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穎
[摘 要]現行法中被害人主體性地位的缺失,使得刑事追訴活動中的人權保障成為與被害人無直接聯系的宣示性口號。盡管理論界對賦予被害人上訴權有著些許擔憂,但賦予被害人上訴權有其獨立的價值,采用中庸途徑更有利于平衡多方利益。
[關鍵詞]被害人;上訴權;有限上訴權
[中圖分類號]D9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5)09 — 0075 — 03
一、賦予被害人上訴權的價值
(一) 被害人上訴權的保障,有利于實現對權力制約
國家公訴權的優先行使,成為對被害人上訴權最直接的剝奪。但公訴權的本質是犯罪追訴權,相對于裁判權的實質處置權能,只是一項司法請求權,其實體訴求需借助法院的裁判權才能成真。因此,刑事訴訟中與被害人上訴權相關的公權力,應包括抗訴權及審判權兩大部分。對被害人上訴權的保障,不僅可以直接制約檢察機關抗訴權的行使,更可以通過二審程序的發動監督一審法院裁判結論的合法性及合理性。
1. 上訴權對檢察機關抗訴權的制約
被害人上訴權之所以未被現行法認可,很大成俗在于理論界對抗訴請求權,在保障被害人權益上作用的放大。其根源在于國家本位主義的存在,以國家利益的高度概括來涵蓋被害人的具體利益。國家追訴制度建立后,被害人喪失上訴權的訴訟法理在于任何犯罪行為都被視為對國家社會法益的侵犯,至高無上的國家利益自然涵蓋了具體的個人利益,由此,由公訴機關站在維護國家社會利益的立場上,決定是否應開啟二審程序合情合理。但國家作為人與地域的集合體,其對犯罪的感受并無實質載體,加上檢察機關抗訴的基礎,并非直接以被害人的受害性為出發點。國家利益與被害人利益,不論是主體還是內容都存在著一般與特殊、抽象與具體的差異,兩者之間的沖突,決定了抗訴請求權對被害人訴權保障的缺陷。按照存在即合理的邏輯,這樣的規定對于防止濫訴、規范刑事秩序有很大作用,但也造成了被害人當事人地位被架空。而且,被害人在抗訴請求被駁回后,并無替他救濟途徑,難以對不起訴決定形成制約,不利于權利制約權力理念的形成。為了實現心中的正義不得不采用訴訟外救濟途徑,上訪信訪的大量啟動不僅破壞了社會的穩定秩序,更削弱了司法權威,侵蝕了司法最終救濟理念。
所以有條件的賦予被害人訴權是被害人權利保障的應有之義,更是以權利制約權力的關鍵之舉。在公訴機關與被害人出現分歧時,給以被害人傳達司法訴求的機會,不僅有利于個案的公正解決,更有利于公訴機關更審慎的行使自由裁量權,以避免結論被顛覆的尷尬。
2. 上訴權對法院裁判結論的制約
法院檢察院作為國家機關,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利益的連帶性,單靠檢察院履行法律監督職能并不能形成強有效的制約。基于抗訴而引發的二審程序微乎其微,就證明了對法院審判結論缺少了一方監督。對被害人上訴權的保障,不僅使一審判決再次經受考驗,還可以二審法院擁有對一審判決的改判權,形成對一審法院裁判權的制約,發揮審級制度的監督職能,促使一審法官謹慎的履行職責,保證定罪量刑的公正合理。不僅僅保障了具體個案的實體公正更有利于整個司法結構的有序運行,防止兩審終審制中的二審程序成為對一審過程的簡單重復,樹立司法系統權威。
(二) 被害人上訴權的行使,有利于被害人的權利維護
