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阮籍集》中錄有《獼猴賦》一篇,此賦雖篇幅簡短僅四百余字,然細考其創作背景及其言語間所寄之情卻甚有深意,故本文試對此賦略加考證,以對其創作背景、政治態度、情感意蘊,以及玄學取向等做一梳理。
關鍵詞:阮籍;《獼猴賦》
中圖分類號:1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5)06-0011-01
一、《獼猴賦》的創作背景
關于《獼猴賦》的創作時間史書未有明確記載,且凡為阮籍所序年譜者,亦未曾提及并考證此問題。唯有陳伯君先生在《阮籍集校注》中認為《獼猴賦》“此文似有諷而作,否則,不至無端為獼猴寫照”,“疑此文為諷刺或悼嘆曹爽而作”1。按今《阮籍集》中尚有《鳩賦》,亦為詠物之賦,其于序中自道:“嘉平中得兩鳩子,常食以黍稷之旨。后卒為狗所殺,故為作賦。”2觀此賦與《獼猴賦》所言之情甚近,鳩鳥“后卒為狗所殺”之遭遇恰與本賦獼猴形神俱滅的結局相近,均對所詠之物持同情哀憫之意。
此外,本賦首段文字似有自序之意,以委婉曲折點明此賦創作之由:
昔禹平水土而使益驅禽,……故豐狐文豹釋其表,間尾騶虞獻其珍,夸父獨鹿祓其豪,青馬三離(當為“騅”)棄其群:此以其壯而殘其生者也。3
正始十年(249年),典午之變,曹爽、何晏、丁謐等人被誅,而此賦開篇即舉“豐狐紋豹”、“間尾騶虞”、“夸父獨鹿”、“青馬三騅”等,雖屬珍異罕見之類,卻難免“以其壯而殘其生”之命運,如此境遇恰與曹爽集團勢力盛極一時,最終卻為韜光養晦的司馬懿所滅的命運如出一轍。而結尾處獼猴“伏死于堂下,長滅沒乎形神”4,言語之間透露的憂生之情誠如陳伯君先生所言,斷非無端而來。故將其系于正始典午之變后大概與史實相去不遠。
二、《獼猴賦》背后的政治態度
作為“建安七子”之一,阮籍的父親阮瑀嘗為曹操司空軍謀祭酒,掌管記室,后又為倉曹掾屬。阮瑀既為曹氏幕僚,且阮籍三歲喪父之后,因魏文帝曹丕與阮瑀本為舊交,故對遺孀遺孤多有同情照顧,并為此特作《寡婦賦》與《寡婦詩》5。此外,曹植亦有《寡婦詩》,大概也是念及阮籍母親孤寡艱辛而作。所以,至少在心理情感上,阮籍是傾向于曹氏集團的。
另外,正始三年(242年),蔣濟以領軍將軍身份升為太尉,按《晉書.阮籍傳》記載,剛剛升遷為太尉的蔣濟聽聞阮籍有雋才而征辟其為掾屬,但阮籍卻作《辭蔣太尉辟命奏記》(今《阮籍集》存)加以回絕,后雖在鄉親勸喻之下勉強就職,可不久卻又以病辭官。田文棠先生在《阮籍評傳——慷慨任氣的一生》中認為“蔣濟曾隨司馬懿‘屯洛水浮橋’,參與誅滅曹爽的事件,在兩個集團的斗爭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阮籍不愿應其所辟,不但表示阮籍對入仕一事的冷漠,而且也可以從中看出阮籍對司馬氏集團的態度”6。其實,阮籍對入仕之事的冷漠是與其對司馬氏集團的態度緊密相關的,恰恰是出于其對司馬氏企圖篡奪曹魏政權行為的強烈不滿,阮籍才屢次放棄入仕的機會。而在此之前,阮籍也并非對政事毫無關心,早在魏明帝時期,阮籍曾以儒家禮樂思想作《樂論》,似有勸諫明帝之意。由此可見,在現實選擇上,阮籍本人也是傾向于曹魏政權。
三、《獼猴賦》的情感意蘊
曹爽等人被殺的悲慘遭遇,以及曹氏政權的不幸旁落,無疑對阮籍造成了極大的心靈震撼。對此,阮籍在《獼猴賦》中采取諷喻的筆法,在表達其對司馬氏篡權行為強烈憤慨的同時,更抒發了其對曹氏政權以及曹爽等人的同情與惋惜。
