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雷
【摘 要】1945年8月抗戰勝利后,我國淪陷區尚存的60多座日偽廣播電臺相繼被中國共產黨或國民黨當局所接收。不同的接收方式背后有著不同的歷史現實和歷史邏輯。接收日偽廣播電臺,不僅反映了抗戰全面勝利后收回了受侵的廣播主權,也昭示著新的歷史發展趨勢。
【關鍵詞】抗戰勝利 日偽廣播 接收 人民廣播電臺
【中圖分類號】G219 【文獻標識碼】E
早在20世紀20年代中期,日本侵略者即將廣播這一當時世界上新興的新聞傳播工具應用到了侵華戰爭中。截至抗戰勝利前夕,在我國領土上共建起了60多座日偽廣播電臺,遍布我國東北、華北、華東、華中、華南以及臺灣和香港等半壁河山,這些日偽廣播電臺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在發射功率上,均超過了當時我國官辦的廣播電臺。作為日本帝國主義綁在侵略戰爭機器上的宣傳輿論工具,大肆美化侵略戰爭,宣傳奴化內容,為日本帝國主義侵華鼓吹張目。
1945年9月,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偉大勝利之后,中國方面便開始了接收日偽廣播事宜,60多座日偽廣播電臺除少數被日本侵略者毀壞外,其余分別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和國民黨當局接管。其中,中國共產黨接收的日偽廣播電臺又分為蘇聯紅軍接收后移交中國共產黨接管、中國共產黨和蘇聯紅軍共同接收后交付中國共產黨接管以及中國共產黨直接接收三種主要接收方式。國民黨當局的接收大致分為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派員接收、軍政勢力接收后移交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以及蘇聯紅軍撤出中國時移交國民黨當局三種。不同的接收方式,反映了當時中國復雜的政治、軍事局勢,而這些接收活動,標志著日本侵華廣播的終結。
一、中國共產黨對日偽廣播電臺的接收和對日本技術人員的改造
1945年8月9日,蘇聯紅軍出兵我國東北,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的配合下,迅速解放了東北廣大地區。根據延安命令,八路軍冀熱遼部隊挺進東北、熱河,配合蘇聯紅軍消滅日偽武裝、建立人民政權。與此同時,先后接收了尚未被日本侵略者蓄意毀壞的日偽廣播電臺,并將其改建成為人民廣播電臺。
抗戰勝利之際,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抗日根據地軍民先后收復了華北的張家口、煙臺等一批中小城市,并直接接收了張家口和煙臺日偽放送局。日偽占領時期,張家口是偽蒙疆自治政府的“首府”,偽張家口放送局一度是山西北部、察哈爾南部一帶的日偽廣播中心。1945年8月23日,共產黨軍隊收復張家口當晚就接管了這座日偽廣播電臺,并組建了張家口新華廣播電臺。此后,張家口新華廣播電臺逐步承擔起了延安新華廣播電臺和東北解放區廣播電臺之間的中轉臺,使得來自延安的聲音能夠在解放區、國統區乃至海外得到很好的傳播。此外,還接收了日偽承德、營口、通化、本溪、鞍山、撫順等地的放送局,并陸續改造為人民廣播電臺。
東北地區有的日偽廣播電臺是先由蘇聯紅軍接收后再交給中國共產黨接管的。1945年8月2日,大連地區解放,蘇軍駐守。10月間,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大連市政府成立,隨后接收原日偽大連放送局,改造后于1946年1月16日開始播音。因其功率較大,傳播范圍遠達東南亞乃至南北美地區,成為傳播中國共產黨正確主張的重要電臺。1945年8月中旬至1946年4月,以同樣的方式最終由中共接管的還有日偽哈爾濱、奉天(沈陽)、吉林、齊齊哈爾和延吉等地的放送局。
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在接收、改造日偽廣播電臺的過程中,還積極爭取原日偽廣播電臺工作人員,尤其是掌握廣播核心技術的日本籍人員的合作,并對他們加以教育,使之為我所用。
在1945年12月上旬接收日偽大連放送局之前,中共大連市委已通過《關于對待日本人政策的決定》。之后,中共領導的大連市政府又發布《對日本僑民施政綱領》,確立“除少數日本殖民官員和戰犯外,大多數各種技術人員和熟練產業工人應是爭取、教育和團結的對象,讓他們貢獻一技之長,為人民事業做工作”①的政策,在日偽廣播的日籍人員接收改造中形成“在政治上一視同仁;在生活上盡最大可能給予較優厚待遇;在工作上給他們創造發揮技術特長的方便條件”②的策略,并組織他們“經常參加政治學習和業余學校,與中國同志共同學習和生活”,③投身到人民廣播事業發展上來。到1946年1月,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大連臺開播時,全臺50多名工作人員中,日本人占五分之三以上。④
