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野菊花如期開放

鐘秀華

那天開完會回到房間里，發現原先開著的門竟被扣上了。打開門，書桌上一束金黃的野菊花赫然入目。我驚異而后欣喜，歡快地跑過去，使勁嗅著那濃郁的帶著野味的花香。“真美！”我情不自禁。但這會是誰悄悄放在我桌上的呢？

忽然，花叢中掉落了一張素凈的卡片，我拾起來一看，上面寫著幾行娟秀的小字：“老師，謝謝您對我的幫助，我會努力學習的，再也不讓您失望了！”末尾沒有署名，但我知道，這一定是小菊寫的。因為如果不是我的一再堅持，也許小菊就再也不會出現在學校里了。

來到這所建在黃土坡上的鄉村完小，第一個認識的孩子就是小菊。當時我剛剛撂下行李，正滿頭大汗地打掃著自己的房間，一個高高瘦瘦、眉目清秀的女孩走了過來說：“老師，我幫你一起打掃吧。”我有些詫異，但正求之不得，便很高興地同意了。她干起活來手腳麻利，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一邊打掃，我也一邊了解了她的一些情況。她說她是在秋天里生的，媽媽說山坡上的野菊花好活，便給她取名小菊。小菊家兄弟姐妹多，爸媽靠種田供他們讀書，非常辛苦。放學后，他們就會趕回去幫家里干活。這樣勤勞，這樣懂事的孩子，是我平素很少見到的，于是我打心眼里對小菊暗自稱許。

在這里，我被安排擔任五年級一個班的班主任，并教語文課。巧的是，分班抓閹時，我發現自己抓到的那張紙上有小菊的名字。當時我很有些高興，但是旁邊一個老教師卻提醒我說：“小菊分在你班上了呀，那就有你教的了！”那樣一個乖巧的女孩子，會怎么樣呢，我十分愕然。老教師解釋說，小菊的成績是全年級倒數第一名，分到誰班上誰都怕。

憑著我對小菊的好印象，起初我有些不以為然，但真正上了一段時間的課，我才發現老教師所言非虛。干活麻利的小菊，在課堂上卻總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無論如何也跟不上進度。她常常低下頭去，生怕被我叫起來提問。我問她聽懂了嗎，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到了做練習時，她顯得極其艱難，經常是我已經講得口干舌燥了，她的眼睛里仍寫滿茫然。更可怕的是，也許因為一直以來成績差的緣故，她常常遭到同學們的嘲笑，這讓她更加抬不起頭來。只有在做值日，大掃除的時候，大家似乎才會發現她存在的價值。

我想這樣下去，肯定不是辦法。首先我要做的，是幫她樹立起信心來。于是我專門召開了一次主題班會，引導同學們認識彼此的優點和缺點，并要求大家互相取長補短，以誠相待。而且，我不止一次地在大家面前宣布，我特別喜歡小菊愛勞動的優點。我還在小菊的座位周圍安排了幾個成績比較優秀的同學，請他們利用課間等時段幫助小菊學習。鄉村的孩子真的十分純樸，果然，此后沒有人再嘲笑小菊了，取而代之的是真誠的互相幫助。我也充分利用一切機會，為小菊查缺補漏。雖然，她要補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但我相信，只要一起努力，她會進步的。

正當事情一步一步地朝著我預期的方向發展的時候，小菊忽然不來讀書了。我十分震驚，小菊才十二歲，怎么能這么早就輟學呢？我讓學生把我領到小菊家，終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緣由。原來小菊的媽媽在一次砍柴時不小心摔斷了一只手，一時半會兒不能操持家務了，懂事的小菊干脆選擇了輟學在家，幫助媽媽干活。我的心里又生氣又心疼，生氣的是小菊居然不和大家打一聲招呼說不來就不來了，心疼的是小菊小小年紀竟那樣地替家人著想。我把小菊拉過身邊來，大道理小道理地勸，誰知她好像是吃了稱砣鐵了心，怎么也不肯回學校去。此后我又去了幾次，逼急了，小菊竟然對我說：“老師，你別再來了，我早就受不了你們把我當成重點幫扶對象，天天圍著我教這教那了。我就是讀不進書，我喜歡在家干活。”

同事們知道了這事，都說我傻，成績那么差的一個學生，走了高興都來不及呢，還去勸，再過幾年人家就嫁人了。可是，教室里少了小菊，我的心里總好像完整的天空塌了一個角似的，空落落的，我實在是不愿意看到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就這樣遠離校園生活。

沒有想到事情會在一個星期后發生轉機。那天下午課外活動，我帶著孩子們到河邊的草洲上游戲，順便引導學生怎樣作寫景的作文。孩子們在草地上快活地嬉鬧著，有的翻著跟斗，有的玩起了捉迷藏。忽然，一個孩子大聲說：“看，小菊在那兒！”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小菊牽著一頭牛，正在不遠處癡癡地望著我們，看得出，她的眼睛里仍有著對集體生活的留戀與渴望。機會來了，我想。

我組織學生玩起了剛開學時帶大家玩過的“串名字”的游戲，每個站起來的學生都要說出另一個學生的名字。當輪到曾經坐在小菊前面的學生時，他站起來大聲喊道：“坐我后面的是小菊！”我料想小菊一定聽到了，另外幾個學生心領神會，早就跑過去把小菊拉了過來，不容分說地說：“輪到你了！”小菊只好忸忸怩怩地說了一個名字。就這樣，大家圍著小菊又做開了游戲。看著她那靦腆而興奮的樣子，我的心里暗自高興。臨別時，我對同學們說：“我提議，我們叫小菊回來上學，好不好？”同學們異口同聲地說好，都用期待的目光望著小菊，小菊終于鄭重地點了點頭。

山坡上的野菊花 一簇簇地迎風開放時，小菊回到了校園。那天下午，她捧著一束野菊花，悄悄地放在我的辦公室里，也悄悄地向我許下了最真摯的諾言。

也許是媽媽的傷慢慢變好讓她開始放心家事，也許是一個多星期的居家生活讓她重新認識到了讀書的可貴；也許是老師和同學們的關愛真正地觸動了她，此后的許多日子里，她憑著野菊花一般的堅韌，攻克了常人所難以想象的種種困難，學習一點一點地趕了上來。更值得欣喜的是，我漸漸發現了平時寡言的她朗讀起課文來竟口齒清晰，有著一般學生所沒有的韻味。我開始著意培養她這方面的能力，盡量讓她朗讀或發言。到六年級的時候，她的普通話水平也有了很大的進步。當時鎮里要舉辦一次學生演講比賽，我力排眾議選了小菊去參加，經過精心的指導，小菊一舉奪冠，被選送參加全市的演講比賽。要知道，在這所鄉村小學，是第一次有學生參加全市的比賽啊！小菊最終捧著二等獎的獎狀凱旋歸來，大家對小菊刮目相看！

野菊花，能在陡峭的山坡上開放，任憑風吹雨打依然艷麗芳香。小菊，一個曾經背了四年倒數第一的包袱，曾經想過要放棄讀書的孩子，終于開啟了人生里繽紛的花瓣，展現了屬于她自己的美麗。 這朵野菊花，是我在這所村小兩年的時光里，收獲的最美麗的花。

許多年過去了，每當我看到漫山遍野的野菊花，仍然會想起小菊來。其實，每一個孩子都像是這山坡上的野菊花，只要有一點點的土壤、陽光、空氣和水分，它們都會熱烈地綻放起來。而我們要做的是——不讓任何一朵花兒，錯過了花期！

責任編輯 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