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劉易斯模型的工資路徑是先平直后上折,但根據統計數據制成的農民工工資路徑圖則是上下波動的。形成這種路徑的根本原因是農民收入的差異性。本文首先采用收入排序法生成中國農民工的供給曲線,然后在對比費景漢和拉尼斯的兩集合與劉易斯三集合模型的基礎上,提出中國農業內部產業升級與農村勞動力第四集合的概念,并由此形成四集合分析法。四集合分析法說明了農民工供給曲線的移動特征,進而解釋了中國農民工工資路徑的特別形態。
關鍵詞:農民收入;農民工工資;勞動供給曲線;四集合分析法
中圖分類號:F32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15)04008209
一、引 言
從 1984 年開始,政府準許農民自籌資金、自理口糧進入城鎮務工經商,中國再次開啟了二元經濟向一元經濟的過渡。2004年后,中國開始出現了民工荒,農民工工資拐點此拐點并非數學微積分中的拐點。當前中國經濟學界將數學中的極值點稱為拐點,本文只能跟隨“約定俗成”,將極大值點稱為向下拐點,而將極小值點稱為向上拐點。
在何時出現成為理論熱點。游松[1]研究發現在拐點的討論中,有23位中國學者認為劉易斯的二元工資理論適用于中國。
依據Lewis[2]對其模型的表述(如圖1所示):在經濟發展的第一階段,由于農業部門劉易斯對此部門有多種表述:生存部門、農業部門和傳統部門等,本文采用農業部門。存在著大量剩余勞動力,工資的決定機制是古典機制:農業部門勞動力的收入僅能維持生存,稱為生存工資——它構成城市部門的工資下限。當城市邊際勞動生產率(用曲線N表示)提高時工資不變,因而工資有一個水平線段,直到有一天“資本積累趕上人口,以至于不再有剩余勞動力時” [2],經濟進入了第二階段,此后,工資由新古典機制決定。勞動力的實際使用量與工資水平組成的平面散點圖就是圖1的劉易斯模型。這條曲線實質上是工資的時間路徑,而不是勞動供給曲線。
自劉易斯工資理論問世以來,學界在兩個方向劉易斯模型的所有表述均來自Fields的總結,請參見參考文獻[3]。對該理論提出異議:一個是以Rosenzweig[4]為首,眾多新古典主義學者參與的對“無限彈性”的質疑,形成了“勞動供給曲線有限彈性”的理論分析和豐富的數據實證文獻;另一個是受到 Fields[5]稱贊的“生存部門的收入將隨著勞動力轉移而逐步提高”的理論,胡景北Leeson對此問題的見解比胡景北更深刻,請參見參考文獻[6]。
收稿日期:20141201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二次人口紅利與經濟持續增長路徑研究”(12BJL027);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劉易斯模型的中國動態特征與結構型通脹的內在關聯機制”(12YJA790112)
作者簡介:宋建軍(1955-),男,遼寧大連人,教授,主要從事經濟學理論研究。Email:songgg110@126com對這種理論給出了數理和幾何模型描述。
本文采用盧鋒[7]和童玉芬[8]提供的數據制成圖2。比較圖1和圖2筆者發現:第一,中國不存在劉易斯所設想的平直工資線段。第二,胡景北對中國農民工工資曲線的判斷也不成立,工資并不隨農民工的規模增長而增長。中國農民工規模在達到4 000萬人后,工資不僅不上升,反而下降,然后反復回升和下降,直到1016億人之后才開始緩慢上升。第三,中國農民工工資不僅存在拐點,而且有多個拐點;不僅存在向上拐點(4個),而且還有向下拐點(5個)。
中國工資曲線向下運動表明:農民工工資在生存工資之上。這一判斷符合實際,國家統計局首次公布的1985年中國貧困線標準為年收入206元,假定一個勞動力擔負三個人的生活費用(按中國統計年鑒統計的人口和勞動力數據所確定的平均值,中國勞動力平均負擔的人口不足兩個),那么,按貧困線的設定方法,“生存工資”應該在636元之下。而1985年農民工年工資可以負擔675個貧困人口,是1984—2010年26年間可負擔貧困人口最少的一個年份。從實際情況可知,中國農民工工資從1984年開始就一直高于生存工資,即拐點出現在1984年之前,但全世界公認,21世紀之前中國農村存在著數以億計的剩余勞動力。這就是說,按劉易斯模型,中國農民工在20世紀的收入最多不應超過生存工資的40%,而現實的工資卻在生存水平的100%以上!
