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
下校聽課,經常見到這樣的情形:教師提出問題后,總是要學生立即作答,這個學生答不出或答不好,馬上讓另外的學生回答。而且,這一問題剛完,下一問題又出來了,直讓人想起“對答如流”這個成語。這樣的課堂,熱鬧、緊湊,但是缺乏“等待時間”。
“等待時間”是上世紀70年代,美國心理學家羅伊提出的概念。在研究課堂教學時,經過大量觀察,羅伊發現:在傳統課堂上,教師提出問題后,若學生未能立即回答,一般教師都會進一步指點或引導;但是,讓人遺憾和震驚的是,在提問與指點、引導之間,教師的平均“等待時間”,只有0.9秒——這么短的時間內,學生如何能夠充分思考、尋找答案、組織語言?所以,他們的回答往往不準確、不完整,經不起推敲,也無法讓教師滿意。
從“等待時間”的角度,來看“預設”和“生成”,或許更有意思:課堂教學,總會有目的和意圖,這些目的和意圖,往往蘊藏在教師的“精心預設”中。古人云:“預則立,不預則廢。”沒有事先的精心預設,肯定不可能有事后的精彩生成。但是,有精心的預設,也不意味著一定有精彩的生成。道理很簡單,計劃沒有變化快。所有預設,都只是事先的計劃,是基于理想狀態的靜態考量——備課時,我們會備教材,備學生,備學情,備手段,備策略,但所有這些,都只是一相情愿的預想,只是比較理想、完美的假定。如果說教學準備是藍圖,教學效果是現實,在藍圖與現實之間,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羅伊所說的“等待時間”,或者我們習慣說的“教學等待”。
在日常課堂上,師生互動的基本途徑是“提問、答問(或解答)”。教師所提問題,如果簡單,大多學生都能回答,如果復雜,能回答的學生就少,甚至沒有——教學等待就是在學生難以回答,或不能回答時,教師所愿意和能夠付出的停頓、靜默的時間。好像是盧梭說過,教育最重要的原則,不是節約時間,而是浪費時間。所謂的浪費,并非不加節制地“放敞羊”,而是說,在課堂上,我們需要更加寬裕,更加從容,更多一份等待。
我特別喜歡張文質先生的說法:教育是慢的藝術——慢,說的是過程,無論知識的授受,還是品行的養成,都不可能立竿見影,或一蹴而就。可以說,教育的本質,就是等待,教育的秘訣,就是“三分教,七分等”。對教師而言,等待既是一種重要品質,也是一種必備素養。它首先意味著我們相信那結果值得等待,其次,它也意味著我們愿意為之耐心等待。
遺憾的是,我們似乎很難有這樣的耐心和等待。
某一次,在一所學校聽課,一位班主任告訴我,學校開展推門聽課活動期間,正好有他班的數學課。他因為有事外出,未能聽課。等他回到班上,課已結束,一位女生眼圈紅紅的,向他訴說:“老師,我今天上數學課特別難受。”“怎么了?”他焦急地問。“老師讓我回答一個問題,我正在想用哪種方法更好,但老師不容我細想,以為我不會,就讓我坐下,讓另一位同學回答了。我越想越難受,我明明快想出來了。”那學生說著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那位數學老師一定不會想到,就這樣一個小小的,也許是無意識的行為,竟會給這個孩子帶來心理上的傷害——聽到他的感嘆,我不禁想,我們何必一定要為了完成教學任務而搶時間?我們為什么不能給孩子多一點點耐心和等待?
等待是尊重,是支持,是鼓勵,是期望。等待,也是最重要的教育。
《路旁的橡樹》這篇課文,寫的是筑路工人和工程師為了保護路旁的一棵橡樹,想辦法把一段本應筆直的公路修成馬蹄形彎道的事。有一位教師,在上課時讓學生邊聽朗讀,邊思考:工人們怎么解決“橡樹”挺立在道路正前方這一問題?教師范讀后,沒人舉手回答。她再次重復問題,然后讓學生四人一組,帶著問題,再次朗讀,思考——很長時間,教室里還是一片沉默,沒有見到高高舉起的小手。
老師覺得奇怪,但是依然淡定、從容:“剛才可能有些同學還沒有讀明白課文,所以不知道怎樣回答,現在老師想請一位認真讀書的同學,再把課文大聲朗讀一遍,好讓其他同學能弄懂問題,誰愿意站起來讀呢?”孩子們活躍起來,紛紛舉手說:“我愿意!”學生朗讀完后,老師再問學生:“剛才思考的問題有答案了嗎?”有幾只小手舉起來了,有幾只猶豫著。老師提問了猶豫著的同學,并對他們的回答給予了表揚。
“看著他們喜滋滋的小臉,我有一種滿足感。要是我嫌學生組織語言慢,表達不清晰,而越俎代皰,替學生代言,我就領悟不到‘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驚喜,和經艱苦思索獲得頓悟的興奮了。”那個老師在她的隨筆里,這樣寫道。
只不過,在以“優質”、“高效”為核心追求的課堂上,能夠獲得這種滿足感的老師,顯然不會太多。在時下的課堂評價里,結構是否流暢,節奏是否緊湊,氣氛是否熱烈,往往成為重要指標。倘若教學過程出現停頓,課堂氣氛稍嫌沉悶,就可能被視為失敗。因此,在課堂教學中,尤其是公開課教學中,許多老師在提出其“精心預設”的問題后,唯恐學生因為說不好、說不出而造成“冷場”,無法完成預期的教學目標和教學任務,所以,他們總是不愿等待,不敢等待,最終放棄等待。
有意思的是,羅伊在得到0.9秒那個悲觀的數據后,通過一系列實踐研究,有了可喜的發現——如果增加教學中的“等待時間”,課堂教學效果會更好。比如說,學生不回答的次數會減少,回答時更有信心,回答的語言會變得更長,內容會更豐富,會用更多證據支持自己的答案,同時對其他同學的回答敢于進行挑戰或加以改進,甚至提出更多其他解釋。
這樣的結果,顯然不只在羅伊那里。
一直記得一個細節:在一堂公開課上,老師讓一個舉手的學生回答問題,但是因為緊張,那個學生一時間未能順利答出,小臉漲得通紅。老師說:“別著急,我們等你一下,好嗎?你再仔細考慮一下。”教室里一下子安靜了,無論上課、聽課的老師,還是班里的孩子,都滿懷期望地等著那個孩子。不出10秒鐘,這名學生大聲說出了正確答案。
“我們等你一下”——這位老師面對學生的那份耐心和從容,令我特別感動。正是他的等候和期待,讓那個學生受到鼓舞,并朝著老師期待的方向發展。
就此而言,“教學等待”不只是一種教學習慣、教學策略,更是一種教學思想、教學藝術。它既意味著教師對學生發展的尊重和理解,也意味著教師對育人規律的遵循和把握。要實現有效的“教學等待”, 需要教師真正把學生看作課堂的主人,學習的主人,從學生的“最近發展區”出發,從問題的難度、密度、效度等方面著手,精心預設問題,積極關注學情,適時提供幫助,既不操之過急,也不急于求成,才可能有真正的“精彩生成”。
(作者單位:四川綿陽市涪城區教師進修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