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經濟落后的社群原因

摘要：尼泊爾長期經濟落后，除了習以為常的外在原因之外，還有社群的因素：一方面是文化角度的，如宗教文化、（目標）理性化程度、經濟倫理取向、財富觀、職業倫理、生活態度、工作態度等現代化進程中的因素；另外一方面是族群的，馬迪西原因。馬迪西作為印度裔尼泊爾人的重要群體，影響著尼泊爾的現代化進程。這些社群的因素都阻礙了尼泊爾的現代化進程。

關鍵詞：尼泊爾；經濟落后；社群；文化；馬迪西族群

勤勞、勇敢和質樸的尼泊爾人民經常給世人留下美好的印象。盡管尼泊爾人民有著眾多令世人羨煞的美德，但沙阿王朝后期尼泊爾仍然淪為世界上最落后的國家之一（1971年被聯合國評定為最不發達國家）。2008年，尼泊爾建立聯邦民主共和國之后，政府承諾把尼泊爾變成第二個瑞士，但到2014年，尼泊爾仍然屬于世界上最不發達的國家，經濟落后的面貌沒有發生根本改觀。尼泊爾經濟落后的原因，除了地理位置、自然條件、綜合國力、礦產資源等外在原因外，容易被學術界忽略的是文化和族群構成的社群原因。

Worsley（1987）提出社群（community）可以是一種地理范圍意義上的地區性社區，也可以表示一個有相互關系的網絡或是一種特殊的社會關系，包含社群精神或社群情感。那么尼泊爾經濟落后，既可以被近似地簡化為社群構成的內外關系（馬迪西族群構成了與尼泊爾主體族群、印度的關鍵性關系），或是較抽象的、思想上的關系（文化因素）。從這個角度來說，尼泊爾經濟落后的文化原因和族群原因都可以歸結為“社群因素”。

一、經濟落后的文化原因

對一個國家或一個地區經濟落后進行文化上的解釋，是學術界通行的做法。馬克斯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是經濟與文化相關性分析的經典著作。需要指出的是，經濟落后的文化原因追根溯源，環境、政治、地理與文化之間是相互建構的，但是為了研究的方便，只能截取文化作為相對穩定的因素來考察。分析問題的框架是參照韋伯的分析框架，通過“價值參照”，分別考察宗教文化、（目標）理性化程度、經濟倫理取向、財富觀、職業倫理、生活態度、工作態度、歷史慣性等。

（一）典型印度教文化氛圍

尼泊爾居民中印度教徒占90%，佛教徒占7～8%，其他教徒占1～2%，因此印度教在尼泊爾憲法中一度被尊為尼泊爾的國教，即使是在印度，也沒有如此高比例的印度教徒。但是印度教對發展經濟的總體傾向是消極的，如華民認為，“只要印度的經濟增長仍在繼續，那么由經濟增長所導致的現代化發展必定會引起日益現代化的世俗社會與仍然停留在傳統的原教旨主義的印度教的矛盾或沖突”。推而廣之，經濟增長與印度教之間存在著日益增長的矛盾。印度教紛繁復雜的宗教儀式和節日，印度教社會從種姓制度出發給每個等級劃定的經濟活動領域，阻礙了經濟因素的流動與市場的自由發展。正如研究者所說，“第一， 印度教倡導因果輪回說，提倡并鼓勵人們擺脫世俗的各種欲念。這使人們很少關注現實生活， 壓抑了人們對物質財富的追求， 缺乏積極進取的工作精神。第二， 作為印度教的顯著特征之一， 種姓制度將人分為不同等級， 不同種姓之間不僅鮮有往來， 而且固定地從事不同的職業。如果說種族制限制了勞動力在不同地區之間的流動， 那么種姓制度則限制了勞動力在不同職業之間的流動”。由于印度教的這種特點，“印度教增長率”成為經濟學界的一個專有名詞，泛指長期低速運行的經濟。這個特征比較吻合2008年以來尼泊爾的經濟增長狀況。

