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家園林是統治階層建造的人工景區,將自然界花木移植到特定的環境中以供人欣賞,亦建有人工水域為身處內陸的人們提供泊舟怡情之樂。皇家園林中人工種植的生態綠化植被有很多種,而在唐代的皇家園林中,所種植花卉中,數量最多,種類最繁的花卉之一當屬荷花。由此可見,荷花在唐人的自然審美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觀賞荷花儼然成為唐人游玩作樂的重要活動之一,故而,在唐詩的題材中,唐長安城皇家園林中的荷花,則成為唐代“荷花詩”的基本原型,詩人們筆下的荷花,時而如少女般婀娜多姿,時而如閨中婦人般惆悵低沉,除了這種外在的刻畫之外,更重要的是,詩人對荷花寄予了自身的思想與感情,這無不都體現出唐人對荷花具有的特別情愫。而這樣的現象不僅再一次強調了在特定的環境中,荷花這一意象的重要性,也從側面為我們暗示了彼時以唐詩中的荷花為表象,其背后所承載的深層文化闡釋。
荷花在唐長安城的種植范圍極為廣泛,其因素之一是唐代長安城具有得天獨厚的自然地理優越性。唐時關中地理條件優越,有潏、滈、涇、渭、灞、浐、灃、澇八水繞長安之說。而在長安城內,經修葺供生活和娛樂所修建的池、渠更是數不勝數,唐詩中對其描寫更是屢見不鮮,著名的池、渠有:太液池、曲江池、昆明池、興慶池等等。荷花作為最重要、最具有觀賞性的水性植物之一,自然在“多水”的長安城內,成為天性熱愛生活的唐人,追求高雅生活的文人墨客所欣賞贊美的對象。于是,在唐詩里皇家園林的描寫中,自然少不了荷花的篇章。
據筆者粗略統計,《全唐詩》中涉及曲江的詩歌達到四百篇左右,是現存吟詠唐代長安城地標的詩歌中,所占數量最多的重要地標之一。曲江位于長安城東南部的貴族游賞享樂之地,這一稱呼出現自秦漢,《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記載:“(武帝)還過宜春宮,相如奏賦以哀二世行失也。其辭曰:‘登陂阤之長坂兮,坌入曾(一作層)宮之嵯峨。臨曲江之隑州,望南山之參差。’”此處的宜春宮,又名宜春苑,建于秦代,在漢宣帝時,更名為樂游苑,據《類編長安志》記載:“樂游苑。宣帝神爵三年春起,在長安東南杜西北,本秦之宜春苑也。宣帝起樂游廟,因為名,在唐京城內高處。每正月晦日、上巳/重九,京城士女咸以此登賞祓禊?!彼鍟r,樂游苑更名為芙蓉苑,唐代沿用隋時這一稱呼,依舊使用“芙蓉苑”或“芙蓉園”的稱呼,同時,通過唐代的各類文獻記載可以看到,在唐代,“苑”、“園”二詞已經基本通用,所以我們不難發現,在唐代,修建園林的目的已經由秦漢時期的豢養禽獸改為供帝王貴族游賞玩樂。
歷代的各類文獻中,對秦漢時期和隋唐時期的曲江這一地理概念有著差異較大的記載,造成這種差異的最大原因是曲江和曲江池的地理概念在歷史的進程中出現了變遷。這一名詞的演變線索還有待進一步考證,在此不進行一一列舉。清人徐松所撰的《唐兩京城坊考》中,對“次南曲江”的記載是:“《長安志》以曲江在升道坊??肌短藉居钣洝罚c芙蓉園相連,則其中不容隔立政、敦化二坊。今移于此?!?/p>
