的創作,是畫家一生流連的題材。白墻黛瓦,荷塘新綠,田間水牛,小橋流水,初春弱柳,都成為畫家筆下天然的模特兒。作品彌漫著詩意的浪漫和文學的芬芳。創作風格的底蘊,沉淀著吳冠中深厚的文學修養和審美情趣。
上世紀70年代始,吳冠中畫風第二次飄移,致力于中國畫現代化的探索與實踐。他運用中國傳統繪畫工具和材料,表現時代精神;打破中國傳統繪畫因循守舊、裹足不前的壁壘,在技法和精神上,雙重創新。點、線、面,靈活自在地運用,是典型吳家特色。構思別致,布局巧妙,章法自由,是畫家畫外的思想。將眼中物象,概括、簡化為點、線、面要素,有了抽象畫風的象外意趣。變革中國傳統繪畫性格內斂,為青春飛揚。點,即斑斑墨塊兒,成為了千家房舍,或是萬戶窗口。線,如春蠶吐絲。游絲,綿密、柔韌,化作了樹上的枝條、山脈的彎曲、園林的怪石,抒寫了畫家細密、敏感的情思。面,高度概括、簡化為院落和民居,既有西方抽象畫的想象空間;兼具留白意象,也有了中國傳統繪畫的東方余韻。精神上的創新,是把中國傳統繪畫,一旦上山、千年不下的隱士之風,賦予時代精神。有活力、有朝氣,入世,貼近民生,接了地氣。在水墨畫顏色運用上,多用原色、簡單色、清澈干凈色,再次彰顯畫家文學修養之底色,氣質淡雅。在具象和抽象之間的浮游,吳冠中堅持“風箏不斷線”原則。亦即,允許創作時運用抽象表達方式,但意象不能脫離普世大眾的理解和審美極限。畫家溢滿的人文情懷,是作品創作的精神基底。激情和浪漫,是藝術家的養料。天性激情澎湃的吳冠中,熱愛梵高,更崇拜魯迅。他曾言:“我負丹青,丹青負我。”“丹青負我”之意,就是此生未能如愿以償,像魯迅一樣是個文學家。但他一生始終不渝地懷抱文人情結,迷戀文學,寫作不斷。寫作,將他濃烈和蕩漾的情感,經文字梳理,轉化為邏輯和條理,形成筆下清新流動的語言。輔助思考,提升修養,優化情感。同時,藝理相同,書面語言又助益于繪畫語言,相輔相承,使作品具有了沉郁的文學性和抒情性。意境,一詠三嘆。
備受爭議的“筆墨等于零”是吳冠中醒目的藝術觀點。此觀點的內涵,是畫家主張孤立的筆墨技巧,不是藝術的真諦,價值低至于零。藝術真正的價值和能量,是創作者創作時真實和飽滿的感情。技法是思想感情的奴隸,為其服務;隨思想感情之變化,筆墨之變化,可謂創新。他認為:“最重要的思想,就是感情。藝術是感情的事業,情之傳遞是藝術的本質,一個情字了得。藝術的失落同步于感情的失落。”據此可以看出,吳冠中筆墨之外對藝術實質的深沉思考。吳冠中的畫作,詩意濃郁,抒情唯美,纏綿恬靜。夢幻般地將田舍家園的新紅舊綠、自然風光的旖旎多姿、隨緣小景的純真情趣傾注畫面,畫中搖曳著畫家坦蕩和率真的情感。技法上調和中西,承接古今。尊重個人意志,體現人文關懷,強調營造意境和美感。將純粹個人情感的自由和解放、作為繪畫表達的主體,并極富文學氣質,這是吳冠中畫作永恒的藝術魅力和美學價值。
“人生只能有一次選擇,我支持向自己認定的方向摸索,遇歧途也不大哭而歸,錯到底,作為前車之鑒。”吳冠中在說出這句話時,氣壯山河,鐵骨錚錚,與他江南人瘦小的身影,形成反差。不由讓人想起梵高的狂熱和魯迅的脊梁。畫家走了,帶著他此生對藝術的執著和燃燒殆盡的激情,一起走了。然而,畫家的靈魂留下了,他對中國藝術的貢獻留下了。生前,畫家爭議不斷,屢遭排擠。然而,公道自在人心。歷史會給予這位純粹的藝術家一個理性的公斷。無論眾評是什么,都無法阻擋畫作中,迎面刮來的情感颶風。風里,吹拂著畫家對江南的回顧和田園的翹首。風里,搖漾著畫家早春的喜悅和晚夜的惆悵。凝眸中,總有故園,江南水鄉的依稀身影。故園舊夢,原本就是,心之眷戀。
“任何花,含苞欲放時皆具莊嚴相。結伴旅行,比平居更見性情。別碰,油漆未干的新貴。豈是藝術家孤獨,藝術品更孤獨。橋,遠遠望去,便有堅定淡漠的使命感。歲月不饒人,我亦未曾繞過歲月。”
作者簡介:
王彧濃,河北省書法家協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當代書畫院美術師,河北省國學文化教育協會首屆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