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之久遠，不忘初心——記北京市東城區史家小學分校校長高滿洪

本刊特約通訊員

愛，是作為教師的職業基礎，而不是職業追求。如果只追求愛孩子，那你對自己的要求就低了。

高滿洪

“做教師的職業幸福，就在于陪伴孩子一起成長；而做校長的職業幸福，就在于跟隨教育一起成長。不管是做教師還是做校長，我都會認真去做，都會從中體會到不同的工作帶來的不同享受。但有一點不變，都要對得起孩子?！?/p>

這是史家小學分校校長高滿洪的一段自白。

2013年做校長，對高滿洪而言，是一個認識上的轉變。從之前在府學小學做教學副校長，到如今掌管史家小學分校，她“不只是站在課堂上思考問題了，而是站在教育的最前沿去理解教育”。

至簡之人，至深之功

高滿洪是一個“健忘”的人，自己幫助別人的事，忘掉；別人不利自己的事，忘掉。她這樣自嘲：“我一出校門，就跟個傻子一樣。外面的社會，我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想懂?！弊鼋處?，只有你自己是干凈的，才能自覺不自覺地把純凈的東西傳遞給孩子?！拔页俗罔F，幾乎從沒拉上過手提包的鏈，我也從沒有遇到過壞人?！备邼M洪笑著說：“你要是覺得世上都是好人，你就擁有幸福的一生?！?/p>

高滿洪心中住著一個小女孩，住著一個天使?！叭烁渌麆游锏囊淮髤^別，就在于人有心靈感覺。你是不是真心的，別人能感受到?！彼笞约菏且粋€玻璃人，“我就愿意讓別人看透我，對方看透了我，才能知道怎么跟我處事，怎么跟我合作”。史家小學分校的老師們都知道：校長就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世上沒有絕對的平衡，任何事都是相對公平的”，高滿洪的原則是：大家在一起共事一年，友情一場。誰好，都是大家的好。

高滿洪性情如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這么多年來，對于榮譽，她基本都是視若無存。“不愿意參加‘你死我活’的那種評選?！痹诟邼M洪看來，榮譽是一時的而不是永恒的，是過往而不是將來，“在你得到它的那一瞬間，它便不再存在了”。但有兩樣東西，她卻尤為注重并一直引以為榮：一是黨員的身份，二是職稱?！捌渌麡s譽，意味著結束；而這兩項，意味著開始。黨員，意味著人生的精神追求；職稱，意味著人生的專業追求，有此兩項，足矣！”

“我不會做領導，因為我不會跟人打交道?！备邼M洪，其人異常簡單，其思想異常質樸。然而，這樣簡單的人，卻有著浸潤人心的氣場；這樣簡單的思想，卻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傳承之尾，創新之首

每所學校都有自己的文化傳承，只有校長對學校靈魂的堅守，才能使學校的傳統延續下去，否則就會出現文化斷檔。當下，很多校長履新，都要對校園文化進行一次“大掃除”，好像“非如此不足以創新”。

2013年7月1日，黨的生日那天，高滿洪來到史家小學分校。初來乍到，恰逢學校放暑假。這讓她有兩個月的時間來認真思索史家小學分校的“根”是什么。高滿洪認為，第一任校長項紅提出的“學習與生命同行”，是史家小學分校的文化之魂。教師節，她把老校長請回來：“您是怎么提的這個理念，請幫我們解讀一下。”不能因校長的更改而改變學校的DNA。

于史家小學分校而言，校訓“學習與生命同行”、校歌《放飛夢想》，從來都沒有變過。高滿洪覺得，教育，一定是一件安靜的事。“顛覆性，不是教育，教育是緩坡、慢坡，但卻是必須勇往直前的?！?/p>

貴在不滿，善于留白

高滿洪在教育中善用“留白”的藝術。把一件事情做得“滿而又滿”，或許也就意味著這件事“已然死去”。教育是開放的，校長有開放的心態，才能調動教師們的積極性，激發孩子們的創造性。

高滿洪從沒刻意把自己放在校長的位置上，“教師和校長，只是分工不同”。一方面，校長很重要，校長的一切都對教師有所影響；另一方面，校長又不重要，“你出去開一天會，學校該怎么樣還怎么樣，你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高滿洪強調，校長的重要，在于其思想性、引領作用；校長的不重要，在于其地位與其他教師并無二致?！叭思冶緛砀傻煤煤玫?，不要因為你的到來，就一切變調”。2013年，高滿洪來校后，學校的人員配置基本上沒有變動。