那么,改革開放三十多年的中國農民工工資實際數據是支持劉易斯模型,還是支持胡景北模型?中國農民工工資曲線的多個拐點表明,農民工工資在生存工資之上多次反復升降。由此人們自然要問:為什么中國農民工的工資曲線有這種特殊的形狀?中國農民工工資決定機制是不是與現有的二元經濟模型完全不同?
下面,筆者就從中國的實際情況出發來描述中國經濟條件的特殊性,并由此提出能夠解釋上述路徑和農民工工資決定機制特殊性的分析框架。
二、中國農村“制度工資”與農民工的供給曲線
劉易斯標準模型的農民收入是由平均勞動產品決定的“制度工資”,特點是在前期(拐點前)勞動邊際產值為零,費景漢和拉尼斯[9]進一步闡述了這種制度,并給出了一些證據。中國農村在改革開放初期雖然也存在著“制度工資”,但這種制度與劉易斯、費景漢和拉尼斯所設想的制度迥然不同。具體講,中國農村的“制度工資”有五個基本的經濟內涵:第一,基本“工資”由土地數量Q和質量M決定,土地不能買賣。第二,每個村的土地數量Q以土地改革時期本村的土地數量為限,基本保持不變。每個家庭的可使用土地規模(稱為承包土地數量)由土地數量Q與分配土地時(不同村分配土地的時間不同)全村人口W的比值Q/W確定。第三,在土地上經營的收入歸承包者所有,承包者具有土地的經營權和經營項目的選擇權,他們不僅可以種植,也可以養殖,而且土地表層的礦物也屬于承包者
(深層不屬于)。第四,承包者沒有出售和購買土地的權力,土地不能交易,但有出租的權力(稱為“流轉”)。在中國農村,土地與勞動力不能按市場效率結合。第五,農民可以進城打工,但農民的身份不能改變,因而不能享受與城市居民同等的福利待遇。
這五個基本內涵導致中國農民收入不僅各不相同,而且差距巨大。第一,每個村的土地面積各不相同,而且不能改變。由于每個村的人口增長率和初始的土地面積各不相同,有的村及家庭的土地很多,而另一些村和家庭的土地數量極少。黑龍江撫遠縣撫遠鎮人均良田352畝,而廣東連南瑤族自治縣三排鎮老排村人均耕地兩分[10]。第二,每個村的土地肥沃程度各不相同。有的地區是完全的山區(只能在山上開墾非常瘠薄的土地),有的地區全部是草場,有的地區全部是沙土。地少和地貧的地區勞動力顯著過剩,但只要有“地”的村,每個家庭就都有“地”(有水的地方分水面,有沙的地方分沙地,有草原的地方分草地)。第三,每個村土地的屬性各不相同。土地這一生產要素不能只理解為具有面積和肥沃程度兩種指標的耕地。按經濟學的概念,土地是指自然資源。湖北孝感市劉垸村的石膏資源使全村都經營粉筆加工,一村的粉筆產量占了全國的80%,年收入3億元。全國的寶石村、水晶村和玉石村都是聞名的高收入村。除了礦產外,土質、氣候和環境也是“土地”這一要素的內容。竹筍、茶葉、銀杏、可可和各種特殊的水果都需要特殊的土壤、環境和氣候。特殊的土壤、環境、氣候和土地上的礦產資源也是土地的“質量”。
總之,農村在改革開放初期確定了一種土地制度,這一制度使各省、市甚至不同鎮和村的農民承包的土地數量和質量(肥沃程度與屬性)各不相同。毫無疑問,所有農民只能按承包土地的實際產出量獲得產品,也就是說,這種承包制實際上是一種“工資制度”。這種工資制度實行的結果必然是幾乎所有村的收入各不相同(在一個鎮或村可能相近)。
眾所周知,劉易斯依據生存工資制度確定了圖1這樣的工資路徑。那么,為何中國農村這種特殊的“工資制度”會確定一條像圖2那樣的工資路徑?下面本文就從勞動供給曲線的推導開始,展開這個前提與結果的分析。
假定貴州德江縣長堡鄉大坡村是全國農業產值人均最少的村A,廣西的某個村B比A的人均產值稍多一些,而云南的C村又比B村稍多一些,以此類推,并假定湖北安陸王義鎮錢沖村是改革開放初期全國農業產