對曲江的記載是:“龍華寺之南有流水屈曲,謂之曲江,其深處下不見底……《劇談錄》曰:曲江池,本秦時陪洲,唐開元中疏鑿為勝障。南即紫云樓、芙蓉苑,西即杏園、慈恩寺。花卉周環,煙水明媚,都人游賞,盛于中和、上巳節。即錫臣僚會于山亭,賜太常教坊樂,池備彩舟,惟宰相、三使、北省官、翰林學士登焉。傾動皇州,以為盛觀。”唐代皇室對于曲江和周邊景觀的開發已然達到較為成熟的程度。每逢重要節日,泛舟曲江、曲水流觴顯然成為貴族游樂的重要內容。
芙蓉苑位于曲江南,《通鑒》:“貞觀七年十二月,上幸芙蓉圖?!焙∽⒁毒褒埼酿^記》:“芙蓉園在京師羅城東南隅,本隋世之離宮也。青林重復,綠水彌漫,帝城勝景也?!痹凇对鲇唭删┏欠豢肌分杏涊d,經過一系列探測,得出結論,曲江池在芙蓉苑內。曲江作為一條水道,是秦漢時期曲江的主體,而后世以曲江一稱來替代原本的曲江池,唐代貴族的游玩圣地即以曲江池為主體的芙蓉苑。
唐詩中,含有曲江荷花意象的作品大體可以分為三類:侍宴應制詩、文人游冶活動詩和詠物感懷詩。下面,依據類別對這三類荷詩逐一進行分析。
一、 " " " " " "侍宴詩歌中的荷花書寫與政治思維
費正清在其著作《東亞文明: 傳統與變革》中寫到:“7世紀的中國巍峨雄踞在當時世界其他一切政體的頂峰!”而縱觀中國歷史,很難找到另一個時期能夠與唐代的輝煌相提并論,作為這一發達帝國的都城,長安城無疑是經濟、政治、文化等重要形態的多重核心。廖道南的《殿閣詞林記》卷十三寫道:“凡被命所有所述作則謂之應制”。唐代長安的應制詩是皇權與文化高度融合的產物,為我們探析唐代長安城皇帝與貴族的活動和文人侍宴心理提供了重要依據。
閻朝隱的《三日曲水侍宴應制》寫于上巳節,“三月重三日,千春續萬春。圣澤如東海,天文似北辰。陛下制萬國,臣作水心人?!边@首詩記載了在唐代重要節日上巳節那天,帝王群臣共游曲江盛景。在這樣一種意識形態色彩濃重的創作要求下, 詩人用寥寥數筆,就勾勒出長安之春,曲江池畔生機盎然的景象,“荷葉珠盤凈,蓮花寶蓋新”荷葉上滾動的露珠和初綻的蓮花,是氣象萬新的體現,在作品中作為重要的意象給皇帝的出游增加了天人合一的效果,最后一句“陛下制萬國,臣作水心人”畫龍點睛,直抒胸臆表達作者本人對于圣上的英明統治的由衷贊嘆和作為臣子的一片赤誠之心。《新唐書》本傳記載:“(朝隱)性滑稽,屬辭奇詭,為武后所賞”,《舊唐書》本傳:“朝隱文章雖無《風》、《雅》之體,善構奇,甚為時人所賞?!边@些對閻朝隱本人的記載加上詩人的創作風格,便不難看出其人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反之,對其應制詩的解讀也有了一定的現實依據。
《春日芙蓉園侍宴應制》是命題應制詩,宋之問和蘇颋的同名作品,同樣給我們展示了這樣一個主題下,二位詩人對應制附和的政治需求與文學創作的大膽創新之間平衡點的探索。宋之問詩作如下:“芙蓉秦地沼,盧橘漢家園。谷轉斜盤徑,川回曲抱原。風來花自舞,春入鳥能言。侍宴瑤池夕,歸途笳吹繁?!北驹娭校髡卟o像上文閻朝隱詩歌中對天子和皇權直抒胸臆的歌頌,但在主旨上仍然符合侍宴應制詩歌的要求?!败饺亍背霈F在曾經一統天下的秦地,暗指如今的大唐盛世完全可與昔日的大秦帝國所媲美。在宋之問筆下的應制詩與前人的相比,除了主旨與創作意圖相同之外,宋之問更加注重詩歌的文學技巧,偏重于突出作品的文學色彩。這首詩內容豐富,有多處自然景色描寫,作者在創作的過程中以自然美來烘托出和樂盛世的平定與安寧,詩歌末尾以“瑤池”來比喻曲江池,用傳說中的美好的意象和情景來暗暗比喻此時此刻的景象,更易贏得圣上歡心。