一所學校的logo的寓意，往往都有著一個“官方”的解讀。史家小學分校的logo，有人解讀為：“棕色的書，象征著樹人；書的擺放高低錯落，象征著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存和幫助；點綴其間的綠葉，象征著生命?！编牛忉尩谜嫱Σ诲e的?？墒?，logo本身沒有注解，也沒有漢語拼音。問孩子logo上是什么，得到的是各種各樣的回答：書、積木、竹簡?！八x予了人想象的空間，你要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p>

很多人喜歡把小學想成是五顏六色的?！懊總€人對色彩的理解不同，有的喜歡綠色，有的喜歡紅色……不同的色彩有不同的寓意，比如，看到紅色，容易躁動。我不懂醫學，也不懂色彩學?！痹谏实倪x用上，高滿洪特別慎重：“我不用過多的色彩來刺激孩子，而是以淡色為主”。在史家小學分校，你幾乎看不到特別奪目的顏色，一切都是淡淡的，畢竟“學校本無色，孩子描繪之”。

閱讀開始，悅度人生

一個人不管會什么，那都是其技能之一；唯有學習能力、學習習慣，才是技能之根?！皩W習習慣、學習能力，將伴隨孩子一生，要將其定為主線。但我不可能只用小學六年時間就把他的能力完全培養好。那就需要找到一個切入點。從哪兒切入？養成良好的閱讀習慣！”由此，高滿洪提出“建一所圖書館式的學?！?。電子閱讀、紙質閱讀齊備，圖書閱讀、報刊閱讀并兼?！白寣W校隨處有圖書館的感覺”，這對孩子的一生來說是一種積淀?！敖裉炷阕x書了嗎？”是史家小學分校的問候語，而不是口號。

高滿洪說：“小孩子天生愛讀書，只是我們用單一的、過重的課程任務占據了他們的大量時間，導致他們漸漸遠離了閱讀。”她經?？吹?，小孩子在玩的時候，隨手就拿出一本書來翻翻。她也經常會和孩子們聊上一會兒：“你干嘛呢？”“我把一層所有關于海洋的書都放一個書格子里了。”還有一個孩子神色著急地說：“有一本宇宙飛船的書，我把它藏座椅下面了，今天一來，找不到了。”可見孩子們對閱讀之愛已到什么程度了。一個小有問題的孩子，每天回家都會告訴媽媽她看過的書的書名，細心的媽媽就每天記錄，一個學期孩子讀了164本書。這位媽媽說是書救了她的孩子。

孩子們與老師之間達成了“師生承諾”，老師們帶頭每天閱讀至少40分鐘。有家長說：“跟孩子一起乘地鐵，地鐵上人很多，孩子卻順手拿出一本書來翻?，F在，我要是不閱讀，都覺得跟孩子不匹配?！?/p>

有個一年級的孩子，小名叫“大米”。每逢假期，“大米”一家人都要出去旅行，但不管去哪兒，都要去看一看當地的圖書館。據他爸爸統計，一個學期下來，這孩子讀了64本書，尤其熱衷各種名人傳記?！盀槭裁纯疵藗饔?？”“因為我要當總統。”“為什么想當總統？”“因為當總統可以住總統套房！”后來，他又開始看醫學方面的書。爸爸打了個噴嚏，“大米”便上前“告誡”他：“你現在是感冒的癥狀，有……這幾種可能，你現在應該……”惹得一家人忍俊不禁。一天，“大米”想玩ipad，爸爸撒了個謊：“不行，壞了?！薄鞍职郑悴蛔屛彝婢椭闭f，但你別騙我?！薄熬褪菈牧?，拿去修了?！薄拔覐某绦蛏峡梢钥闯鰜怼！卑职帧皣槨背鲆簧砝浜梗骸艾F在我在他面前都不敢說話。家長如果不學習，就很難跟上孩子的步伐。”

沒有“特色”，就是特色

很多學校都有自己的特色，音樂、舞蹈、游泳……“不管你有什么特色，都挺好；但任何一個特色，都不能滿足所有的孩子?！笔芳倚W分校開設了64門校本課程，97門課外小組課程。電影、烹飪、跆拳道……總有一個是孩子喜歡的。課程由孩子們自主選擇，“他選了，接觸了，才知道自己喜歡不喜歡。不喜歡？沒關系，咱再去學別的。都不喜歡？那畢竟都接觸了一遍，也不錯啊?！?/p>

