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生處有村莊

盧致明， 籍貫江西，20世紀70年代生，2002年起居住在廣西壯族自治區天峨縣。2011年起開始文學創作，江西省贛州市作家協會會員，有散文和小小說在報刊發表。

四月初，朋友王先生打來電話，邀請我去他的老家小住，我欣然答允。王先生是文人，他的老家在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山村。山村古樸雋永的古寨、古堡、古樹、石碓、水碓、白龍河、納采河……都被王先生虔誠地請入文章，讓我這個愛好讀書和旅行的人心馳神往，讀罷不能忘。

天公也似乎知道我們的好事，在出發的那一天，連日纏綿的陰雨天突然轉晴，陽光好得不能再好。我們乘坐的面包車，時高時低地彎曲在山區三級油路上，像音樂大師在五線譜上撥動著音符。我搖下車窗，放眼窗外，遠處的高山峻嶺，近處的峽谷溪畔，一株株樹木都吐露出碧綠的嫩葉，綠油油地搖曳在春光里。三三兩兩的油桐樹夾雜在新綠之間，綻放出雪白的桐花，似妙齡的女子化了淡雅的素妝，在暖陽的熏照下，分外地嫵媚。春風吹過，一陣陣花香撲鼻而來，我張開大口，深情地呼吸春天的氣息。

王先生的老家在三堡鄉頂換村，距離縣城有90多公里。三堡鄉雖然地處偏遠，被稱為廣西的“尾巴”，但風光卻秀美旖旎，游客無論是在哪個季節到來，都可以欣賞到四季不同的美景。王先生不止一次驕傲地對我說，他的老家頂換村，坐落于“白云生處”的山巔之上，左擁白龍河，右抱納采河，前瞻紅水河，背靠鳳凰山脈，風景十分優美。從鳳凰山鳥瞰，村莊像一片綠葉，鑲嵌在桂西北大地。

面包車渡過白龍河后，一直上坡。山路左旋右轉，一株株油桐花“柳暗花明”，盡顯滄桑后的容顏。就在幾天前，天公不作美，一場夾帶著冰雹的強降雨襲擊了三堡，可惜無數雪白嬌嫩的桐花，一夜之間香消玉殞，跌落枝頭。我眼前這些劫后余生的桐花，零零散散，參差不齊，卻也點綴著春天。此一時，彼一時，回想去年春天，我也來欣賞過桐花，目光所及之處，漫山遍野的桐花，競相怒放，白的瓣、紅的芯，一團團、一簇簇擠滿枝頭，壓彎樹梢，叫人心里擠滿了贊嘆與留戀。

面包車上到坡頂，是頂茂村納岜屯。我們停車觀賞美景，遠遠地瞧見西邊的山巔上有絲絲云霧騰騰繚繞，村莊若隱若現。王先生告訴我，那里就是他的村莊頂換村，一年四季云遮霧繞，簡直是神仙生活的地方。王先生的一番美言，讓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向頂換。可是，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面包車繞著U形山路又行駛了半個多小時，才鉆進云霧中的村莊。

王先生的歸來，熱鬧了山巔上的村莊。大人小孩全都圍了上來，有的拉著王先生的手噓寒問暖，有的鉆進面包車卸下王先生帶來的禮品。幾個小孩，抬起頭望著我們，清澈的眼神里寫著疑惑，卻不敢“笑問客從何處來”。我打量這座村莊，已經進行了新農村改造，一條長三百多米、寬十來米的大道，像飛機場跑道一樣鋪在山巔上。街道兩旁，一間接一間的店面緊挨著，有百貨店，有維修店，有農資店，還有衛生所。有的店面已經建好四層樓房并裝修好，而有的店面則還在建造中。三五只土雞，在大道上悠閑地覓食，幾只毛色不同的小狗，亦在歡快地追逐著。