蘇颋的同名詩云:“御道紅旗出,芳園翠輦游。繞花開水殿,架竹起山樓。荷芰輕薰幄,魚龍出負舟。寧知穆天子,空賦白云秋”。蘇颋的應制詩大多創作于初盛唐過渡時期,蘇颋少年得志,深得中宗等皇帝的喜愛,其人本身經歷了唐王朝高度發展的黃金時期,也更易于在應制詩歌的創作中注入自己對這個時代發自內心的歌頌。而在后世的詩文評論里,蘇颋的應制詩也得到了很高的評價,明人楊慎的《升庵詩話》卷八云:“唐自貞觀至景龍,詩人之作,盡是應制,命題既同,體制復一......獨蘇颋…… 迥出群英矣?!逼渲泻苫ㄒ庀蟪霈F在頸聯,“荷芰輕薰幄,魚龍出負舟” 作為應制詩歌中的景物描寫,它的作用是為主體服務,寫作目的也是不言而喻的。本詩語言簡約婉麗,前三聯的景物描寫為讀者勾勒出一幅和樂美麗的芙蓉園景色圖,“御道紅旗出”暗指了皇帝出游活動,最后一聯與前文宋之問的同名詩有異曲同工之妙,都使用了傳說中的人物來暗指當今盛世。
對比閻朝隱、宋之問和蘇颋的這三首曲江侍宴應制詩,我們不難發現,三人的詩歌創作目的相同,均具有濃厚的政治色彩,但縱觀作品本身,從立意、內容以及辭藻的運用,也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荷花這一意象在詩歌中除了為作品的景物描寫作為點綴以外,還作為芙蓉園的招牌式景物回應主體的地點,在詩歌中,透過詩人的創作內容與創作筆法,透露的是唐人貴族的積極心態和高雅情懷,有唐一代,并非完全是物質和軍事實力的雄厚,王室貴族以文為樂亦是一種文化風尚,與后世一些歌功頌德的創作相比,唐人的侍宴應制詩對文學本身的重視程度也是文學史上僅有的,而在這些作品中,能夠看到的是詩人們不僅對圣上和皇權有著一顆敬畏之心,同時也有一份有幸遇明君、逢盛世的純粹情懷。
二、 " " " " " "文人游冶活動與賞荷深層心理
在曲江荷詩中另一類是文人群體在游吟活動中創作的,這類詩歌多為酬唱詩歌,主要代表作品有白居易《答元八簡同游曲江后明日見贈》、元稹《和樂天秋題曲江》、韓愈《酬司門盧四兄云夫院長望秋作》、《奉酬盧給事云夫四兄曲江荷花行見寄并呈上錢七兄閣老張十八助教》、姚合《和李補闕曲江看蓮花》。
在眾多唱和詩人中,白居易和元稹之間的唱和詩歌數量極為龐大,亦是我國唱和中繞不開的重要研究對象。羅宗強先生在《隋唐五代文學史》中寫道:“白居易一生寫得最動情的詩,除《長恨歌》和《琵琶行》之外,恐怕就要數他那些和元稹唱和的詩了?!痹锥擞兄詈竦那檎x,白居易在《祭微之文》中哀嘆:“行止通塞,靡所不同;金石膠漆,未足為喻”還說:“死生挈闊者三十載,歌詩唱和者九百章,播于人間”。白詩全文如下:“長安千萬人,出門各有營。唯我與夫子,信馬悠悠行。行到曲江頭,反照草樹明。南山好顏色,病客有心情。水禽翻白羽,風荷裊翠莖。何必滄浪去,即此可濯纓。時景不重來,賞心難再并。坐愁紅塵里,夕鼓咚咚聲。歸來經一宿,世慮稍復生。賴聞瑤華唱,再得塵襟清?!痹姼柙谧铋_始用世人的忙碌和自己與友人悠然自得的心境交代了創作背景,出現荷花意象的一句是“水禽翻白羽,風荷裊翠莖”,使用對偶的手法將曲江美景娓娓道來,不僅具有強烈的色彩感,同樣動靜結合使得詩歌語言更具有表現力。
