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態助詞“過”的語法意義——從《何以笙蕭默》劇中“我結過婚了”談起

○張海瀅

（上海海事大學 外國語學院，上海201306）

一、引言

“過”是常見的動態助詞，動態助詞是接在動詞或形容詞后，表示動作或變化的狀態的特殊虛詞。漢語動詞由于無時態變化，借助動態助詞來表示。電視劇《何以笙蕭默》中女主角說自己“結過婚了”使得男主角認為自己已經沒有機會同女主角在一起。本文作者通過探究“過”作為動態助詞的語法意義及兩者的區分方法，探究電視劇臺詞的設計是否合理。

（一）動態助詞“過”的相關研究

動態助詞“過”到底有幾個，學術上一直爭論不休。閆妍（2011）在《動態助詞“過”研究綜述》中做出了總結。學術界意見可分為兩類。

第一類的學者認為只有1個“過”，這一類的學者中有些只介紹或者承認經歷意義的“過”而對動作完畢意義的“過”沒有談及或不承認。其他學者認為“過”只有一個，但包含兩種意義。這一類代表觀點為：“過”的兩種意義中，一種表示經歷意義，一種表示完畢意義。

還有一類學者，這類學者占多數，他們認為動態助詞“過”有2個，分別為表示動作完畢的“過”和表示曾經有過這樣事情的“過”。孔令達（1995）證明了有兩個“過”，分別為表示動作完畢的“過1”和表示過去曾經有過這樣事情的“過2”。

以上可以看出，不管是贊成“過”有1個還是2個，都認同“過”有以上兩種意義。本文作者采取多數學者的做法，用“過1”、“過2”分別表示“過”的兩個意義。

（二）《何以笙蕭默》臺詞

《何以笙簫默》為2015年熱播電視劇，改編自2007年出版的顧漫同名網絡小說。全劇基本保持了小說的風貌，對話也幾乎與小說一致。劇中男主角何以琛與女主角趙默笙時隔七年之后再相見的某一天，男主角坦言仍然希望與女主角在一起，然而女主角一句“我結過婚了”使得兩人產生誤會，再度錯過。這部分臺詞如下（粗體為作者添加）：

何以琛：你現在要不要回到我身邊？

何以琛：我不打算在這方面浪費太多時間，也沒有興趣去重新認識一個人經營一段感情，所以你最適合！

趙默笙：（經過一番心理活動）對不起。

何以琛：你不用這么快回答我，你……（被打斷）

趙默笙：（打斷何以琛）我結過婚了。

何以琛：（難以置信）你說什么？

趙默笙：我結婚了，三年前，在美國。

……沉默很久

何以琛：趙默笙，我是瘋了才會這樣讓你踐踏！

我們可以看到，此時何以琛坦言想與趙默笙重新在一起時，問她要不要回到自己身邊，趙默笙沉默良久，說自己結過婚了。她說了兩句影響兩人是否在一起的話，第一句話是：“我結過婚了。”男主角何以琛難以置信，再次發問時，女主角說的第二句話是：“我結婚了，三年前，在美國。”緊接著是久久無言，沒有任何解釋。因此，兩人再度錯過。

從趙默笙的回答中，男主角何以琛接收到的信息定然是自己心愛的女人如今已為他人婦，她是別人的妻子，三年前就是了。未看過原著的觀眾聽到這個回答想必也懷著同樣的心理。

然而，我們知道的事實是：趙默笙三年前在美國結婚（雖然是權宜之計暫且假結婚，但也是領了結婚證的），隨后，回國前，與前夫辦理了離婚。她的確曾經是他人妻子，但說話時已經不是。

很明顯，臺詞中，“我結過婚了”與“我結婚了”意思一致。兩句都出現了“了”，我們知道，動態助詞“了”表示“動作或變化已經完成”或表示“變化，新出現的情況”。我們把表示完成的“了”稱作“了1”，把另外一個表示出現新情況的“了”稱作“了2”。臺詞里的兩個“了”毋庸置疑為“了1”。

本文作者認為，倘若趙默笙的回答是“我結過婚”，聽者的感受會完全不一樣，男主角很有可能打破砂鍋問到底，弄清事情真相解開誤會。

那么，“我結過婚了”到底能不能表示出已經離婚的含義，若不能，原著作者為趙默笙設計這樣的回答，到底算不算對當時趙默笙情況的歪曲？造成這樣的誤解是否牽強？這就需要探討動態助詞“過”的語法意義以及“過1”、“過2”如何區分。