當事人地位的完整性需要上訴權的確保,上訴權體現著被害人的主體性地位,抽離了上訴權的訴訟地位與其法律規定的當事人地位明顯不符。而且現代法治意義上的公正不僅僅包括判決結果公正,還應涵蓋程序意義上的公平參與。程序正義要求與訴訟結果有直接聯系的被害人參與到訴訟中,對訴訟進程施加影響。也只有充分參與其中才能使其產生受尊重的意識,增加對結果的認可度。
在訴訟權利的分配上,被告人的權利明顯多于被害人,尤其在參與權上表現突出,其中雖然有其合理性,但訴訟的過程直接關乎多方利益,本就應該是各方充分參與的過程,通過知參與權利的落實,可以增加司法透明度,保證司法公正,而對被害人上訴權的保障就是參與權確保中的重中之重。由于基層法官專業素養的相對偏低及人類認識水平在一定時間內的有限性,一審法院的判決出現不當也是數見不鮮,由此審級制度解決糾紛完成對下級法院監督的職能便得以發揮。但是法院作為中立機構,應遵循不告不理原則,不能直接介入糾紛的解決,只有依靠外界的上訴,才能開啟二審程序。依靠檢察機關行使審判監督職能而開啟二審程序,有著很強的局限性,不僅僅因為其立足于廣義的國家社會利益,更在于檢察院上訴的基礎在于法律監督職能的行使,需達到判決確有錯誤的認識標準,是否有錯誤會因為不同人員的不同閱歷而不同。根據相關數據,在公訴為主的制度框架下,基于抗訴而進入二審程序的案件不足10%?!?〕但被害人才是刑事案件原發的直接受害者,對犯罪事實有著更強烈的感知,通過賦予被害人上訴權可以及時救濟受損利益,實現對其權利保障。
再者,對被害人的權利保護應遵循一致原則,以維護法治的統一性。刑事案件分為公訴與自訴兩種,對于情節較為輕微的自訴案件被害人尚可在不服一審判決時提起上訴,而刑事犯罪更為嚴重的公訴案件卻無此權利,明顯違背了法治的統一性。上訴權的行使可以彌補不足,保障被害人受到公正判決的權利。
(三) 被害人上訴權的規定,有利于調節與被告人的失衡狀態
現代刑事理念中,基于國家公訴權的強大,對被告人的權利重視程度空前提高。與此同時,被害人權利運動的興起,使得作為被遺忘的受害者重新走入訴訟法的舞臺,人權保障的理念從單方面重視被告人向平衡兩者的利益發展。
現行刑事訴訟法中,被告人擁有的實質權利明顯多于被害人。在刑事訴訟中,被告人擁有不受剝奪的上訴權,而被害人僅可通過抗訴請求權達到上訴的目的,這種失衡可想而知。雖然公訴權的存在為被害人權利保障提供了支撐,但兩者之間的沖突決定了被害人上訴權的缺失,使得受害者失去了與被告人同等的參與權。就上訴權而言,被害人的權利完整而主動,被害人的請求權則間接被動。被害人在認為一審判決有誤時享有不受限制的上訴權,而被害人僅擁有不確定的請求權,難以滿足被害人的追訴欲望,會弱化被害人的參與積極性及對司法的信任。
從被害人訴訟權利失衡可以看出,我國現行法中的被害人是一種擁有不完整訴權的當事人。但隨著被害人權利保護意識的覺醒,傳統刑事理念的合理性劇減,犯罪不再僅僅是孤立的個人反對統治的斗爭,被害人才是權利尊嚴受損的直接承受者,其次才是對社會秩序的破壞,國家充其量是間接的繼發性受害者?!百x予被害人更多的實體權利和訴訟權利,從實質上賦予被害人以平等的防御權,從而扭轉現行司法制度中被告人權利與被害人權利極不平衡以及對刑事被害人處置不公等現象,維護社會安定和司法公平?!薄?〕在法律中明文規定被害人的上訴權,可以改變其因與國家利益不一致,形成的權利無從保障的狀態。賦予被害人上訴權,對生效的判決再次予以審查,不僅可以彌補程序上的訴權差距還可以安撫被害人,增加對判決的認可度,使其感受到收到了足夠重視,便于從內心認同與接受,確保司法權威。
二、 對被害人上訴權缺失原因的反思