元稹《和樂天秋題曲江》詩云:“十載定交契,七年鎮相隨。長安最多處,多是曲江池。梅杏春尚小,芰荷秋已衰。共愛寥落境,相將偏此時。綿綿紅蓼水,飏飏白鷺鶿。詩句偶未得,酒杯聊久持。今來云雨曠,舊賞魂夢知。況乃江楓夕,和君秋興詩?!痹姼柰瑯颖憩F了對二人友誼的珍惜和感概,荷花作為本詩出現的與白詩中相同的意象,在此處仍然起到了烘托和加強情感的作用,在詩歌的首尾處都表現了詩人的創作目的并且奠定了整首詩的情感基調。
韓愈的《酬司門盧四兄云夫院長望秋作》和《奉酬盧給事云夫四兄曲江荷花行見寄并呈上錢七兄閣老張十八助教》都提到了朋友盧汀,這兩首詩均篇幅較長,在前一首作品中提到荷花的一句是:“曲江荷花蓋十里,江湖生目思莫緘?!迸c元白的唱和詩歌不同的是,韓愈更側重在詩歌中表達對自身命運的感慨,詩歌中所表現的內容也更加豐富,詩人以十里荷花的壯觀之景反襯出自我內心的落寞。第二首詩歌從題目可以看到是詩人收到盧汀的《曲江荷花行》一詩后的回贈,同時也寄給錢徽、張籍二人。但盧汀的《曲江荷花行》現已佚。韓愈的這首詩全文如下:“曲江千頃秋波凈,平鋪紅云蓋明鏡。大明宮中給事歸,走馬來看立不正。遺我明珠九十六,寒光映骨睡驪目。我今官閑得婆娑,問言何處芙蓉多。撐舟昆明度云錦,腳敲兩舷叫吳歌。太白山高三百里,負雪崔嵬插花里。玉山前卻不復來,曲江汀瀅水平杯。我時相思不覺一回首,天門九扇相當開。上界真人足官府,豈如散仙鞭笞鸞鳳終日相追陪。”這首詩提到的“昆明”是指唐長安城的昆明池,在本詩中的荷花含有詩人的牢騷之感,詩人說盧汀所描寫的曲江荷花之景雖美,但不及昆明池,曲江這個重要地標的含義在上文已做說明,它已經不僅是貴族游樂之地,更是封建皇權的象征,王公貴族這個群體獨立而排他的游樂場所,時逢韓愈在政治上遭到挫折,他在詩中“官閑得婆娑”就是對此的說明和感慨。
姚合的《和李補闕曲江看蓮花》相比以上的應和酬唱詩歌則增加了對荷花的敘述,詩歌的前幾句都是作者對荷花細致入微的觀察和精湛的描寫:“露荷迎曙發,灼灼復田田。乍見神應駭,頻來眼尚顛。光凝珠有蒂,焰起火無煙。粉膩黃絲蕊,心重碧玉錢。日浮秋轉麗,雨灑晚彌鮮。醉艷酣千朵,愁紅思一川。綠莖扶萼正,翠菂滿房圓。淡暈還殊眾,繁英得自然?!痹谶@幾句詩歌中,不難看出詩人對荷花全方位、多角度的描述不僅是作者在觀賞時極其用心的體現,同時這些華美的辭藻也透露出作者對荷花的喜愛,這樣的喜愛之情同樣延續到詩歌的后半部分,在前半部分用多筆描寫荷花之后,詩歌的后文沿用這樣輕快的筆法展開,表現了作者閑適、恬淡的文人情懷。
三、 " " " " " "詠物書寫和文人心性展示傳統
除了應制詩和唱和詩之外,文人獨游曲江的荷詩亦占有一定的數量。李商隱《暮秋獨游曲江》寫道:“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本詩以荷葉來代表整個荷花意象,這里的荷葉除了作者本身苦悶悲傷的情感之外,還被深深打上了時空的烙印,從春時荷葉出生到暮秋荷葉枯萎,在荷葉一季的生長也伴隨著詩人內心的悲苦,這樣的情感伴隨著從春到秋未曾停歇。最后一句“身在情長在”暗指此恨“綿綿無絕期”。
白居易同樣有三首秋游曲江荷詩:“池上秋又來,荷花半成子”(《早秋曲江感懷》),“莎平綠茸合,蓮落青房露”(《曲江感秋二首》),“早蟬已嘹唳,晚荷復離披”(《曲江感秋》)。這幾首詩均屬于詩人創作生涯的中后期作品,秋天是季節上的暗示,荷花已然不再春夏時的亭亭玉立,荷花已經是“半成子”、“蓮落”、“晚荷復離披”人到暮年,又逢蕭瑟寂寥的光景,看到這樣的荷花,很難不與自己坎坷曲折的身世進行類比,為之動容。