（二）（目標）理性化程度

思想倫理觀念如果能夠使得人們的行為目標理性化，那么則是可以促進經濟發展的。但是這一點在尼泊爾實現起來有較大難度。尼泊爾的印度教傳統，使得科學精神在尼泊爾長期難以扎根，在工業方面較少有精密機械及高科技，僅有的工業是制糖、手工藝品等科技含量低的產業。另外一方面，尼泊爾國內從王政時期跨越到共和體制，政府從王權發展到中左派執政，始終處于一個極端思潮主導的形態，平和理性的氛圍始終沒有占據主流。在尼泊爾國內，政治訴求稍有不滿，就會訴諸“關閉運動”，議會也時常上演“全武行”。從政治學光譜來分析，在尼泊爾2014年政壇以來占據三大議會黨團的尼共（聯）、尼大黨、尼聯共（毛）都屬于左翼政黨，盡管有溫和和激烈的區別，但總體都屬于“使命型政黨”，有著明確的意識形態目標，但通常務虛而難以務實。從2008年以來，尼泊爾就被政治家的激情所引導，從亞洲的瑞士，到轉口經濟體，各種口號提出了眾多的不理性目標。可以說，左翼思潮是宗教保守思維對面的另外一個極端，是一個根上的兩個葫蘆，都是傾向于非理性的。選票的需要，更加速了非理性目標提出的速度和高度。目標的非理性，使得執政黨難以制定符合實際的經濟政策，造成了2008年第一屆制憲會議的第一大黨到2014年第二屆制憲會議時淪為第三大黨。非理性的經濟目標，導致的結果是期望值與實際效果的差距，也造成了不切合實際的政策脫離經濟增長的規律與國際金融危機的整體環境。

（三）經濟倫理取向

印度教導向的“業報輪回”、“梵我同一”的救贖倫理、“種姓制”倫理是尼泊爾人的主導經濟倫理取向。1848年，英國經濟學家約·穆勒在《政治經濟學原理》中指出，如果經濟增長的成果不能被更多的人分享，就違背了追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的道德原則，因而這種增長是毫無意義的，同時也是反倫理的。與一些國家國民生產總值連年的高速增長，但這些國家中絕大多數人民的生活狀況仍未改善的狀況不同的是，尼泊爾人對效率的認知程度較低，民眾滿足于基本溫飽，而將主要的精力投身于宗教事務。在經濟效率和平等問題上，由于尼泊爾是一個多山國家，可耕地較少。即使存在著輕微的剝削，被雇傭者也覺得難以忍受。這種對于剝削耐受力的承壓程度，決定了效率能走多遠。盡管效率與平等既斗爭也有一致性，但在低水平上效率始終被平等所制衡，自然導致其經濟增長處于的時斷時續的狀態。對于尼泊爾人來說，文化才是他們的生活，而經濟只不過是風度多彩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

（四）財富觀

在尼泊爾的文化環境中，有一個“外來者歸因”在起作用，自發地將本國經濟落后歸結為其他國家的不公正對待。在這個基礎上，將很大的希望寄托在國外援助和去國外務工方面。無論在印度，還是在尼泊爾，都大量存在著乞討者。乞討者大量存在著，說明對不勞而獲的寬容程度很高。在尼泊爾的文化傳統中，財神總是一方面保護財富，另外一方面播撒金錢。因此，大量儲存財產是不對的，要及時向其他人施舍財富。在尼泊爾人的觀念中，幸福并非是擁有金錢，而是有一個較好的來世，因此尼泊爾人的追求財富是以不違背修行為前提的。這種思維固然有利于遏制極端的不平等和剝削，但卻導致了尼泊爾追求現世財富的動力嚴重不足，而投資的動力也嚴重匱乏。

（五）職業倫理

印度教趨向于使尼泊爾人遵循固守職業的倫理觀，這一點與新教倫理中的“天職”觀念是不同的：印度教的職業倫理缺乏一種使人的心思由內轉向外的東西。例如新教倫理會認為從事職業獲得的成就是上帝的恩賜，但印度教則認為職業成果是與生俱來的安排。對于一個信仰印度教的尼泊爾人來說，職業要一代一代地世襲下去，如果從事高于或低于自己種姓的職業，則是有罪的。顯然這種職業倫理，是不利于各種職業按才能和愿望，或者按照資本需求來流動的，不利于生產力的發展。

