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吟詩人》：國家大劇院的新起色和轉折

匡國清

《游吟詩人》與《弄臣》、《茶花女》齊名，是意大利歌劇大師威爾第創作成熟時期的三大杰作之一，也是一部在世界歌劇舞臺上常演常新、歷久不衰的經典劇目。對中國觀眾來說，后兩部經典劇目《弄臣》和《茶花女》已經不陌生，自成立以來，國家大劇院分別先后三輪成功地進行了制作和上演。唯有《游吟詩人》自5月21日至25日，作為2014年國家大劇院歌劇節自主制作的第二部重頭戲登臺亮相，與翹首企盼的觀眾見面。

充滿象征意味的舞臺空間

執導本版《游吟詩人》的是曾經在2012年5月國家大劇院版《假面舞會》首演中成功合作過的阿根廷導演烏戈·德·安納（Hugo De Ana）。演出前，烏戈在國家大劇院舉辦的新聞發布會上坦言，此次制作與《假面舞會》風格完全不一樣，不會走寫實路線，而是用象征和抽象主義，呈現恢宏的魔幻色彩。整部四幕歌劇，每一幕大幕打開，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是兩個不同的舞臺空間，一個是幾乎占據了大半個舞臺，由橫亙著的石柱和“殘墻斷壁”組成的平臺、斜坡和臺階，以及舞臺上方懸掛著的騎士雕像，另一個是在舞臺臺口的紗幕和舞臺后區的天幕上不時出現的投影——流動的火焰、朗朗的月亮、斗轉星移的銀河等。此外，在舞臺兩側可以看到為了擴大空間而代替側幕的畫幕。

對于如此與眾不同的兩個舞臺空間——寫實的建筑結構場景與寫意的紗幕及天幕上宇宙星辰投影場景，烏戈在導演闡述中作了詳細的說明：“我用較為抽象的舞美嘗試給觀眾多樣化的視覺呈現，場景的虛實交融是為了更好地與故事本身的虛實相生契合，‘倒塌式的場景設計，一則告知人們世界已毀滅，二則昭示新的世界呼之欲出，刻意弱化傳統歌劇舞美設計中強調的造型感，是為了讓觀眾更好地從精神層面欣賞本劇。”

除了兩個虛實的場景之外，另一個別出心裁的特點是整部四幕歌劇的燈光基調始終是藍色的，藍色寓意場景環境表現的是夜晚。對于整部歌劇都是夜晚的場景，烏戈解釋說：“這有很多象征意義，因為在戲劇，尤其抒情戲劇里面，夜晚代表著神秘、不可思議，超現實，無論是復仇還是愛情都在夜晚發生，這里有神話還有偶像。”

烏戈集導演、舞美和服裝設計于一身，不需要像其他導演那樣借助舞美設計師去實現自己的構想。他的舞臺造型相當別致，常常會有出人意料的創意。本版制作的每一幕場景并不是劇本所描述的“宮中大廳和花園”、“吉普賽人居地和修道院”、“軍營和教堂”、“宮外和牢房”等地點——除了利用平臺、斜坡和臺階組成富有層次變化的舞臺造型，以及在第四幕第一場中舞臺右側懸掛的騎士雕像變成墜落地上的碎塊，第二場中左前方的斜坡和臺階改作牢房外，整部四幕歌劇基本上是一景到底，但觀眾并未因此感到審美疲勞。一方面，這一富有象征性的“一景”給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間；另一方面，在紗幕及天幕上隨劇情發展不斷變化出各種魔幻般的象征元素投影，這是烏戈對威爾第原作創造性解讀的獨具匠心的制作，也是贏得觀眾和媒體贊嘆與好評的原因所在。

雖然烏戈說出了自己的意圖，并已經注意到“舞臺上的空間十分閉塞，這個閉塞的世界代表劇中人糾結的心態和他們的心理世界”，但筆者認為，此舉有些弊大于利。龐大的占據了大半個舞臺的建筑結構場景與整個紗幕之間的區域。對于需要眾多演員展開激烈表演場面的大戲來說，似乎過于狹小局促，不可避免地限制了演員動作的發揮。雖然在部分斜坡和平臺上，演員也可以展開動作，但不難看出，畢竟是有限的。

貫穿復仇意志的音樂戲劇

雖然本版的演員陣容依然是按照國家大劇院的慣例，分為外國組和中國組，但在外國組中由中國女高音和慧出演萊奧諾拉一角，改變了以往清一色由外國演員組成的格局。

和慧是迄今為止唯一同時登上世界頂級六大歌劇院擔任主角的中國歌唱家，此次是她繼國家大劇院版《假面舞會》首演后在國內第二次演出歌劇。和慧曾在西班牙、意大利和巴西演出過《游吟詩人》，對萊奧諾拉一角有著特殊的感情和獨到的理解：“劇中的萊奧諾拉是我很喜歡的角色，盡管這個角色在歌唱技巧上有很多難點。萊奧諾拉好像是活在精神世界中的人，她可以為愛犧牲。她的歌聲很柔美，但又充滿戲劇性。”在第一幕第一場詠嘆調“寧靜的夜，這樣的愛情”輝煌、跳躍的華彩性的結束部分，和慧發揮了她極具天賦的音色，整個觀眾席爆發出長時間的掌聲和歡呼聲。當然，進一步考驗萊奧諾拉挑戰者的是第四幕第一場中的“愛情乘著玫瑰的翅膀”。這是一首萊奧諾拉誓死前往牢房營救曼里科的感人肺腑的內心獨自，也是一首對聲線起伏、氣息支撐和力度強弱等戲劇演繹能力極需控制力的詠嘆調。和慧無可挑剔的演唱，使她理所當然地成為當晚外國組首演舞臺上最出彩的一位明星。