韓偓 “池里紅蓮凝白露,苑中青草伴黃昏?!保ā肚顾肌罚?,“斜煙縷縷鷺鷥棲,藕葉枯香折野泥。有個高僧入圖畫,把經吟立水塘西?!保ā肚锶铡罚┻@兩首詩歌中荷花的意象有著很大的不同,在第一首詩中出現的形態是“紅蓮”,第二首詩出現的是“藕葉枯香”,但兩者雖然形態不同,卻能夠以各自的形態為全詩服務。
杜甫有《曲江對雨》:“城上春云覆苑墻,江亭晚色靜年芳。林花著雨胭脂濕,水荇牽風翠帶長。龍武新軍深駐輦,芙蓉別殿謾焚香。何時詔此金錢會,暫醉佳人錦瑟旁?!贝嗽妼懹诎彩分畞y之后,作者再訪曲江,經歷那場浩劫之后曲江昔日輝煌不再,首聯和頸聯寫景,兩聯使用動靜結合的手法描繪出一派生機盎然的自然景象,而在第三聯中表達當年玄宗皇帝游芙蓉苑的盛景已不復存在,尾臉使用想象的手法,詩人幻想出君臣同樂、歌舞升平的美好畫面實則更加體現出現實的悲涼寂寥,同時,也隱含出作者對國家命運的擔憂。杜甫的《曲江三章,章五句》也創作于這一時期,“曲江蕭條秋氣高,菱荷枯折隨波濤,游子空嗟垂二毛。白石素沙亦相蕩,哀鴻獨叫求其曹?!蓖弦皇自娤啾?,這首詩所蘊含的情感就顯得更加悲切,枯敗的“菱荷”只能隨著波濤江水遠去,“哀鴻”尋不到自己的同類只能悲傷地鳴叫,無論是菱荷還是哀鴻在此處都暗指作者對個人坎坷的感慨,對于國家遭受重創的扼腕嘆息。
四、結語:荷花書寫中的文化內涵
荷花在我國具有悠久的種植歷史,故而在我國早期的文學作品中,就有較為典型的荷花題材。從《詩經》中的“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到唐詩宋詞以及后代諸多文學作品,荷花相比較其他植物在詩歌中占據了比重相當大的題材分量。在荷花題材的文學作品中,深受以儒家思想為主題,多重思想共同影響的作家賦予荷花多重內涵,比如以亭亭玉立的荷花比喻美麗多姿的少女,同時,常常將荷花與采蓮女兩種意象結合起來構成一幅充滿民間趣味的圖畫;再如荷花由于其獨特的生長特點,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周敦頤《愛蓮說》)之態,符合我國傳統文人對于積極入世的同時,保持內心純凈這一理想的追求,從而贏得了各代文人的青睞。
除了傳統思想中荷花這一符號背后具有多重含義之外,對我國古代思想文化具有深遠影響的佛教文化也與荷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禪宗有佛祖“拈花示眾”一說,佛教將對智慧的獲得途徑置于對自然的體會中,所謂“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在王維《薦福寺光師房華藥詩序》中就提出類似觀點,從佛教的唯心主義哲學基礎上出發,山水花鳥即是空虛,但其作為一種幻想則與人的密不可分,而佛家所闡釋的真理則就蘊含在這所謂的自然形態中。在佛教的典籍中,荷花占有重要地位?!夺屽热鐏沓傻烙洝分杏涊d,佛陀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出生時,母親夢見一頭白象嘴里銜著一朵蓮花在她的身邊轉圈,后鉆進她的肚子。悉達多太子一出生,百花盛開,他步步生蓮。蓮花在佛教中常常以其清凈美好的內外在特征代表著佛的精神品格。《華嚴經》:“大蓮華者,梁攝論中有四義:‘一如蓮華,在泥不染比法界真如,在世不為世污。二如蓮華,自性開發,比真如自在性開悟,眾生諾證,則自性開發。三如蓮華,為群蜂所采,比真如為眾圣所用。四如蓮華,有四德:一香、二凈、三柔軟、四可愛,比如四德謂常、樂、我、凈?!?/p>