值最高的村。全國共有65萬個行政村,100多萬個自然村,100多萬個村按每村人均土地產值的大小進行從低到高在圖上按順序排列,得到一個橫軸為勞動力(每個村的勞動力數量用一段小線段代替,但65萬個小線段在這樣小的圖上只能是一個點),縱軸為人均土地產值的平面散點圖(如圖3所示)。
圖3曲線上每一個點對應著一個村的人均產值和勞動力數量。如果城市工廠給出的年度工資是W,X點前面所有村的土地年收入都小于W,故有L那么多的農民工愿意進城。可見,圖3實際上(按定義)就是中國農民工的供給曲線(同時也是工資曲線一條曲線可以同時代表兩個函數:工資函數和勞動力供給函數,其原因是這條曲線是單調上升的。
由此本文得出:
結論1:中國農民工的供給曲線是一條向上傾斜的曲線。
顯然,城市對農民工的需求曲線與農民工供給曲線的交點決定名義的農民工工資。如果我們假定W是生存工資,而L是生存工資所對應的勞動力數量,那么,根據上述供給曲線傾斜的結論,超過L的勞動力需求必然要求高于生存工資的工資。即只要農民工的規模超過了貧困人口中所包含的勞動力數量,農民工工資就必須高于生存工資(本文假定為三倍貧困線)。前面我們已經證明了中國農民工工資高于生存工資,由此可以推定:城市對農民工的實際需求超過生存工資所決定的需求數量。
據胡鞍鋼等[12]的統計,1985年中國貧困人口為1億人(農民在1984年才開始自由進城,1984年以前因政府對勞動力流動的阻止,實際能進城的農民工更少),其中的勞動力不超過5 000萬人,而這一年的農民工規模6 000萬人左右,非農勞動力轉移為6 714萬人。可見,結論1與事實相符。
三、中國農村勞動力Λ集合與工資曲線的左平移
費景漢和拉尼斯[13]模型(以下簡稱費-拉模型)沿用劉易斯的基本假設,但有一些修改。他們假定農業部門是一種佃農制度下的農業經濟。在這種制度下,土地要素收入全部歸地主所有,農民只能拿到勞動的邊際產品和由最低生活水平(生存工資)決定的平均產品。該模型還假定,在經濟發展到任一時刻,原來農業的勞動力集合Ω將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留在農業部門繼續從事農業勞動,可命名為集合Ω1;另一部分進入城市打工,稱為工人,可將其命名為集合Ω2,由模型的圖4可知Ω1+Ω2=Ω。當勞動力轉移的人數L在C與L1之間時,人均產值因L的減少本應增加,但地主拿走土地要素的增值部分,農民因勞動的邊際產值仍然等于零,故人均收入保持不變。
胡景北[14-15]不同意費景漢和拉尼斯的觀點,他認為土地要素收入也歸農民,農民收入是全部農業產出的人均產值Y/L,農民離開土地成為農民工之后,雖然L減少,但農業總產出不減,故Y/L的分母縮小,平均收入從初始時刻起就逐步上升(如圖5所示),從而否定了劉易斯拐點理論。
胡景北在首次指出中國農民收入的特殊性,對二元經濟理論有重大貢獻,但他仍然沿用費-拉模型的兩集合假定,明確地將農業和工業的勞動力數量定義為A1和A2,A1+A2=L0。
根據圖4和圖5的形狀可知:如果一個農民屬于Ω1,則該農民的收入s 三個二元經濟模型的比較(如圖6所示):其中白色方格是費-拉模型的農業勞動力數量OL1和總產出OB;劉易斯模型是由白色和陰影兩個方格組成的整個長方格。(1)劉易斯模型在初始時刻的勞動力總數L0超出了弗-拉模型的L1。(2)集合Ω的人數L1是一個固定值;集合Π的人數L0-L1不僅是人口變量的函數,而且還是婦女、童工以及國外移民等變量的函數。(3)費-拉模型的短缺點因存在地主階級,在邊際勞動大于零時出現。而劉易斯雖然沒有提到地主階級,但提到了自耕農,因而短缺點在CH之間。若沒有地主階級,則短缺點與H點重合。
