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宗
美國歌劇界面臨空前的危機,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紐約市歌劇團破產解散,雖不意外,仍然叫人震驚:原本也要步其后塵的圣迭戈歌劇團在換了新領導班子后還是只能說命懸一線。但一場有可能是極度的風暴,正在醞釀中——這就是大都會歌劇院的16個工會合約談判。
過去幾個月來,代表“資方”的劇院經理彼得·蓋爾伯(Peter Gelb)和代表“勞方”的美國音樂家工會(American Guild of Musical Artists)的執行總監阿蘭-高登(Alan Gordon),都以相當強硬的姿態,宣示“誓死一戰”的決心。蓋爾伯多次對媒體宣稱,大都會入不敷出的財務極為危險,再不節流。“三五年后就會破產”。高登則是祭出罷工牌。表示寧可戲不上演。也不能退讓。工會合約在7月3 1日到期,因此這個夏天,大都會歌劇院緊閉的大門后正是戰云密布。
劇院方面指出,2012年度的總開支,已經達到3,2了億美元:另一方面,該年度的觀眾數下跌,只有79%的賣座率,票房收益一共是9340萬美元,只達到最高收入的69%。
蓋爾伯在2006演出季正始接手工作后,因為他的銳意革新,曾吸引了不少好奇的觀眾,票房開始提振,在2008-09演出季一度達到88%,是大都會近年來最高的紀錄,可惜后繼無人,此后就開始下跌。
歌劇這種高成本的小眾藝術,在美國光靠票房是無法平衡的,只有靠募款才能支撐得下來。而蓋爾伯在這方面的本領,已經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但他承認,歌劇院董事會及捐款大戶告誡他。沒有辦法無止盡增加捐款額,他得要想辦法抑止開支方面的繼續上漲。蓋爾伯指出,大都會預算的2/3,是工資(包括獨唱演員)及員工福利,所以節流非要從這方面下手,其目標是要工會接受約16%的裁減。
工會則提出另一套數字計算的方式。他們說前任經理約瑟夫·沃爾佩(Joseph Volpe)臨走前的年度預算是2.9億美元,蓋爾伯不到10年增加了1/3,因何而來?有沒有不需要的浪費?劇院應該徹底檢查一番。工會更把矛頭指向蓋爾伯引以為傲的新制作,指其數目由每季4個增加到6或7個,是否適當?未來新制作錢怎么花,工會也要參與決策。
這些孤立的數字,外人既不知其來龍去脈、如何算出來的,當然也沒法去正確解讀其意義。蓋爾伯和高登近來頻頻接受媒體采訪,其所講的話,看似沒有退讓空間,其實也是“心戰喊話”的戰略手段,不能完全當真。
例如,工會說新制作花費太大,劇院就指出,新制作通常是由專門的募款所支付,一出一進相互抵消,對預算平衡的影響不大。工會還挑刺《伊戈爾王》里的罌粟花布景,指為達導演要求而專門定制的花海造價高達16.9萬美元。劇院則指出,這片花海構成該幕劇整個的布景。不能算貴。
劇院為了顯示對待員工不薄,則是拋出一個合唱團員平均薪水20萬美元的數字,就算減掉16%,還有16萬美元。但這也是一個無法比較的數字。因為大都會是全世界演出最頻繁的歌劇院之一,每季從9月底到5月,季度長達8個月,大多數時間每周7場(周六2場,周日不演),總場次超過200場,劇目超過25個,而且每晚劇目不同,其合唱團員和管弦樂手的負擔遠重于美國任何劇團。相比之下,芝加哥和洛杉磯歌劇院,每季劇目都在10個以內。總演出場次不到大都會的1/3。
另一個讓人難探其究的原因是劇院預期裁減幅度,并非是單純地從減薪來達到,而主要是通過改變所謂“工作規定”(workrule)及福利計算的方式而達到。這通常指的是加班時計算的基準、保險費、退休金責任分擔、休假時間等。蓋爾伯指出,合唱團和樂團有每周只能演4場的保障,造成龐大的超時加班費開支,他的核心要求之一就是重新定義這“4場”的計算方式。
對大都會歷史稍有認識的人都知道,這個保障正是工會上一次“罷工”爭取來的,1980年演出季前3個月的演出,正因為合約談不攏而取消。這個權益既是經歷如此·慘痛的代價才爭得的,工會自然不會輕易放棄。
不過仔細推敲兩方喊話的內容,我們還是可以從字里行間看出一些大都會近年來面對的挑戰。
比如工會指出,自從開始高畫質數字電影轉播,布景和服裝的制作,都要比從前困難得多,因為過去觀眾在劇院看演出,座位與舞臺有相當的距離,只要大概有模有樣就成了。但現在攝影機鏡頭一拉近,那就得做到事無巨細,任何一點細節都不能疏忽。如果書架上有一排書,那就得做到連書名、所用的字體都得要符合劇中人的時代背景;如果是服裝,每一條絲帶、每一條縫線,都得緊緊密密,像過去為求方便,常以拉鏈或膠布做接合的方式,現在就再也用不得了。
大都會的實況高清電影轉播,是蓋爾伯各項創舉中最成功的,各大歌劇院爭相仿效,這不但奠定了大都會在世界歌劇界的龍頭地位,還成了一項生財工具,每年有1000萬美元的盈余。但是很多人都認為蓋爾伯刻意低估了高清電影轉播的成本,把一些因為轉播才需要投入的花費,算到劇院演出的賬上。工會所言,與此不謀而合。
但是對大都會乃至美國歌劇的未來更具有指標意義的,是蓋爾伯對開發潛在觀眾的看法。他最近對不同的媒體都說,歌劇是一個小眾的藝術,欣賞的人很有限,而且會愈來愈少,大都會通過新的制作和電影轉播。已經吸引了最大數量的觀眾群,要想再增加,是很困難的。他甚至承認,高清電影轉播可能侵蝕了一部分現場觀眾,這些住在紐約附近的觀眾,為求方便,選擇進電影院而不進歌劇院。
他這個說法與他剛上任時的豪言壯語大不相同。他當時意氣風發地說,大都會的問題在于其與紐約的文化風潮脫節,通過創新的制作,可以讓大都會重新成為紐約文化人的匯集點。
如今換了哀兵之言,或許有博取大眾同情的企圖,但觀眾數字的下跌,似乎也有些事實根據。大都會歌劇院可以容納4000人,要場場滿座,一年難過一年。如果市場真的已達到飽和點,緊縮成本就是生存的唯一之道。這場勞資大對決,能不能在9月演出季開幕前化弭,歌劇迷都懸著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