作為案件結果的直接利害關系人,被害人主體地位缺失,在訴訟中僅以旁觀者的角色出現,受害的事實僅成為對被告人科處刑罰的依據,對案件審理過程無實質發言權,審理結果更沒有直接的反抗權。對于是否應當賦予被害人上訴權,理論界存在著肯定與反對兩大陣營,反對者主要從訴訟結構的穩定性、上訴不加刑原則的實行、濫用權力降低訴訟效率幾方面來闡述。針對這些看似充分的理由,的確有其合理之處,但也有著很強的片面性,究其根本在于對被害人權利的忽視。
(一)被害人的上訴權與訴訟結構的穩定性
一般認為公訴案件是由檢察機關起訴的,作為訴訟的開啟者才有資格決定是否開啟二審。但是二審程序不僅僅在于糾紛的實際解決,結合審級制度的功能還有著對一審判決予以監督、實現法治統一的功能。對于被害人而言直接的目的便是在不服一審的判決時對其進行救濟。因此,即使沒有相應的起訴權也不應該成為否認上訴權的理由。再者,賦予被害人上訴權是否會威脅訴訟結構,將一審的公訴案件變為二審的自訴,從而呈現出一審二審脫節,導致案件性質混亂,取決于檢察機關的功能定位。刑事案件相比民事案件的嚴肅性、復雜性決定了單憑被害人的追訴能力,很難完成舉證質證的任務。由此,賦予被害人上訴權并非就絕對排除了檢察機關的公訴職能,在二審程序啟動后檢察機關仍需擔負相應的公訴職能。而且,二審作為一審案件的延續,其案件性質受制于一審案件,并非因為二審中為被害人起訴而改變其公訴性質。最后,在后文筆者將會提及被害人的上訴權應為有限的上訴權,是被害人申請抗訴被檢察機關駁回,經法院進行司法審查裁決后,獲得的上訴權。這種上訴權的獲得,實質上是檢察機關在是否應上訴問題上的失敗,理應有其繼續承擔原本的公訴職能。
(二)被害人上訴權與上訴不加刑原則的沖突
上訴權的目的在于,彌補法院因遵循不告不理原則而無法直接介入糾紛的困境,使當事人開啟二審程序,繼而保證法院的公正審判。無論是確認被告人上訴權還是賦予被害人上訴權,其旨趣皆在于實現有錯必糾。而上訴不加刑的設計理念在于平衡強大國家機器與被告人之間的微弱地位,使其在遭受不公的一審判決后能夠有勇氣上訴,其初衷在于實事求是,而非有意的偏袒被告人。所以認為賦予被害人上訴權,將導致被害人無限制的上訴,被告人不再受上訴不加刑的保護,而使得二審程序被架空的想法有失偏頗。因為被告人的上訴應基于其對一審判決的真正不服,而非因為僥幸心理而盲目上訴,如若為了發現案件事實真相,那么不管是被害人上訴還是被告上訴都是為了真正公正的判決,被害人的上訴自然不會架空二審發現事實的職能。即使被害人上訴權的行使會導致該原則在一定程度上受損,也不能以犧牲被害人的實體救濟為代價來保障被告人的上訴權。因為人權的保障不僅僅應該照顧被告方也應涵蓋被害人的利益,強化被告人的人權保障不應以損害另一方為代價,避免片面化極端化傾向。
(三)被害人上訴權與訴訟效率的關系
不同意賦予被害人上訴權的另一理由,在于過高的主觀臆斷被害人的復仇心理,認為不加限制的上訴權將會導致被害人無限制上訴,打破訴訟平衡,使被告人陷入雙重危險境地。而且會浪費司法資源,造成檢察機關及法院的工作效率下降,這樣的擔憂有其合理之處。對于此種擔憂,一方面,權利濫用只是一種可能,不應因為一種主觀假設而剝奪權利救濟。而且,當事人在是否提起上訴的問題上也會有法經濟學的思維,進行投入與產出的預算,獲得的利益應大于程序的投入。另一方面,是這種假設的前提是對被害人無制度約束的上訴權,為了防止權力的濫用可以設計相關的機制,即后文所要提及的有限上訴制度。而且司法實踐中的效率應定義為單位司法投入所取得的公正,而非單一的高速度。試想,雖然被害人上訴權的行使增加了相應的司法成本,但于此同時所取得的公正總量、法治因素也會隨之增加,平均下來不能狹隘的理解為整體訴訟效率的下降。案件審理結果更公正也會降低不必要的上訪信訪,對社會整體穩健運行大有裨益。更何況,法律不應該為了保證效率而損害被害人的利益,單純的效率因素也不是正義的核心要素。