在課程方面，高滿洪有自己的標準：“在小學里，我所提供給孩子們的，都是種子。要把這些種子都埋進心里，埋得越多，將來抽出芽來茁壯成長的才可能越多?！彼粫笏泻⒆佣既W某一種東西，而是讓孩子們什么都見過，什么都接觸過。一種東西，只要有七個孩子喜歡，她就會據此開設一門新課程。如果你問史家小學分校的家長們：“把孩子送到這兒來是怎樣的一種體驗？”他們會回答你四個字：“孩子幸福！”

一所學校的特色，一定程度上就是抹殺了大多數孩子的特色。有人問高滿洪：“你們學校的特色是什么？”“我們的特色，就是沒有特色。我這里不是芭蕾舞團，不是藝術學校，不是體育學校，我不是培養冠軍、培養藝術家的搖籃，我只是埋下種子，給更多孩子機會?！鞭k學，落腳在學校上，但終究要回歸到為人服務。

什么樣的學校是好學校？個性教育的學校。過去，你是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沒有那么多時間考慮個性?，F在，獨生子女居多，父母越來越注重孩子的個性教育。高滿洪不反對擇校，她反對的是盲目擇校。“擇”，一定是因人而異的擇。教育是發展人的，不是壓抑人的。高滿洪滿臉甜蜜：“如果真正有一天，能讓所有孩子都去理性擇校，那倒是很美好的事情，是我的中國夢?！?/p>

愛與尊重，教之兩翼

很多人在教育里總是提“愛”。高滿洪卻有著自己的看法：“愛，是作為教師的職業基礎，而不是職業追求。如果只追求愛孩子，那你對自己的要求就低了。愛不是標準，它只是底線，就像做醫生最起碼應該有耐心。比如，最廉價的施舍——微笑，你都不舍得給，那還能說什么？”在校園里，高滿洪尤其關注一點——孩子們笑了沒。“比如，唱校歌，在統一指揮下莊嚴地唱，有必要嗎？小孩子板著臉，說明他心中有恐懼，否則，他該笑就笑，該哭就哭了。”

學校，就是孩子們犯錯誤的地方。高滿洪尤其不喜歡說：“我是老師，我是來教育他的，糾正他的，培養他的，讓他養成好習慣的……”她認為：“做教師也是做慈善。做一輩子教師，如果能成就一個生命，那就是欣慰；如果一個都成就不了，那就別傷害任何一個孩子。一個孩子，高矮胖瘦不同，性格秉性各異，但是，老天爺創造一個生命，自有他的道理。誰都沒有權力去毀掉這么一個生命，教師更不可以。在我們的手掌心，捧的是一個個跳動的生命，我們要尊重他們，用心去呵護他們。”

一次升旗儀式上，有個小女孩用彩紙剪了個小馬。高滿洪親切地問她：“你還會剪紙？”“嗯?！毙∨⑺诎嗉壍睦蠋煱研ｉL拉到一邊，皺著眉：“您可別夸她了，都快愁死我了，學習成績特差。”了解到情況的高滿洪，對孩子說：“你平時好好學習，我送你一個夾子，你可以把你的剪紙都放夾子里?！毙∨Ⅻc點頭，一個寒假過去，居然滿滿一夾子！一個想法在高滿洪心頭醞釀，為這孩子舉辦一場個人剪紙藝術展！20分鐘的揭幕儀式，小女孩上臺介紹自己的作品。孩子媽媽在旁邊，從開始一直哭到最后?！拔迥炅?，都沒見過這孩子像今天這樣落落大方地講過話?！?/p>

后來，高滿洪把這個為孩子舉辦展覽的形式延續了下去，每六七周更換一次，可以個人申請、班級申請、年級申請。于是乎，有了后來的書畫展、街舞展、京劇展、舞蹈服展、足球展、鋼琴展，等等。高滿洪說：“教育，是要尊重學生的。我做事情，不為宣傳，不為誰夸我，而為大家參與，大家開心。尤其是孩子高興，就是我們的成功。”

為人宜粗，做事宜細

事情都有兩面性。做校長，也簡單也復雜。一方面，要粗，讓別人在你面前覺得放松而不是緊張；一方面，要細，做事時把認真二字發揮到極致。而往往從一些細節里，最能反映出一個人的品質與情懷。