然而,在中國,留在農業部門的農民收入未必少于農民工工資。2012年,筆者考察了廣東郁南縣種植沙糖橘的農民,他們的家庭年收入通常在7—8萬元,遠遠超過打工者的年收入。從全國看,(1)經營漁業和牧業的農民收入超出進城打工收入。(2)陜西、新疆和遼寧地區的水果,山東壽光縣的蔬菜,廣東、廣西和四川種植茘枝等高檔水果的農民,收入都高于農民工。(3)東北和云南等地種植中藥(人參、田七和當歸等)的農民收入高于農民工。然而,根據上述Ω1和Ω2兩個集合的定義,這些收入超過農民工的龐大農民群體,既不屬于Ω1,也不屬于Ω2,但同時他們又是農民,因而屬于Ω。這表明,在中國農村勞動力中還存在著另一個集合,本文將其命名為Λ。也就是說,如果不考慮新增的勞動力,那么,中國的農村勞動力由三個集合構成,Ω1+Ω2+Λ=Ω。而費-拉模型和胡景北模型是Ω1+Ω2=Ω,缺少一個真實的農民群體Λ。
本文的模型很好地描述了這一群體,在中國農民工供給曲線(如圖3所示)上,收入在W點以下的農村勞動力都在X點左邊;而X點右邊的所有農村勞動力收入高于農民工,可以稱為“高收入”農民,屬于集合Λ。
由此可見,中國農村勞動力與上述兩個模型的勞動力不同,他們不是單向流入城市,也“流向”Λ集合。這一運動方向,導致中國Λ集合的農民總數和比率都在持續地變動。
從收入差距看,種植蔬菜的收入通常高于種植糧食(對于地少的農民更是如此);種植水果的收入可能高于種植蔬菜;養殖牛羊的收入通常高于種植水果;養殖水產品的收入可能高于養殖牛羊。總而言之,在農業內部,事實上存在著一種不同收入的產業結構。如果我們將更高收入的種養品種視做更高級的產業,那么,可以肯定,在中國農業內部存在著一種非常明顯的產業升級運動。
從歷史過程看,改革開放前,政府要求“以糧為綱”,絕大部分農民種植糧食。改革開放后,農民獲得了經營形式的選擇權,越來越多的農民為爭取更多收入而不斷地改變種植或養殖品種,從低收入產業轉向高收入產業。農村的行政部門也努力推進這種產業升級,許多地區甚至是政府主導的產業升級。
事實上,農民的經營不僅是土地的管理,還包括對資本的運用。而現代經濟學中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人力資本。中國農村的人力資本展現出一種完全不同于舒爾茨描述的人力資本分布結構。由于13億人口的巨大市場,與現代技術和教育無關的傳統手工藝,使拉尼斯稱之為Z商品的各種生活和娛樂用品(例如風箏、年畫、刺繡和竹制品等)都有可觀的銷路,從而成為致富的來源。而這種生產并不是現代工業,它仍然在農村,實際上仍然是農業的一個組成部分,過去,這個部分稱為農村中的副業。由于副業的經營者也耕種土地,因而在統計上(按六個月時間計算)絕大部分勞動者仍然被統計在農業中。總之,Λ集合正在持續地從Ω1集中抽走勞動力,產業升級在不同的方向展開。
從圖3可以看出,如果在X點前面的中國農民中,有一部分(X-Y個人)收入提高到W以上,那么,進入城市的農民工必然相應地減少,勞動力供給曲線將從Y點而不是X點超過W,這表明,如果集合Λ的人數增加,則中國農民工的供給曲線的曲率將增加,但農業的產業升級并不是只出現在富裕的地區,貧困地區依靠升級致富的例子層出不窮。因此,農業產業升級對農民工供給曲線變動的影響最好理解成向左平移(雖然曲率也會提高)。
根據上述農業產業升級的特點,本文得出:
結論2:Λ集合勞動力的增加使中國農民工的供給曲線向左上方平移,從而成為工資上升的重要原因之一。
隨著農村產業的持續升級、土地流轉制度的完善和投入農業的金融資本逐漸增多,集合Λ的勞動力數量還將繼續擴大。農民工供給曲線將會加速向左平移。
四、農村新增勞動力與農民工供給曲線的右平移
前面我們討論了中國農民收入與農民工供給曲線的關系,得出供給曲線向左平移的結論,而隨著經濟的發展農村的產業不斷升級,人們必然得出工資持續增長,因而沒有拐點的結論,但是,中國農民工實際的工資路徑確實有許多拐點(如圖2所示),這又是什么原因呢?