二、“過”的語法意義

（一）“過1”的語法意義

有學者認為：“過1”表示“動作完畢、完結”，只著眼于動作的完結，不受時間的限制，既可以用于現在，也可用于過去和將來（孔令達，1986；劉月華，1988）。

例如：

（1）當時人們等了又等，半天過去了，飯都開過了，實在是等得無奈時，宋子文走了進來。①

這句話描述的時間是過去的時間，當時飯都開過了，開飯這個動作已經完畢。

（2）我本來準備面不改色，從容死去，不掉一滴淚，現在我要為你痛哭一場，哭過之后，我的靈魂立即就要飛去跟你曾經守護的靈魂結合在一起。

這句話描述的時間是將來時，哭泣完畢之后，主人公的靈魂才會跟逝者曾經守護的靈魂結合在一起。

（3）他每日里八小時坐班，每天早上，洗過臉，吃過早飯，便騎著自行車，迎著朝陽上班去，一天很美好地開始了。

這句話描述的是每天發生的事情，意思是他每天早上洗臉完畢，吃早飯完畢，才騎自行車去上班。

由上述各例子可以看出，“過1”只側重動作完結，同時態無任何關聯，且與“過2”曾然的意義相去甚遠。“過1”常常可以與“了1”替換，甚至兩者同時出現時，往往可以去掉“過1”。

（二）“過2”的語法意義

“過2”的語法意義可概括為曾然（劉月華，1988），即表示過去發生某件事情或存在某一狀態。曾然表示現在已不然，即現在已不再發生這件事情或不再存在該狀態。

陳小紅進一步解釋，認為“過2”在語法意義上指：行為、狀態或者動作在過去發生并且已經于過去終結，這種行為或動作或狀態的頻率可為一次或一次以上。其在語法意義上包含三個方面：A.“時”的方面指過去。B.“體”的方面指發生并終結。C.“頻率”方面指一次或一次以上。（陳小紅，2007）

例如：

（4）上中學時成績一般，作過弊，但沒有被抓到……

這個句子表示說話對象曾經“作過弊”，但現在不會這樣了。

（5）18歲時，陳文忠跳遠就達到了7米40多，而那時黃庚的成績才7米30多。最終選擇了短跑，他也后悔過。在中國練這個黑人統治的項目就意味著犧牲和付出，可陳文忠偏偏喜歡它。

這個句子表示，陳文忠因為選擇跳遠感到后悔過，但現在不后悔了。

（6）——“你愛過我嗎？”——“愛過！”

這句話的意思是，答話人曾經愛過問話人，只是在出現這一對話的時刻已經不愛了。

（7）哈耶克被認為是經濟學家，曾獲得過諾貝爾經濟學獎，鄧正來先生在有23篇論文的選集中只選兩篇經濟學論文是出于兩個原因。

這句話的意思是，哈耶克雖然依然是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但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而不是“正在獲得”。

由上述各例子可以看出，“過2”總是同過去的時間聯系，語法意義是表示某一動作已經發生或某一狀態曾經存在過，而到了說話者說話的時刻，該動作已經不再繼續或者該狀態已經停止。

（三）“過”的語法意義總結

由于“過2”總是同表示過去的時間聯系，可以看出“過1”與“過2”在語法意義上的區別：“過1”可以用于表示未盡然的動作或狀態，而“過2”只能用于已然的動作。比如以下例句中的“過”只表示完結，為“過1”而非“過2”。

（8）明天洗過衣服再出門。

（9）周日吃過早飯再去打球。

三、“過1”、“過2”如何區分

孔令達（1986）認為兩者的語法意義是兩者賴以區分的基礎。其次還可以通過形式標志和對句式的選擇判斷二者的語法功能。形式標志有標明作用，但也不一定伴隨左右。“過1”、“過2”形式標志如表：

?

由上表可以看出：“過1”、“過2”在形式上的主要區別有三點：第一，“過1”可以與動態助詞“了”及語氣助詞“了”同時出現，而“過2”不可以；第二，“過1”的謂語動詞之前加上“已經”不影響句意，而“過2”則不可以加上“已經”；第三，“過2”句中經常與“曾經”并存。如以下兩個例句：

（10）他去過上海。

這句話可以等同于：他曾經去過上海。“過”為“過2”，只表示一種經歷。

（11）他去過上海了。

這句話可以等同于：他已經去過上海了。“過”與“了1”同時出現，這里的“過”為“過1”。

劉月華（1988）認為，除此之外，“過1”、“過2”形式上還可以從語音上區別：“過1”既可以讀輕聲也可以重讀，而“過2”只能讀輕聲。如例（10）中，“過”只能讀輕聲，而例（11）中，“過”既可以讀輕聲，也可以讀四聲。

