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心海

艾科

【1】

我和死黨艾梅梅去市一中報到的那個金色的九月，是省城最為美麗的季節。在桂花飄香的校園里，我們邂逅了一位身穿淺灰色衛衣的帥氣男生，他瘦高的個子和俊朗的容貌，在眾人之中獨樹一幟。艾梅梅杏眼一挑，附我耳際說：“要是我們能與這個帥哥同班，那該多好，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將他拿下。”我嗤之以鼻，兩個十六七歲的花季女孩，在青春洋溢的年紀里，暗自做著不為人知的愛情夢，這要是被爸媽知道，拖出去斬首也不為過。

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個名叫杜蕓凱的帥氣男生，果真和我們分到了一個班里。艾梅梅肯定是因為上輩子樂善好施，今生才有幸和杜蕓凱成了同桌，獨享天時地利人和之優勢，而我卻悲催地坐在了他們后面一排。艾梅梅喜氣洋洋地對我說：“安安，今天我請客，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我不懷好意道：“我什么都不想吃，如果你真拿我當閨蜜，就和我調換座位唄。”

艾梅梅一臉狡黠：“那你還是殺了我吧，這輩子就這一件事情我不能依你。”

艾梅梅成了高一（8）班乃至整個高一年級最幸福的女生，因為和帥哥同桌，她每天都將自己打扮得像個粉蝶。有時我提醒她不要這么招搖，學生的著裝要干凈素雅，而她給出的理由是：“安安，你不知道，原來和帥哥同桌是有壓力的，我生怕一不留神，會輸給那些對杜蕓凱心懷覬覦的漂亮女生們，你理解我的苦衷嗎？”

我低頭不語。坦白地說，艾梅梅的話不無道理，因為那些漂亮的女孩們，總喜歡以各種理由找杜蕓凱聊天，這樣的橋段，讓坐在他們后排的我，每天都看得大倒胃口，且又義憤填膺。

后來我才知道，這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杜蕓凱，原來是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這所重點中學的學霸。他身上縈繞的諸多光環，讓人望塵莫及，也讓我與他之間，橫亙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學霸的世界，我等小民豈可介入？

想著想著，不禁替艾梅梅擔憂起來。

【2】

學期下來，艾梅梅的成績一落千丈，縱使她與學霸為鄰，終也未能“近朱者赤”。期中考試成績出來的那天，班主任劈頭蓋臉地將艾梅梅狠批一通，并以她的同桌杜蕓凱為例，給她上了一堂如何認真學習的政治課。

那天放學后，我悄悄地走進班主任的辦公室，將淤積在內心深處的秘密，和盤托出。

第二天，班主任果斷地給我和艾梅梅調換了座位，艾梅梅一頭霧水的時候，我順理成章地和學霸成了同桌。我的原則只有一條，那就是不能像艾梅梅那樣，每天只顧著梳妝打扮，而將學習棄之一邊，我要竭盡所能地和杜蕓凱在學習上齊頭并進，或許唯有這樣，才能融入他的世界，和他成為推心置腹的朋友。

但兩天過后，我便深刻體會到了艾梅梅的苦衷。那些“沒事找事”的女生們，總會莫名其妙地拿著并不復雜的數學物理化學題，過來向杜蕓凱“討教”。而當杜蕓凱耐心地給她們講解的時候，我分明看到，她們如癡如醉的目光，從未從杜蕓凱溫暖干凈的臉龐之上移開過，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題”啊。傻乎乎的杜蕓凱，在稿紙上為那些“笨”女生們演算一遍又一遍，累得滿頭大汗口干舌燥，也未能察覺到其中的端倪。

那天下課后，又有好事的女生過來“請教問題”，彼時的杜蕓凱正在聚精會神地翻看漫畫雜志，我一把接過她手中的數學題，說：“讓男神休息一下吧，這道題我來幫你解答。”孰知那女生怒眼一瞪，搶過作業本憤憤而去，并悄聲罵道：“關你屁事啊？”

這一幕讓坐在后排的艾梅梅全都看在眼里，她笑嘻嘻地對我說：“安安，還是你厲害啊，殺人都不見血。當初我怎么就沒想出這個辦法來呢？”

看著艾梅梅一臉解恨的表情，我不禁陷入了羞愧之中。從小到大，艾梅梅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她并不知道，期中考試宣布成績的那天下午，在班主任批評過她之后，我偷偷地跑到班主任辦公室，向他匯報了艾梅梅每天是如何將全部心思都花在穿衣打扮上，并且有早戀傾向的秘密的，不然班主任怎么會突然給我們調換座位？

而這一切，杜蕓凱和艾梅梅全都蒙在鼓里。

【3】

一天放學后，艾梅梅悄悄地對我說：“安安，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我捋了捋自己的馬尾辮：“當然，只要我能做到。”

艾梅梅撲閃著一雙蝴蝶般的大眼睛道：“后天是我的生日，你幫我問問杜蕓凱能不能過來參加派對，如果他能過來，我想向他表白。”

我瞠目結舌地立在那里，看著滿臉期待的艾梅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不自己邀請他？”我猶疑地問。

“我想給他一個突然的驚喜啊。你幫幫我吧。”艾梅梅近乎哀求道。我只能勉為其難地臨危受命。

第二天放學，待艾梅梅離開教室之后，我試探性地問杜蕓凱：“假如有個女生喜歡你，并且邀請你去參加她的生日派對，你會去嗎？”

杜蕓凱傻呵呵地道：“天啊，是哪個女生啊？咱們班的嗎？”