前面提到胡景北用農民全部是自耕農的模型否認了劉易斯拐點的存在。其實劉易斯在1954年、1958年和1972年的三篇文章中都提到了自耕農平均收入與城市工資的關系。可見,劉易斯預見了胡景北模型情況的發生。那么,在這種情況下為什么還可能會出現不變工資和拐點呢?劉易斯[16]指出:“在我的模型中,最初階段非資本主義部門的勞動力人數仍然在增長……勞動力增加的原因可以歸因于人口的增長、婦女就業的增加,以及移民”。也就是說,費-拉模型和胡景北模型中,集合Ω中的人數L1是一個不變的常數[6];而劉易斯模型中的勞動力除了集合Ω之外,還有一個新增的勞動力集合,本文用Π表示這一集合。劉易斯使用馬克思的概念,將集合Π稱為“勞動力蓄水池”,即圖6中的陰影部分。因此,劉易斯模型中的勞動力總數L0是一個可變量。
劉易斯的觀點很明確,只要Π集合的勞動力增長得足夠快,即使農業部門全部由自耕農組成,如果沒有技術的變革和資本的投入(產業升級實際上也是資本投入的結果),當勞動力向城市轉移時,也不會出現農民的全要素收入上升。因為從農村轉移出的勞動力可能直接來自于新增的勞動力集合Π,從而使Ω1集的農民沒有減少;或耕種的勞動力轉移之后,來自Π的新增勞動力又補充到Ω1集,使耕種人數保持不變,因而平均收入保持不變,水平工資保持不變,模型保持不變。也就是說,劉易斯認為Π集合可以為農村補充新的勞動力,從而使胡景北的全要素平均收入也不能提高。
那么,中國農業部門是否存在劉易斯的新增勞動力集合Π呢?回答是肯定的,表1表明了這種情況。中國Π集合人數(鄉村就業人員增量)在1990年之前一直處于上升階段,1991年后保持平穩,但增量仍然維持在200—300萬人,1997年之后不再增長,并在1998年后開始出現負增長。
從Ω1集(農業勞動力)看,除1986年之外,直到1991年都是正增量。即Ω1集的人數是增加的,盡管在此期間,農民工Ω2不斷地從農村抽出勞動力,但Ω1集仍然維持著正的增量。從圖7可以看出,1987—1992年農業勞動力增量和農民工就業增量同時為正值,即Ω1和Ω2同時增長,而其勞動力的來源顯然是農村勞動力總數的增長,是Π集合同時向Ω1和Ω2兩個集合補充新勞動力。1989年Ω1集在達到最高峰的8 611萬人后開始減少,但從1997年再次轉向正增量,直到2002年才開始出現負增量。可見,中國農業部門勞動力人數是變動的,集合Ω1不僅能被補充,而且經常是過分地補充。雖然Ω1集的勞動力不一定來自Π集合,農民工(Ω2)返回農村經營農業也會增加農業勞動力數量(Ω1回流Ω2),但只在1981年、1989年和2008年三年出現過返回,返回的人數很少。中國的數據驗證了劉易斯勞動力儲水池理論的正確性。
根據上述理論和中國農民工工資數據,本文得出:
結論3: Π集合勞動力的增加是中國農民工的供給增加及供給曲線向右平移的主要原因。
另外,從統計數據看,中國新增勞動力的變化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只與若干年(15年)前的人口出生率有關,但90年代后出現了城市化對郊區農民從農業的剝離。1999年開始,中國高校又開始擴招。在計劃生育效果、郊區勞動力剝離和高校擴招的聯合作用下,鄉村就業人員增長率持續遞減,2002年開始出現負值并持續至今。盡管中國Π集合擴張和縮減的原因與劉易斯的設想略有不同,但對勞動力供給曲線作用的方式和效果是一樣的。
五、供給曲線平移效果與需求曲線平移效果的合成
總結前面的討論:費-拉模型和胡景北模型只將農民分為兩個集合,而劉易斯模型卻是三個集合。中國不但存在劉易斯的三個集合,還有Λ集合,因而中國農村勞動力由四個集合構成。四個集合的變化從不同方向移動了勞動力供給曲線。
圖8 中國農民工供給曲線的移動如果沒有Λ集合的作用,Π集合的增長會將勞動供給曲線從S0右移至S2(如圖8所示);而如果沒有Π集合的作用,Λ集合對農村勞動力的“轉移”就會將勞動供給曲線從S0向左移動至S1。兩種作用同時發生就會相互抵消其中的一部分。那么抵消之后是向左還是向右呢?