很多學校都喜歡做學校的宣傳折頁，內容也大同小異，擱一張校長的照片、一張骨干班子的照片，然后是圖書館、教學樓……高滿洪說：“別人拿到手里，轉身就給扔了。這樣的錢，我一分都不會花?！睆母邼M洪來了以后，不再做學校而是改做活動的宣傳折頁。詩歌節、體育節……每個活動都做折頁，上面詳細寫著都有哪些班級、哪些孩子參與?？吹竭@樣精美的折頁，學校的教育理念還需要去宣傳嗎？當你看到所有孩子的名字都寫在上面，這難道不是一切為了孩子嗎？當你看到孩子們圍坐一起吃飯時的笑臉，難道能說孩子們不快樂嗎？一個活動、一個彩頁，既是宣傳學校，又是留給孩子們珍藏一生的回憶。

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公園不能像法院，法院也不能像公園。假山流水小橋，好看，但那是蘇州的味道。在史家小學分校，教學樓里的墻壁上，不是懸著名人名言之類的掛幅，而是放置著孩子們親筆書寫的讀書感受?！懊嗣?，你在別處都能找到；但孩子們的感受，你只能在這里找到。”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在史家小學分校，活動的設計不是憑領導“拍腦袋做決定”，而是“順應生命的規律”，分析孩子在不同季節的生理、心理情況，遵循天時，進行調整。比如，五月份，孩子處于生長期，宜開展戶外的體育比賽等活動。

正對著史家小學分校校門的，是一道37米的墻，那是中國青年報社的后墻。有人提出在后墻上畫上貓貓狗狗、海底世界之類的，認為孩子們就是喜歡這些。而高滿洪堅持“不能像哄寵物一樣‘哄’著孩子們，要把孩子當做獨立的受尊重的人的生命”。于是請專業人士在墻面上描繪出四大發明、四大名著、四大勵志故事、四大先賢等以中華傳統文化為題材的圖景。常常地，你會看到爺爺奶奶們領著孩子，細細講述，這是黛玉葬花，這是鑿壁借光……

也許正是因為對無處不在的細節的重視，賦予了這所學校濃濃的文化氛圍。來到史家小學分校，很多人都不禁感嘆：“嗯，這才是學校的味道。”

何謂索取，何謂奉獻

“現在社會上人人都對教師、對教育評頭論足，這其實是對教師、對教育的一種期許，”高滿洪說：“教育跟愛情一樣，是經久不衰的話題，因為它太神圣，太富有魅力。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人對它有著不同的理解，因而其味愈濃?！绷硪环矫?，社會上的人不僅喜歡評論教育，也愿意參與教育。比如，高滿洪經常會邀請醫生、咖啡師、茶藝師、珠寶設計師等社會人士給教師們講課。“教師的視野寬、見得多、聽得多，對孩子們也就更能理解、更能包容?！彪y得的是，所有到校授課的這些人，沒人開口要收學校一分錢。

學校不完全是校長的、教師的，也是家長的、社會的。利用暑假時間，高滿洪帶著五個孩子及其家長，到云南一所學校支教。在由家長擔任助教的幫助下，孩子們把課講得繪聲繪色，一點都不比平日里的老師差。高滿洪對家長們說：“大家來支教，與其說是來奉獻，不如說是來學習的。看到貧困孩子們自己做的粉筆，看到他們對知識、對外面的世界的渴望，我們學習到的是生命的頑強?！?/p>

在參加中國戲劇學院的一次活動后，其他學校的孩子都走了，而史家小學分校的師生們卻幫忙把所有化妝間打掃干凈了才走。這種自覺的行動，不正是得益于學校的精神氛圍和價值取向嗎？

行教之人，不能因為走得遠了，就忘了當初出發的目的。當前教育界，有一些浮躁的人做著浮躁的事。刻意地標新立異，盲目地“創新”，讓人有種“萬紫千紅，總不是春”之感。面對這些，高滿洪淡然視之，始終保持一個態度：“我不反對，但我有自己的想法?！?/p>

棲居于東頌年胡同的史家小學分校，確是一個安靜的所在。高滿洪以最最樸實的情懷，靜心而精心地澆灌著這一方“真教育”。“您理想中的史家小學分校是什么樣子？”“只有信任，沒有猜忌；只有幫助，沒有冷漠；只有擔當，沒有借口；只有前行，沒有退縮?！备邼M洪如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