本版男一號游吟詩人曼里科由今年4月剛剛在國家大劇院版《納布科》中擔當以實瑪利的意大利男高音盧恰諾·岡奇（Luciano Ganci）出演。在第三幕第二場中，曼里科和萊奧諾拉正準備去教堂舉行婚禮，忽然傳令兵路易斯前來報告曼里科的母親阿蘇茜娜被捕并將處以火刑。在這情急萬分的關口，集中表現曼里科性格的著名詠嘆調“柴堆上火焰熊熊”成為美聲男高音的試金石，尤其是結尾處的高音c更是美聲男高音不可回避的難點。當晚盧恰諾·岡奇的表現似乎不盡如人意，雖然擁有洪亮、高亢的歌喉，但其不穩定的嗓音和略帶蒼白的演唱不免給人留下些許遺憾。

劇中演唱分量頗重的盧納伯爵由西班牙著名男中音胡安-海蘇斯-羅德里古斯（Juan Jesus Rodriguez）飾演。這位風靡西班牙的歌唱家對首次在中國演出十分興奮，他說：“這是一個總是處于沖突當中的人物；復仇和爭斗就是他的生活，最終也讓他失去了一切。”在第三幕第二場中。盧納伯爵帶人埋伏在修道院旁，企圖在接納萊奧諾拉為修女的儀式上進行劫持，羅德里古斯先自信、堅定地唱出了“萊奧諾拉不屬于別人。萊奧諾拉屬于我”的內心表白，接著，深情、柔美地唱出了“她的微笑勝過星光”，抒發了盧納伯爵對萊奧諾拉的思念之情，將這首充滿柔情蜜意的詠嘆調成功地推向了尾聲，美中不足之處是羅德里古斯缺乏更佳的舞臺魅力展示。

除了和慧，當晚外國組首演舞臺上另一位出彩的是飾演曼里科母親阿蘇茜娜的美國女中音瑪麗安·高聶蒂（Marianne Cornetti）。與其他女中音角色不同，阿蘇茜娜在劇中是主角而不是配角。瑪麗安·高聶蒂曾在米蘭斯卡拉歌劇院和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等歐美一流舞臺上成功地飾演了阿蘇茜娜一角，堪稱這個角色的專業戶。此次出演，這位“老戲骨”果然身手不凡，在第二幕第一場“鐵砧大合唱”之后，甫一亮相便使人感到其氣場十足，寬厚而靈活的嗓音，引人入勝的戲劇演繹能力。在演唱“火焰在燃燒”詠嘆調中發揮得淋漓盡致，使現場的觀眾在欣賞之余無不為之折服。

本次制作，中國組集結了目前活躍于國內外歌劇舞臺的多位明星級中國演員，使整體表演水準明顯提升。男高音戴玉強在排練時說：“這部戲我演的曼里科這個角色是大抒情，甚至偏戲劇男高音，音域和技巧都很高，需要很充沛的體力。”中國組首演當晚。戴玉強在上半場演出中發揮并不理想，下半場才漸入佳境，尤其是在“柴堆上火焰熊熊”結尾，其極具爆發力的高音c成功地將全場的情緒推向了沸騰的高潮。值得一提的是青年女高音周曉琳，雖然曾擔當了《卡門》中的米卡埃拉、《霍夫曼的故事》中的安東尼婭和《茶花女》中的維奧萊塔等多個主要角色，但大都是屬于抒情性大于戲劇性的角色，此次勇于挑戰抒情和戲劇并重的萊奧諾拉一角，從而使周曉琳跨出了可喜的一步。飾演盧納伯爵的男中音廖昌永曾在海外兩次出演本劇，他深有感觸地說：“因為難度大、戲劇沖突激烈，在業內有一個共識，《游吟詩人》不適合太年輕的演員。”而這個角色對人到中年的廖昌永來說正當其時。當晚，廖昌永的歌唱是一流的，稍有不足是在角色演繹方面略有雷同之感。飾演阿蘇茜娜的女中音楊光，近年來無論是歌劇還是音樂會出演率都很高，頗受業內人士的肯定和觀眾的青睞。也許是過于疲勞所致，中國組首演當晚沒有發揮出其應有的狀態，表現有些遜色。

《游吟詩人》是一部在各個聲部演唱方面具有難度的經典之作，在制作方面或寫實或寫意，出現了爭奇斗艷、流派紛呈的局面。在此情形下，對于僅僅成立6年的國家大劇院來說，將《游吟詩人》搬上自己的舞臺是一個不小的挑戰，此次首演成功顯示出國家大劇院在自主制作方面有了新的起色和轉折。我們希望這部經典之作能夠成為國家大劇院的保留劇目。同時期待國家大劇院經過精益求精打磨后新一輪的《游吟詩人》復排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