從具體情況看,農業產業結構在改革開放初期的升級速度不是很顯著,而勞動力的增長速度驚人,1985—1990年鄉村就業人數增加了1個億多,1991—1997年,鄉村就業人數仍然在增加。因此,1985—1997年Π集合的作用遠遠超過Λ集合的作用。
但勞動力供給不能單獨決定工資,工資是供給和需求共同作用的結果。中國農民工工資由Π集合、Ω1集合和Λ集合三個集合與一個需求集Ω2集合(農民工規模)共同決定。1984—1985年,1992—1993年和2007年出現了三次農民工規模的突增,對應于1984年、1992年和2007年工資的三次大幅度增加,顯然這三次都是勞動力需求拉動的結果。
雖然Λ集合沒有統計數字,但對工資的影響也有體現。因為Λ集合和Ω1集合的勞動力都從事農業,所以兩集合人數之和才是農業勞動力人數。而在圖7中,1999年農民工的工資大幅度上升了60%,但這一年的農民工規模并沒有大幅度上升,這說明工資上升的原因不是來自工業對勞動力需求的增加。其原因只有兩個:或是農村勞動力總數減少,或是農業產業升級。而從圖7可以看出,這一年農村勞動力總數呈正增量,因而工資上升的原因只能是農業產業的升級。
從歷史過程看,中國農民工工資路徑明顯地分成兩個階段:在1998年之前,中國的Π集合作用力大于Λ集合。將勞動供給曲線由S0推至S′0的位置,此時的工資本應該下降,但是,由于工業擴張需要更多的勞動力,Ω2集合始終處于正增量,需求曲線D0移至D′0,從而使工資保持相對穩定。因此,在1984—1998年工資在一個中心點之間擺動(如圖7所示)。
但1999年以后,形勢出現了根本性的變化,Π集合不再發揮其向右移動供給曲線的作用(如表1所示),即農民工供給曲線不再向右移動。2001年,Π集合不僅不增加供給,反而縮減,當年突然縮減200多萬人,而就在此時,城市對農民工需求也開始加大增速(見圖7中的棱形點),即農民工的需求曲線加速向右移動。2003年,Λ集合作用力也突然增強,升級的速度明顯加快,農民工供給曲線持續向左移動。這三種運動合成的結果就是農民工工資加速上升。
六、中國農民工工資機制的特殊性
我們在中國農民工工資高于生存工資和中國農民收入包含土地要素收入和經營性收入的前提條件下,提出了中國農民工工資機制的比較靜態模型。那么,中國這種農民工工資機制有沒有特殊性,它是不是某個二元經濟模型的特例呢?下面我們考察二元經濟模型與中國農民工工資機制的關系。
1劉易斯模型和費-拉模型
劉易斯模型和費-拉模型中有一個基本的原理——“農民的平均(或人均)收入決定工業工資”。而這一原理是建立在農民收入是平均產出同時也是“生存工資”的前提下。顯然,如果存在著部分農民收入高于生存工資,那么,平均收入就會高于生存工資,于是平均收入與生存工資就成為兩個不同的值,此時工業工資應該由哪個值決定呢?