（六）生活態度與工作態度

尼泊爾的軍人，嚴守軍紀，遵守法度，但是另外一方面，尼泊爾又崇尚個人的閑散和自由。廓爾喀士兵，英勇善戰，但是在形成合力方面要較為欠缺。這一點在企業方面體現的較為明顯，尼泊爾人善良、勤勞和質樸，但學習的勁頭遠遠不足，對事物的鉆研精神也較為欠缺。在工作方面，遵守紀律，但缺少創新精神。在生活態度方面，追求文化的滿足感與幸福感，把工作放在精神生活之后來考量。

二、經濟落后的族群原因

以往關于尼泊爾經濟落后原因的敘述，都過于強調外部因素，而實際上，中小國家的發展路徑，是國際關系內政化和內政國際化共同決定的，在強調外部因素的同時，也應注意宗教文化、經濟倫理取向等因素對現代化的影響，但是族群原因也是其中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代表性的族群是馬迪西人。

（一）馬迪西族群的地位

馬迪西族群是幾百年以來從印度遷移到尼泊爾南部的印度人總稱，占據尼泊爾總人口的六分之一左右。盡管只有較低的比重，但這個族群主要居住的特萊平原共20個縣（尼全國共75個縣），是尼主要的財政收入來源和工業基地，貢獻了2/3以上的GDP。

與經濟貢獻相比，馬迪西人的長期以來，馬迪西人受到尼泊爾王室的歧視，但隨著尼泊爾王朝的終結，馬迪西人逐漸參與到尼泊爾的政治生活中來，并組建了政黨，成為尼泊爾政壇一只舉足輕重的力量。眾所周知，特萊平原對尼泊爾來說，好比是中國的沿海地區，是尼泊爾除了加德滿都谷地外，唯一的一片適合農業和發展工商業、自然條件優越的地區。這個區域的發展情況，部分決定了尼泊爾的經濟發展前景。

（二）馬迪西因素影響尼泊爾經濟發展的路徑

馬迪西群體對尼泊爾的意義不言而喻，但它又是一個較為棘手的問題。由于它與印度的血緣關系，因此馬迪西族群天然親近印度，因此馬迪西成為影響尼泊爾經濟、政治發展的重要因素，體現在以下的幾個方面。

1. 馬迪西群體所在的南部特萊是與印度接壤的地區。這個地區自然條件好，適合發展農業和工商業，因此吸引了大批印度的投資者，也是希望尼印邊界保持開放、生產因素與商品自由流動的主要支持者。

2. 馬迪西群體對尼泊爾國家認同程度有限，不利于形成統一的經濟政策。2008年尼泊爾實行共和制以后，每個群體的利益都通過議會進行表達。“在民主制度下，由于社會異質性的存在， 往往難以達成被各方都接受的經濟政策”。2008～2015年，尼泊爾長達7年時間無法制定新憲法，除了黨派之爭外，馬迪西群體提出的政體訴求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因素。馬迪西群體主張按照民族劃分地區，與主流民意相去甚遠。在這種情況下，馬迪西因素也構成了尼泊爾經濟政策分歧的重要參與者。

3. 馬迪西群體與主流政治的歷史積怨，使得他們在經濟收益方面與尼泊爾政府有著較大的分歧，構成了經濟分離主義的潛在危機。2008年，尼泊爾政府承認了印度裔居民的公民權利。聯合國難民署的報告提及全球無國籍人的數量從2006年的580萬下降到2007年的300萬，原因就是尼泊爾將公民權賦予了200萬馬迪西為主體的少數民族。血緣關系是外部因素施加對尼泊爾影響力的重要渠道，其中尤其以馬迪西人具有代表性。印度不僅通過血緣關系對馬迪西人施加影響力，還通過制造馬迪西有關的議題擴大印度的利益。馬迪西群體在2008年采取的幾次行動，都與印度國內的一些人通過尼印邊境的幫助和支持是分不開的。