三、 有限上訴權的構建
公訴案件的復雜隱蔽性,使得被害人單憑一己之力難以承擔控訴任務,需要公權力的支撐,考慮到權利容易濫用的本性及司法資源的有限性,賦予被害人有限上訴權更為科學合理。
(一) 推行被害人上訴的前置程序與司法審查
考慮到公訴機關的權威性,及我國公訴為主自訴為輔的現狀,應繼續肯定公訴機關的優先地位,在被害人對一審判決有異議時應當先向檢察機關提出抗訴申請。但基于兩者之間利益沖突,在檢察機關不予抗訴之時,為了給予被害人平等的救濟機會,應允許其向中立的法院提出二審申請,即采用了法院司法審查這一過濾系統。
對于司法審查制度可以借鑒英美的預審制度及德國建立的獨立中間程序。首先應明確規定不予抗訴的條件限制,在檢察機關做出不進行抗訴決定時,將理由一次性告知被害人,被害人如有不服可向同級法院提出異議,檢察機關承擔相應的舉證責任。該審查只需對決定的正確與否作出判斷,無需對具體的案件事實進行審查,最后由法院作出是否應予起訴及上訴的決定。如果被害人的申請成立,檢察機關應予以抗訴,并在二審程序中另行指派檢察官受理案件,以避免之前檢察人員處理過程的先入為主。同時應在法院內部建立預審庭和預審法官,保證預審法官與庭審法官的分離。司法審查制度的確立,勢必形成雙向制約,既防止了被害人濫用權利,也避免了檢察機關不當運用權力而使被害人利益受損。當然,這需要樹立法院的司法權威,需要理順法檢之間的關系方能發揮效能,由于文章主題此處不展開論證。
(二) 實行強制律師代理制度
被害人單獨行使上訴權的前提一定是其抗訴請求權在檢察機關受限,因此兩者之間一定存在認識上的沖突。即使被害人經法院司法審查程序開啟二審程序后,檢察機關雖另行派員出庭,但被害人的訴求未必完全與檢察機關一致,由此,專門法律人的介入為被害人權利的保障成為了必須,即律師代理制度。
當然,律師代理制度的存在價值不單在于此,在為被害人提供法律支撐的同時,也扮演者防止被害人上訴權濫用的角色?!霸诘聡膹娭破鹪V制度中,被害人向法院提交的強制起訴申請書中必須附有一名律師的簽名?!薄?〕對于我國的被害人上訴問題也可以借鑒這種做法,律師作為專業的人士,在是否符合上訴條件、是否應當上訴問題上,比被害人有著更為客觀的判斷。如果被害人不能獲得律師在申請書上的支持則不能進入法院的司法審查,這對于防止權利濫用、提高司法系統的整體效率有著重要作用。而且,如果被害人在律師的幫助下,發現檢察院不予抗訴更為合理,也會增加司法認同感,更為心服口服的接受判決。當然,考慮到被害人在刑事案件中的受害性,處境窘迫,應將被告人的法律援助制度同樣適用于被害人,在符合條件的前提下,使被害人獲得免費的法律援助服務,促進利益平衡。
〔參 考 文 獻〕
〔1〕王宏纓.請求抗訴權與上訴權——兼論公訴案件受害人權利保障〔J〕.甘肅社會科學,2003,(01).
〔2〕雷連莉.論公訴案件被害人上訴權的功能〔J〕.中北大學學報,2006,(01):9.
〔3〕〔德〕漢斯.約阿希姆.施賴德.國際范圍內的被害人〔M〕.許章潤,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92:32
〔責任編輯:陳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