如果農民的收入有差距,那么,依據收入差距必然能夠通過排序得到遞增的收入曲線,低于平均水平的工資仍會有愿意就業的勞動力,當工業對工人的需求少于平均水平決定的勞動力數量時,在低于平均收入工資水平的某一工資上可能已經能夠招到足夠數量的勞動力。此時的工資沒有必要等于平均收入。反過來,當招收工人的數量較多時,工資又必須高于平均收入,否則,也無法保證所需要的工人數量了。可見,在農民收入有差距的情況下,平均收入不能決定工業工資。
平均收入在邏輯上不能決定工業工資,而中國農民工的實際工資又遠遠高于生存工資,即生存工資在實際上沒有決定工業工資。可見,平均收入和生存工資都不能決定中國農民工工資。因此,劉易斯模型完全不能套用中國的二元經濟。
另外,根據劉易斯的表述,拐點的出現有兩個起因:一個是農民的收入提高了,迫使城市的工資提高。另一個是“資本積累趕上人口,以至于不再有剩余勞動力”,即勞動力的需求大于供給。前一個起因是供給曲線的向上移動,但中國傾斜的供給曲線即使在初期有平直的部分,其拐點也是由曲線本身形狀決定的靜態拐點(曲線不移動,也存在拐點)。后一個起因是工資開始由新古典機制決定,即(勞動力稀缺導致的)勞動邊際收入上升,推高了工資。然而,根據中國農民工供給曲線方程,即使勞動邊際收入不變,土地和資本的收入差距本身就要求工資隨勞動力需求的增長而提高!
應該說明的是:劉易斯模型包含著絕對真理的部分,即新增勞動力集合的擴張可能會使勞動力供給曲線與需求曲線的交點(工資)在一段時期內保持基本不變的可能性。正是由于中國農民工工資路徑在20世紀90年代保持數年的水平狀態,才使很多學者確信劉易斯模型適用于中國。
2胡景北模型
胡景北模型雖然引進了土地要素收入,但也不符合中國的實際情況。這是因為,盡管中國的土地要素收入歸農民所有,但根據中國土地制度的規定,農民外出打工后仍然保留著家庭土地收益權,留守農民不能得到家庭以外的土地收益,因而留守農民家庭的平均土地收入不會因此提高。如果留守農民租佃外出的農民土地,那外出的農民扮演的是費-拉模型中地主的角色。
真正能夠得到土地要素收入的是家庭內部成員,但外出打工人數增加并不是平均地分攤到每個家庭。實際的情況是,外出的農民經常是家庭中全體勞動力一起出動。這種外出的方式導致留守農民不能得到其他家庭的土地要素收入,但通過土地流轉能夠得到勞動的邊際收入。可見,僅提出農民有要素收入這一條件還不能否定劉易斯拐點理論,如果胡景北要否定劉易斯拐點,還必須加上一個條件,即外出打工的農民必須放棄土地承包權。但這也不符合中國的實際情況。
另外,目前部分地區的土地正向種糧大戶集中。由于那些大戶農民原來就在圖3 X點的右邊,不影響X點左邊農民的收入,雖然大戶農民收入提高會導致平均收入提高,但愿意接受原來工資的農民工數量不變,因而農民工工資也不應該發生變化。因此,種糧大戶能不能夠得到流轉土地的要素收入,與農民工工資不是絕對關系。可見,胡景北的平均收入提高后工資應該上升的結論還需再增加條件,例如土地不能集中流轉。
本文的工資曲線雖然也是單調向上的,但其原理不同于胡景北模型,單調遞增是農民收入的差異性與農業內部產業的升級運動造成的,雖然產業升級也會形成土地要素邊際收入的提高,但不是要素集約使用造成的邊際收益提高。胡景北模型沒有考慮新增的農村勞動力,也使其解釋力不足。
3喬根森模型
Jorgenson[17]不同意劉易斯的“制度工資”,他認為農民的勞動邊際收入應該是正數。但是,他仍然沿用拉尼斯和費景漢的佃農制度和農業使用的土地面積不變的假設,土地要素被當作一個常量而隱身于道格拉斯函數里。如此處理的結果是人均收入與勞動力總人數形成函數關系,農民人均收入在模型中扮演著核心變量的角色。其實劉易斯的方法也是如此。喬根森實際上是繼承了劉易斯建模方式。Leeson[17]對這一方法進行了批判根據《理論與當代》1995年第4期安商宣的調查(《跨越貧困線——來自兩村民組的調查》),貴州省德江縣長堡鄉大坡村村民組20戶人家96人1989年年均收入37元。這一結果表明,中國的勞動供給曲線也沒有平直的線段。,他指出:“在這種情況下,平均的概念可能導致歧途,平均工資可能上升,但最低的不變工資仍能刺激低收入階層進行遷移”。
喬根森模型是一個完全的新古典模型,工資完全由供求決定,而勞動力資源是稀缺的,因而農業的勞動邊際收入必然隨勞動力的轉移而上升。然而,根據中國農民工供給曲線方程,土地和資本收入差距本身也要求工資隨勞動力需求的增長而提高,可見,中國農民工的工資機制,既不是劉易斯的古典,也不是Jorgenson[17]式的新古典!
