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韓國人的“中國綠卡”故事

陳融雪

52歲的林永喆，是常住中國的12萬名韓國人之一，85萬名外國人之一，持有中國綠卡的7000人之一，也是青島持有中國綠卡的74名外國人之一。

“中國綠卡”確實是淺綠色，身份證大小，卡片上有林永喆的照片、姓名、國籍以及有效期：2014年9月21日至2024年9月21日。

林永喆指點著讓本刊記者看卡片背面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永久居留證”字樣——看得出來他有幾分驕傲。

拿到“中國綠卡”，距他初次到中國整整25年。

1989年8月，27歲的林永喆以總經理身份，帶著45萬美元抵達青島，建立了山東省首家、中國第二家韓資企業青島托普頓電器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托普頓公司）。

“那個時期，韓國政府對我們到中國投資態度并不積極。”林永喆向《瞭望東方周刊》回憶。在他到中國3年后，中韓才正式建交。

“截至目前，青島已發放綠卡74張。按申請綠卡的四類情況劃分，最多的是夫妻團聚和家人投靠，有41人。以特殊貢獻獲得綠卡的僅8人，包括‘千人計劃引進的5人。”青島出入境管理局副局長呂宏告訴本刊記者，新修訂的《外國人永久居留管理條例》將設置更加靈活務實的申請條件，降低“綠卡”申請門檻。

三十分之一成本的吸引力

林永喆當初選擇中國，首要因素是韓國招工之難——“就像今天的中國，勞動力成本高，招不齊人。當年所有的勞動密集型企業都想把加工基地遷到韓國之外。”

托普頓公司考察了泰國，在中國又考察了北京、煙臺等多個城市，最終選定了離韓國不遠的青島。

令他高興的是，“一名韓國工人的工資可以雇用30名中國工人！”可他聽說，從未見過外國工廠的村民惶惶不安：“到外國廠里工作，這不是要受資本家剝削嗎？”

那時的中國，許多地方也讓林永喆感到驚奇——工人的工資條里竟有副食品補貼、取暖費、婦女生育費等十幾條細目。

為了統一中外標準，青島市勞動、物價等六部門到托普頓開碰頭會，合并了這些細目，制定了韓資企業在華的第一個工資標準。

現任托普頓公司廠長的趙梅善，是當時第一批進廠的員工。他告訴本刊記者，自己那時的工資是每月一百七八十元，而鎮上的小廠只有五六十元，“工資差不多是鎮辦廠的三倍 ，誰不愿意來！”

許多人托關系要求進廠當工人，但有兩人卻是不要工資的，“青島市政府派了兩名機關干部來上班，政府給發工資。”林永喆記得很清楚，那時的青島市長正是日后轉任湖北和上海的現任全國政協主席俞正聲。

駐廠干部的任務就是“貼身”了解外企的運營和需求。多年以后，這兩名干部成為青島涉外和招商部門的骨干。

招商“代言人”

作為當地首家韓資企業，林永喆成了青島招商引資的“金字招牌”。

他連年隨俞正聲到韓國招商，“每次都邀請幾百家企業，大廳坐得滿滿的，我就跟他們說，來吧！中國政府很支持，在中國能賺錢！”

林永喆的公司也成為外資考察青島投資環境的首站，義務接待了成千上萬的考察者。林永喆不厭其煩地告訴來訪者自己的親身經歷：“外資需要投資證書、再辦營業執照、到銀行開戶、到公安刻公章……這些繁瑣細碎的手續‘特事特辦，3天就辦好了！公司成立后第三個月就生產出產品，第四個月產品即遠銷海外！”

在中國的土地上，托普頓公司的年營業額迅速突破千萬美元，成長為韓國排名前三的揚聲器企業。

至2010年，青島落戶了5000多家韓資企業，近一半都由林永喆直接或間接引進。

如位于城陽區流亭街道的青島茶山人造首飾有限公司，是在林永喆的協助下引進的。通過該公司總經理崔榮哲的宣傳，先后又有二三十家韓國企業落戶青島。

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后，曾禁止外資進入的商業、金融、保險、航空、律師和會計等行業逐步放開，在青島的韓國企業越來越多，包括現代、LG、三星等世界500強。2010年開始的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顯示，在居留中國的外國人中，韓國人的數量高居榜首。

而在青島市政府外事辦公室新聞處處長孫大林看來，林永喆不僅幫助青島招商引資，更大的貢獻在于創立并推廣了“中方廠長”制度——在外企中引入中方管理者，可有效克服“水土不服”。

“外國企業家最關心的就是，來中國投資安全嗎？效益如何？中國工人聽話嗎？”林永喆告訴本刊記者，對于如何管理中國工人，他也經歷了一個摸索過程。

開始是韓國管理者管理生產，“但韓國人都是急性子，與中國工人之間常發生摩擦。”林永喆說，后來他們開始用中方代表管理生產，每年都組織中方管理者到韓國輪訓，時間長則一兩年，短則一兩周。