誕生于我國本土的道教,其文化思想中也帶有濃重的荷花印記。由于道教最初的主題構架在民間誕生,所以它的基本內涵與民間文化、信仰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荷花在我國的民間民俗中擁有著多重美好的含義,荷花綻放在水中姿態亭亭玉立,具有極高的觀賞價值,荷花的根部,藕和荷花的果實,蓮子,自古就具有食用價值與藥用價值。與此同時,蓮子在我國的民俗中象征著生殖崇拜,有著綿延子嗣,多子多福的象征。在道教特有的生態觀和我國古代民俗的雙重作用下,荷花在道教中具有極重要的地位。除此之外,道教徒認為荷花以其獨特的姿態和其他特征,成了眾多花卉植物最具有仙風道骨的花,故而推崇荷花為道教的仙花。在道教中,也有著很多關于荷花的故事傳說,如全真七子的傳說,還有“八仙”中的何仙姑的化身也是荷花,在道教的理念中,荷花具有賦予人死后獲得新生的巨大神奇力量,是脫離肉體的凡胎,得道成仙的體現。
古代文人常以自然界之物與本心結合,借自然界中的花木鳥獸中的某些特征來抒發自我內心諸多情懷,而這些自然之物所具有的的審美特征,為我國古人的性格塑造和文學素材積累作出了巨大的貢獻,清人張潮在《幽夢影》中說:“梅令人高,蘭令人幽,菊令人野,蓮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艷,牡丹令人豪,焦與竹令人韻,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在文學作品中,我們經常看到的動植物實際上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人而服務的,從情感抒發到主題表達都能夠起到加強和升華的作用。作者常常能夠通過細致入微的觀察發現植物的某種特征,從而進行聯想或擬人化增加文學作品表達效果。
在《全唐詩》中的荷詩數量可觀,種類齊全。和其他地方的荷花相比,由于它所在地理地標的特殊性,使得這里的荷花被賦予了更多層的含義,在初盛唐時期,皇帝出游的應制詩中,荷花的出現,是詩人們向皇權表示忠誠的催化劑,此時的文學作品與應制詩歌相結合后沾染著濃重的政治意識形態。在詩人們結伴游樂至此,唱和創作時,荷花又在詩人之間的傾訴中起到了升華情感,烘托氣氛的作用。在安史之亂之后,唐王朝由輝煌繁盛開始走下坡路時,皇帝群臣享樂之景不再,唯有憂國憂民的詩人再來這曲江池畔感受到的才是那今非昔比的蒼涼,此時的荷花亦不再嬌艷,風姿綽約之感殆盡只剩凋謝的花和枯敗的葉。在以曲江芙蓉園為代表的皇家園林里,荷花超越了傳統詠物詩歌中的托物言志,它盛開衰敗的樣態早已在文學中與一個王朝的命運緊密相連。(本文為教育部國家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結項論文,項目編號:201310697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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