事實上,上述四個二元理論都暗含了農村(或生存部門)在任何時刻都有統一的勞動“工資”,但中國農民在初始時刻的“工資”就各不相同。這一基本的前提條件決定了中國現實的二元經濟與上述經濟學家研究的樣本有質的差別。
除了上述模型外,周天勇[18]早就指出著名的托達羅模型不適用于中國,但托達羅模型研究的不是工資機制,因此不在本文討論的范圍內。
那么,中國農民工的供給曲線向上傾斜是不是證明了Rosenzweig觀點的正確性呢?回答也是否定的。Rosenzweig供給曲線向上傾斜的原因是存在著(查雅諾夫[18]提出的)農民家庭勞動和休閑替代彈性。雖然中國農民工供給曲線的傾斜可能有替代彈性因素,但主要是生產三要素中的其他兩個要素的分配不均勻。
應該說明的是,這種農民收入的差異性最早Field考察了這一思想的來源。由Leeson[6]在1979年提出,但他的農村生存經濟差異性指的是資本主義過程中產生的兩極分化結果,而不是初始時刻就由土地限定的產品分配制度。
七、結 語
本文用確鑿的事實證明了中國農民工工資高于生存工資;并依據改革開放后的土地制度提出了中國農民特殊的“工資制度”。在這種制度下,農民分配的自然資源和其自身經營條件的差異性必然導致中國農民收入的差異性,是這種收入差異性將中國農民工工資軌跡塑造成一條單調遞增的曲線。
在高于生存水平的工資、收入包含土地要素收入和經營性收入的前提條件下,筆者提出了中國農民工工資機制的比較靜態模型。農民土地數量和質量的差異性導致了農村產業升級,技術和資本的使用以及政府的相關農業政策成為產業升級的助推器。產業升級使農村勞動力出現了一個特殊的集合Λ,它的持續增長導致工資曲線持續地向左上方移動。然而在某一特定時期,由于滯后的人口增長效果導致的農村新增勞動力集合Π增長過快,農民工供給曲線也會向右平移。供給曲線的形成特點和兩個方向的運動圓滿地解釋了圖2農民工工資路徑的曲折軌跡。
與劉易斯、費景漢和拉尼斯所設想的資本主義二元圖景不同,中國的土地制度和農村政策讓農民能夠在生存工資的200%之上,而不是劉易斯的30%水平上向工業轉移勞動力。中國土地制度及其相聯系的戶籍制度雖然受到詬病,但它能夠使農民的打工收入返回到農村,這不僅提高了農民整體的消費水平(如果在城市安家,那么在農村生活的人將較少受益于工資),而且通過農業產業升級的吸引,使部分打工收入投向農業,提高了農業的生產力水平。當城市工業出現突然萎縮時,承包的土地充當了失業保險,緩解了失業的壓力。它也阻止了城市貧民窟的產生。可以說,正是中國的土地制度和沒有被二元經濟理論所關注的Λ集合,使中國經濟能在數億剩余農村勞動力條件下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托達羅式失業,也沒有出現工資被壓低到生存水平的劉易斯“痛苦”轉移,正是這兩個因素使中國農民的生活水平逐步平穩地提高,中國的農業勞動力平穩地轉移到二三產業,從而保證了經濟的高速穩定增長和平穩的政治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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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