三、社群因素加劇尼泊爾經濟社會發展的守望者心態

社群因素影響尼泊爾經濟發展的路徑有多層次、多方面的政治、經濟效應，但加劇尼泊爾經濟社會發展的守望者心態，是一個重要的特征。

（一）社群因素加劇了“守望”心態

尼泊爾古代、近代以及現代的歷史上，尼泊爾不斷地受到周邊大國的干預，但是卻一直沒有最終被侵吞。這種始終處于中間的狀態，對尼泊爾人的精神方面，產生了一種“保持獨立，但又離不開鄰居”經濟發展的“守望”心態。尼泊爾的農業、工商業依賴特萊地區，加劇了“守望”心態，社群因素起到了強化的作用。在各種姓、教派的利益不一致的情況下，即使是鄰國印度政府也難以根據經濟形勢，快速制定或者實施有效的經濟措施，何況是獨立性很強的特萊地區。特萊地區與尼泊爾主流社會的異質性，使得難以為工業品提供足夠的國內市場，勞動力的優勢也難以得到發揮。

（二）社群因素促使決策者在現實主義經濟政策與民族主義情緒面前采取中間立場

尼泊爾長期是廓爾喀雇傭兵的發源地。廓爾喀傳統尊重雇傭者的規則，而只能“守望”自己的國家未來。“守”意味著在世俗之間尋找“寄托”的過程。尼泊爾人，忍耐而后發制人，善良而淳樸，這種性格是小規模印度教滋養和服從于次大陸宗教的結果。歷史上的尼泊爾勢力，缺乏對本土文化的自信，如獨立以來尼泊爾王室對印度教的張揚，1990年之后主導政局的尼泊爾大會黨對印度式民主的力挺，2007年后王國時期左翼政黨對激進的尊奉使得“守望”的心態使得自身難以產生一個新生的文化。或者說尼泊爾迄今沒有發現自己不同于印度、不同于中國的原創性文化，而是固守著佛教和印度教發源地之一榮光的歷史慣性。它還沒有找到屬于自己的后現代，守望的心態使它自信心不足，因為它的國王需要印度的支持才能復位，袁世凱時期它也尋求中國的認可。另外一方面，“守望”代表著努力和進取，又體現了經濟政策的潮漲潮落。尼泊爾的勇敢和對獨立自主的追求幾乎每次都是以服從現實而告終。這是尼泊爾歷代政治家始終無法擺脫貧困和不自主的重要原因。守望者思維是一種在從者群體面前表達婆羅門榮耀而在外來強者面前表達遵守現實的現實。尼泊爾的各種政治勢力，樂于在臺下表達它的民族主義，而當他們真正處理復雜的外交事務時，無一例外地傾向于遵守于現實邏輯。盡管印度人與尼泊爾之間存在著利益不平等現象，但尼泊爾人不滿，卻偶遇去肯求他們。尼泊爾人的長期無法獨立自主和經濟一直處于落后狀態，和社群群體的制衡有著密切的聯系。“遵守與愿望”是一個相互矛盾的現象，一方面尼泊爾人不甘于落后的地位，不斷提出經濟發展目標，當目標遭遇困難時，轉而采取更為現實主義的態度。尼泊爾發展了半個多世紀，并非是資金真正的缺乏，而是尼泊爾人“守望”的氣質使得對目標的堅持很快讓步于現實的靈活性。

（三）社群因素促使決策者發展經濟不得不考慮印度的感受

近現代的尼泊爾對外經濟政策，就是一個尋求“守望”的過程。這是一個各種外部因素植入的樂土。尼泊爾人的善良使他們不善于拒絕外界援助。這是一個外國投資的樂園，無論美國的、日本的、印度的，還是世界銀行的、聯合國的，只要他們愿意，都可以準入，但是印度因素始終在其中起到了杠桿作用。照顧印度的感受能夠快速帶來援助，“表達愿望的口號”能夠帶來獨立自主但見效緩慢。選舉制的壓力迫使執政黨采取較為現實的政策，而拋棄長期見效的獨立自主項目。印度方面在尼泊爾經濟政策的形成層面，發揮著近期利益提供者的角色，社群因素則進一步強化和鞏固了尼泊爾經濟決策中對印度因素的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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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受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2014年科研項目“尼泊爾和不丹西藏政策比較研究”資助。

（作者單位：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法政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