宋玉柱（1997）將以上區分方法歸納為意義、語音以及結構的區別（結構及形式標志）。此外，在結構上，他進一步做了補充說明，他提出，“過1”是沒有否定形式的，而“過2”出現的句子中動詞前可以加“沒”或“沒有”。如例（10），否定形式可以說：他沒去過上海；但例（11）不可以說：他沒（有）去過上海了。

劉月華（1988）在提到“過1”、“過2”使用場合時，提出“過2”單獨句子出現的時候，在語意上是不能自足的，這也為區分“過1”、“過2”提出了參考。她在分析語料時發現，在用“過2”的時候，說話人一般還會有隱含的意義，或者是為了對隱含的事情做解釋說明。在現實語言環境中，使用“過2”的句子，包括短語、分句或句子總是與表達另一個隱含意義的短語、分句或句子聯系。她將前者稱為“過2句”，后者稱為“相關句”。很多時候，相關句無須出現，但聽話者可以意會出隱含意義。但如果沒有上下文，僅僅只有“過2句”在語意上是不足的。如例（10），如果大家正在策劃假期去哪玩，有人突然說出一句：“他去過上海。”那么大家可能就會詢問這個“他”上海好不好玩，以此人的意見做出去不去上海游玩的決定。如果沒有人討論要去游玩，有人突然問你有沒有去過上海，你在回答“去過”或者“沒去過”之余，想必會問對方為什么問你這個問題。

鑒于“過1”、“過2”以上種種區別，我們將在下一小節驗證《何以笙蕭默》劇中臺詞的“過”到底為“過1”還是“過2”。

四、“我結過婚了”中為哪個“過”

本文作者認為，劇中臺詞“我結過婚了”實際上并不是對女主角當時情況的寫照（三年前結婚，當時已經離婚），應改為“我結過婚”方才符合現實情況。由以上內容我們可以一一判斷佐證：

1.從語音上，“我結過婚了”既可以讀輕聲，也可以讀四聲，為“過1”的特點；而“我結過婚”只能讀輕聲，為“過2”的特點。

2.從結構上，“我結過婚了”等于“我已經結過婚了”，且與“了1”共存，為“過1”的特點；“我結過婚”等于“我曾經結過婚”，為“過2”的特點。

3.第二節對“過1”的語法意義進行總結時，常常可以與“了1”替換，兩者同時出現時，往往可以去掉“過1”。臺詞中女主角第一句話為“我結過婚了”，第二句話為“我結婚了”。

4.從語意能否自足來看，說話者在說“我結過婚了”時，聽話者可能會發出諸如“結婚對象是什么人”、“什么時候結的婚”或者“有沒有生小孩”之類的問題，并不會出現“你離婚了沒有”的問題；而當說話人說出“我結過婚”時，這句話在語意上并不能自給自足，聽話者會自然生出“后來你離婚了？”之類的疑問。

從以上分析可以判斷，電視劇中臺詞“我結過婚了”中，“過”為“過1”，不表示過去經歷，僅僅表示完結，聽話者不會從這句話中得出“我已經離過婚”的隱含意義；而“我結過婚”中的“過”為“過2”，表示曾經結過婚這種經歷。因此，倘若將臺詞改為“我結過婚”，劇中男女主角其實并不會造成誤解，原著作者為了故意造成誤解，玩文字游戲，實在勉強。

五、總結

動態助詞“過”的兩種意義“過1”、“過2”在意義、語音、結構等方面有明顯的區別。本文以《何以笙簫默》中一句“我結過婚了”為契機，探討了“過1”、“過2”的語法意義以及區別方法，并驗證出劇中臺詞其實寫得略顯勉強，造成的誤解也是原著作者刻意為之。

【注釋】

①文中（1）～（9）例句均來自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1]陳小紅.助詞“過”辨析[J].懷化學院學報，2007（09）.

[2]孔令達.動態助詞“過”和動詞的類[J].安徽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03）.

[3]孔令達.關于動態助詞“過_1”和“過_2”[J].安徽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6（04）.

[4]孔令達.從語言單位的同一性看漢語助詞“過”的分合[J].安徽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03）.

[5]劉月華.動態助詞“過_2過_1了_1”用法比較[J].語文研究，1988（01）.

[6]宋玉柱.“過1”和“過2”[M].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1997.

[7]閆妍.動態助詞“過”研究綜述[D].東北師范大學，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