王先生的侄子早已備好了干鍋狗肉等著我們。在宴席的過程中，王先生的侄子、堂兄弟，得到王先生歸來的消息，趕過來聊天喝酒。圍坐在火塘邊的頂換漢子，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他們臉上、手上、腳上裸露的肌膚都是健康的古銅色。

帶著三分醉意，王先生領著我暢游頂換村。走在頂換的山間小路上，不時看見有一兩株桐花點綴在房前屋后，裝飾著農家的日子。轉過一個山頭，兩丘稻田呈現在我的眼前，一丘種著小麥，一丘種著油菜，綠意盎然地張揚著希望。王先生指著對面山頭一處郁郁蔥蔥的樹林說，那里就是他文章中所寫的古堡，他們王氏家族的先人在那里居住了幾個朝代，現在只剩下殘垣斷壁。又往前走了數十米，轉到另外一條山路，王先生指著山坳中的寨子告訴我，他寫的所有物象，都有真實的原型，那里就是他文章中寫到的古寨，現在已經沒有人居住了，還有房子后面的那兩株大榕樹，閱盡了王氏滄桑。我凝望著這座古寨。斑駁的老房子參差不齊地散落在斜坡上，房頂的青瓦，已經被歲月剝蝕成深黑色。守護寨子的那兩株古樹，裸露著發白的樹干，現在雖然是春天，卻仍不見長出新葉，這兩株惺惺相惜的古樹，正在侵襲的歲月中，寂寞地老去。

站在山路上眺望，只見不遠處山腳下的白龍河上，淡淡的白霧娉娉婷婷，像發酵的面團，越發越多，越發越柔，越發越白，似棉絮一般裊裊升起，縈繞村莊。再看更遠處，云霧與天空已經融為一體，填平了溝溝壑壑，山山嶺嶺，這讓對家鄉很熟悉的王先生，突然之間也辨不清哪里是三堡街、哪里是納岜屯、哪里是塘袍村、哪里是馬達屯。莫非，我們是穿越到了唐朝？走進了杜牧“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的詩句里？

身后傳來了摩托車聲響，一個健壯的漢子在我們身邊停住，原來是王先生的侄子。他說燉好了雞肉，就等著我們入席了。恭敬不如從命，好客的山巔上的藍衣壯人，總是那樣的熱情。

這一場酒喝完，正好夜幕拉下，我和王先生又添了幾分醉意。

夜色朦朧中，王先生興奮地拉著我的手，帶領我欣賞夜景。我的手被王先生攥著，是那么的溫暖。他指著東面那白霧中朦朧的燈火，問我：小盧，你看那里漂亮不漂亮？左邊是納岜，再遠一點是三堡街，右邊是塘袍和馬達。這些燈火就像大詩人郭沫若筆下“天上的街燈”，這樣的“人間仙境”，常居城市的我們，是欣賞不到的。我頻頻點頭，贊同王先生的話語。接著，王先生又領著我踱到北面，俯視著遠處的點點燈火說，那里是十幾公里外的鳳凰山腳下，居住的是貴州省羅甸縣沬陽鎮的布依族人家，他們看這里更像是“天上人間”。

漫步在頂換大道，我和王先生侃侃而談。夜色中的村莊，沒有城市的喧囂，沒有霓虹燈的誘惑，頑皮的云霧，濡濕我們的發梢，和煦的夜風，輕扯我們的衣襟。王先生說，他在古堡背后的八朵山上建有近千畝的軟枝油茶基地，退休以后，就到那里養老，種幾壟蔬菜，再養些豬、貓、狗、雞、鴨、鵝，還在河中圍上堰，養些魚，鯉魚、草魚、河魚、芝麻劍魚，都養。朋友來了，他就殺雞宰狗煎魚招待。

你不羨都市戀鄉村，分明就是現代陶淵明啊！我哈哈大笑。

靜夜中，云霧悄悄蒙上村莊的眼睛，把村莊擁抱。我們爽朗的笑聲，穿透云霧，傳得很遠，很遠。

責任編輯 盧悅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