現在，托普頓公司的600余名員工中，只有4名韓國人。

撤還是留

高峰時在青島的韓資企業有5000多家，而現在只有2000多家。

“走的主要是些小工藝品企業，他們去了越南和緬甸，那里的工人月薪只要1000元，甚至500元多點，但中國現在3000元一個月，還招不齊人！”林永喆說。

托普頓公司在廣東的分公司，因為配套企業撤離，2011年時隨其遷往印尼。

林永喆仍然決定扎根青島，積極和當地的大型企業合作，如海信、海爾等。2014年，這家企業的營業額為3000萬美元，而2010年時是4000萬美元。

孫大林認為，對于外企，“中國機遇”的內涵已發生變化：二三十年前的機遇是低廉勞動力和超國民待遇，現在則是“一帶一路”下互聯互通和“新常態”下創新驅動造就的機會。

林永喆深有體會——1989年時，韓國與青島間往返都要由香港轉機。原材料在兩國運輸中轉運，通關就需要1個月，公司往往是開工半月、停工半月。

現在，青島機場日韓航線公交化，平均每30分鐘就有一架客運航班從青島起飛前往日韓。

“‘一帶一路將帶動沿線大量基礎設施建設，這對我們這樣的產品出口企業是極大的好事。我們也支持亞投行，用美元結算太麻煩。”林永喆顯然對中國的新戰略頗有些研究。

林永喆的妻子李勝姬，自1990年隨他到青島后在當地開辦了針對韓國孩子的幼兒園。這對夫妻都沒有專門學習漢語，但20多年的中國生活，已令他們能夠給韓國朋友當導游，也足夠在菜市場“討價還價”了。

從1年到2年，到永久

很長時間里，每個月都要往返于中韓之間的林永喆，其護照上的“外國人居留許可”有效期都是一年。每次簽注都要提前7～15天，也可以再縮短周期，就是向出入境管理部門申請“特別事由”。

即使如此不便，他也沒想過要申請綠卡，因為“聽說中國綠卡是全球最難取得的綠卡”。

不過，青島出入境管理局一位叫陳元成的外事警官主動找上了他。

陳元成負責境外人士的簽證和綠卡事務。在每年對外企的“大走訪”中，他聽到最多的需求是“需要更快捷、有效期更長的簽證”。在他的記憶中，過去青島每年才發放大約6張中國綠卡。

雖然青島出入境管理局副局長呂宏和多數青島人都認為，林永喆是當地的特殊貢獻者。但按照過去的“中國永久居留證”申請條件，林永喆尚不能入圍。

后來林永喆成為青島“外籍高層次人才庫”中的300名外國人之一，居留許可從每年一辦延長到兩年一辦。

“許多人只聽說辦綠卡難，卻不知道自己符合條件。”陳元成告訴本刊記者在2013年的“大走訪”中，他詳細了解了林永喆的情況，發現其符合“任職”類綠卡申請條件。

經過半年的資料報備，2014年9月，林永喆成功申請到了“中國永久居留證”。

“中國綠卡”是什么證件

獲得中國綠卡的條件分為投資、任職、親屬投靠及特殊貢獻四類。

林永喆依據的是“任職類”——“在對中國經濟、科技發展和社會進步有重要推動作用的單位任職的外國籍高層次人才可以申請綠卡。”

對此，陳元成解釋，首先，在公司任職必須任職副總以上4年，4年里在中國居留累計不能少于3年。其次，任職的公司應符合下列條件之一：執行國家重點工程項目或者重大科研項目的企業、高新技術企業、鼓勵類外商投資企業、外商投資先進技術企業或者外商投資產品出口企業，且納稅記錄良好。

不少外企高管在“4年居留累計不少于3年”這個門檻前鎩羽而歸——譬如青島歐特美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

不過，歐特美股份有限公司的副董事長、美籍華人葉為仁每年在華居留超過10個月。因此，他已成功獲得了綠卡。

葉為仁自稱是個低調的人，但取得綠卡后“幾乎通告了每一個友人”。對他而言，這幾乎就是一個榮譽證書——“拿出去惟恐丟了！”

他告訴本刊記者，自己熱愛海釣，每年有五六次離開中國都是為了此項娛樂。

現在每次出行，他都把綠卡和護照一起帶上。不過，每次使用綠卡都要解釋一番。

“即使是安檢人員，也很可能沒見過綠卡，不知道這個到底是什么。”葉為仁說，“尤其是在海外。有次在日本機場，還被要求復印備案。”

如果不帶綠卡，護照上的簽注有效期仍保持在“前”綠卡時代，就不能證明中國政府同意其入境。

無犯罪記錄的“好人證”

中國政府歡迎的永久居留者還必須提供“無犯罪記錄”。

“我要找美國舊金山警察局開具無犯罪記錄，而舊金山不僅要證明我在美國是‘清白的，還要向臺灣取證，因為我的童年是在臺灣度過。”葉為仁稱，辦理“好人證”頗費周折。

陳元成對此解釋，按照目前國家規定，申請人必須在境外的主要生活地以及在中國國內均沒有犯罪記錄，“‘主要生活地是指連續居留2年以上的國家或地區。在國內停（居）留期間是否有犯罪記錄由受理、審核機關負責核準。”

并且，無犯罪記錄的出具時間必須在申請的半年之內，否則無效。

“美國綠卡也要‘無犯罪記錄，其實沒那么折騰。”陳元成說，曾有“千人計劃”專家及其夫人用時4個月獲得“中國綠卡”。

陳元成稱，2014年有近20份來自青島的“中國綠卡”申請獲得公安部審批，比往年翻了一番。

林永喆就是其中一例。

對他而言，“中國綠卡”的另一便利是可以開戶炒股。當然，每次出入中國國境的時候，他還可以在中國人和外國人通道中自由選擇。

在英國匯豐集團2014年10月公布的《外派人員調查報告2014》“最吸引外籍人士居住的國家或地區”排名中，中國總體排名位列第三，僅次于瑞士和新加坡，超過了美國、日本、法國和英國等發達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