我佯裝鎮定道：“你就說你會不會去吧？”

杜蕓凱一臉天真道：“為什么不去啊？能參加派對多好啊。”

我當即打斷他的話：“好什么好啊，你沒聽明白嗎，她想和你談——戀——愛！要是被老師知道，會死無葬身之地的。”我故意把“談戀愛”這三個敏感的字眼加重了語氣。

杜蕓凱被我一臉凝重的表情嚇傻了，他怯怯地問我：“真有這樣的女生呀？那你說我去還是不去呢？”

我毫不猶豫道：“當然是不去了，這樣就不會陷入情感漩渦，不會影響學習了。”

杜蕓凱若有所思地說：“那好吧，你幫我向她解釋一下，我就不去了，送個禮物就行了。”

我有些慍怒道：“送什么禮物啊，不要給對方留下任何幻想！”我的話著實讓杜蕓凱嚇了一跳，或許在他心里，我有將敵人趕盡殺絕的雄心壯志和斬草除根的蛇蝎心腸。

我“如實”將結果告訴艾梅梅的時候，她一臉悲戚地看著我，心中盛開的花朵，瞬間碎了一地，忽又信誓旦旦地對我說：“安安，我向你保證，今后再也不理他了，我要像你一樣好好學習，讓他看看，菜鳥也會迎來自己的春天。”詭計得以實現，我由衷地舒了一口氣。

我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真的十分痛恨自己，今天我欺騙了最好的姐妹和最好的同桌，我為什么要變成這樣的壞女孩？為什么？”

冥冥之中有個天使在夢里告訴我：你并不是壞女孩，只是因為，你也喜歡杜蕓凱，所以才會略施小計，防止別的女生與他接近。

【4】

我的做法委實有些不夠厚道，但卻達到了盡善盡美的效果。艾梅梅不再像之前那樣喜歡打扮，而是廢寢忘食地學習，成績也躍入班級前十五名的行列；杜蕓凱摘得全省物理競賽的桂冠，足球踢得全校聞名；我的豆腐塊文章陸續在晚報副刊上發表，并且多次獲得征文大獎，也已稍有名氣。這一切都歸功于班主任給我和艾梅梅調換座位的英明。

我最開心的事情是每次文章寫好之后，第一時間拿給杜蕓凱看，請他批評指正。他總會毫不客氣地在文章上圈圈點點，似乎比編輯老師還嚴苛謹慎，我也是在他一絲不茍的修改中，不斷提升寫作水平的。杜蕓凱每次參加足球比賽，都會喊我一道前去吶喊助威。一來二往間，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常常因為一道數學題爭論得面紅耳赤，或是因為要吃蔥油餅還是麻辣串而口誅筆伐。這樣美好的經歷，讓我每天的生活都濃墨重彩。而坐在后排的艾梅梅，早已被我們忘卻到九霄云外。

那天杜蕓凱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問我：“你怎么不寫一寫我們之間的友情故事啊？”

我深深地低下了頭說：“幸福不能曬，你不知道啊？”

其實我是想說，我不寫，不是因為我不想寫，而是因為，我的內心，忍受不了自揭傷疤的疼痛。

【5】

兵荒馬亂的高三生活真是可惡極了，每個人都緊張兮兮的，沒有一絲生活情趣。杜蕓凱減少了踢球，我暫停了鐘愛的寫作，坐在后排的艾梅梅，每天都穿一件早已褪色的校服上學，用她自己的話說，不讓自己有任何引人注目的焦點，高考是她唯一的目標。我慶幸在如此枯燥的生活里，我還可以盡情和同桌杜蕓凱暢聊心扉。

周一的自習課上，班主任突然排兵布陣，將艾梅梅從我后面一排調到了第一排最拐角的位置。我大為驚駭，不知此番調換座位的意義何在，但又不敢多問。班主任一共給四位同學調了座位，我在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才舒了一口氣。真是謝天謝地，我和杜蕓凱依然是一對人人羨慕的中國好同桌，我們睦鄰友好、團結互助的關系，沒有被倏然撼動，生活依然在戰斗中鏗鏘向前。

時光荏苒，填報高考志愿的時候，我忽然想起備受冷落的艾梅梅，便過去問她報考哪所大學。她笑吟吟地告訴我：“南京大學新聞系。你們呢？”

“我們？除了我還有誰？”我狐疑道。

“你和杜蕓凱啊，你們報考的肯定是同一所大學。”艾梅梅言辭異常淡定。

“胡說什么呀？”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開始顫抖。

“因為你也喜歡杜蕓凱。我早就知道，杜蕓凱報考的是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你肯定也是。”艾梅梅繼續道，“你知道那次班主任為什么突然給我們四位同學調換座位嗎？那是我向班主任提的申請，因為我不想再坐在你們后面一排，每天看你們秀幸福了。你和杜蕓凱相處得那么融洽，我不忍心打擾你們，所以就想默默地遠離，但又生怕只給我自己調座位會引起你的誤解，以致影響你的復習，所以才央求班主任一同給其他三位同學也象征性地調了位置，這樣你就不會多想了。南京距離合肥很近，愿你們都能如愿，在大學里名正言順地成為幸福的一對兒。”

那一刻，我淚流滿面。因為曾經，我也因為生怕艾梅梅陷入早戀的泥潭，以致影響她的學習，而以她有早戀跡象的理由，偷偷向班主任建言給我倆調換座位。我的最初目的，并非奪人所愛，而是出于對朋友的關心，就像艾梅梅生怕傷害到我一樣。

因為我們的友情，深藏在彼此的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