賦文中,阮籍借熊狚、夔獸、鼷鼠等動物形象表達了其對曹爽等人缺乏政治敏銳性、鑒別力和居安思危意識的不滿:熊狚以靈巧之技游臨江河、夔獸依恃淵水而肆意,殊不知危險也已悄然而來,如此形象正如正始之際曹爽等人雖一時得勢,便專權亂政,忘乎所以,卻絲毫未能覺察司馬懿早已暗地謀劃篡權之計。再如其對獼猴“外察慧而內無度兮”7、“性偏淺而干進兮”8、“躭嗜慾盼視兮”9等性情的描述,也似乎是在指責曹爽等人當時驕奢淫逸、治國無方的行為。而獼猴被縛,“終嗤弄而處紲兮”10,為人戲弄嗤笑,“嬰微纆以拘制兮”11、“固受垢而貌侵”12的屈辱狀態,也極接近于曹爽等人最后的可悲遭遇,妄想以侯爵身份自保富貴,最終卻也不過是南柯一夢而已。
正如阮籍在《詠懷詩》十一首中寫到:
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皋蘭被徑路,青驪逝騷駁。遠望令人悲,春氣感我心。三楚多秀士,朝云進荒淫。朱華振芬芳,高蔡相追尋。一為黃雀哀,涕下誰能禁。13
前六句借用《楚辭·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皋蘭被徑兮斯路漸”,“青驪結駟兮齊于乘”,“日極千里兮傷春心”等,以諷喻曹氏君臣游冶無度最終導致亡國。“遠望令人悲,春氣感我心。”“一為黃雀哀,涕下誰能禁!”等則表達了自己對曹魏政權衰落的顧戀和同情。
四、《獼猴賦》的玄學取向
正始時期,在何晏、王弼等人的倡導之下,老子學說成為“正始玄音”的主流,在這一學術影響下,阮籍的玄學思想也主要是圍繞老子思想展開的。14
在阮籍看來,曹爽等人的失敗,不僅僅是由于他們自身能力素質的欠缺,同時也歸咎于他們未能在實際行動中貫徹道家思想。早在正始五年(244年)左右,曹爽便在何晏、夏侯玄等玄學家的建議下開展了一系列的政治改革,史稱“正始改制”。盡管改革在一定程度上貫徹了無為而治的思想,但在實際行為上,曹爽卻任用私人、縱情聲色,甚至一意孤行出兵伐蜀,且何晏等人也多是強調“道”作為形而上本體的地位而停留于玄遠之論,卻忽略了“道”在形而下的實踐意義。
在《獼猴賦》開篇處,阮籍就以“壯而殘其生”一句直接點明了曹爽等人悲慘命運的根源。《老子·五十五章》有言:“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15對于物極必反、盛極則衰的道理,老子早有洞察,但是曹爽等人卻只知逞強冒進,以致偏離大道,自取滅亡。
對此,阮籍在《通老論》中就明確指出:“道者,法自然而為化,侯王能守之,萬物將自化。”16然而,曹爽等人既去圣人甚遠,自然也就不能“明于天人之理,達于自然之分,通于治化之體,審于大慎之訓”17。所以,正元二年(255年),當阮籍往東平任東平相時,便“壞府舍屏鄣”、“法令清簡”,全然一派道家無為而治的風貌。
總之,《獼猴賦》并非阮籍無端而作,無論是從創作背景、政治態度、情感意蘊,還是玄學取向上看,本賦乃阮籍有感于“典午之變”,為表達其對曹爽勢力集團在政治斗爭中悲慘結局的同情與惋惜而作。因此,該賦無疑是了解把握正始之際阮籍思想狀況的重要依據。
參考文獻:
[1]陳伯君.阮籍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
[2]田文棠.阮籍評傳——慷慨任氣的一生[M].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
[3]陳鼓應.老子注譯及評介[M].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