同樣,爭取原日偽錦州放送局電臺技師酒井重作的合作,對開播承德新華廣播電臺也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其協助下問世的《無線電讀本》一書,也成為當時為數不多的廣播技術學習教材。⑤后來,酒井重作本人也撰文稱,“對我一生影響最大的還是1945年末到1953年初這一段”。⑥
二、國民黨當局對日偽廣播電臺的接收
1945年8月10日,日本政府向中美英蘇四國照會請降。面對突如其來的勝利,國民黨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緊急擬定“派員接收敵偽所辦廣播電臺及其附屬設備”等措施倉促應對,之后通過廣播電臺通令敵偽電臺員工,“努力保護機件,聽候接收”,⑦妄圖獨占敵偽廣播設施。9月,國民黨政府行政院公布《管理收復區報紙通訊社雜志電影廣播事業暫行辦法》的“訓令”,規定敵偽機關或私人經營的廣播事業一律查封,其財產由國民黨中央宣傳部會同當地政府接收管理,隨后又擬定了“廣播事業接收三原則”:凡廣播電臺原系國營或敵偽設立者,由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接管運用;凡廣播電臺原系省(市)經營者,由各省(市)政府接管運用;凡廣播電臺原系民營者,暫由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會同原主接收。⑧
8月,國民黨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就已經劃分出京滬、平津、武漢、廣州、浙閩、臺灣和東北六個接收區,并派專員分路接收。
在京滬接收區,國民黨接收了南京偽中央廣播電臺并改建為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南京廣播電臺;接收了上海的日偽上海、國際、黃浦、東亞和大東5座廣播電臺,其中黃浦、東亞原系美商所辦轉交原主外,其余并入官辦電臺;接收了日偽蘇州廣播電臺,并著手建立江蘇廣播電臺;接收了日偽徐州臺,并于1946年3月改為徐州廣播電臺。
在平津接收區,國民黨接收了偽北平中央電臺以及天津、濟南、青島、石門、太原、唐山、保定、開封、運城、北戴河以及大同、綏遠、包頭等14處日偽廣播電臺,大部分電臺更改呼號后重新播音。在武漢接收區,國民黨接收了偽漢口放送局。在廣州接收區,國民黨接收了偽廣州市無線電廣播電臺;在浙閩接收區,國民黨接收了浙江“日偽廣播電臺一所”,日偽廈門廣播電臺則由福建廣播電臺派員接收;在臺灣接收區,國民黨接收了偽臺灣臺、臺中臺、臺南臺、嘉義臺和花蓮臺5座廣播電臺。
同國民黨當局接收其他敵偽資產一樣,在接收日偽廣播電臺的過程中,存在著政出多門、多龍治水以及趁機“劫”收等問題,導致接收活動延綿一年之久才大體告竣。在浙閩接收區,因浙江省教育廳有“使用意圖”,國民黨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接收大員從1945年10月2日開始,幾經與浙江省政府協商后,才于1946年2月“始克接收竣事”。⑨
1937年“七七事變”前,國民黨官辦廣播總計23座,發射功率近117千瓦,“到1938年底,國民黨的廣播電臺僅剩六七座,發射功率不到11千瓦”,⑩“到抗戰勝利前夕的1945年8月初,全國在后方堅持播音的廣播電臺僅14座”。經過接收,總發射功率為274千瓦的21座日偽電臺劃入國民黨麾下,國民黨借此“迅速地建立了以南京為中心的反動新聞宣傳網,成為國民黨新聞事業發展的鼎盛時期”。
三、抗戰勝利后接收日偽廣播電臺的重大意義
70年前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后,我國對日偽廣播電臺的接收,結束了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廣播主權的侵犯和日偽廣播的殖民奴化宣傳,成為中國廣播史上一個重大轉折點,也昭示著新的歷史發展趨勢。
首先,抗戰勝利后對日偽廣播的接收,反映出抗日戰爭的全面勝利,也表明了中國對廣播主權的收回。
伴隨著日本侵略步伐,我國領土上出現了日偽廣播這一廣播事業的畸形變種。緊隨日本侵略者“以華制華”策略的實施,每攻陷一處即著手攫取或建立廣播電臺,并形成偽“中央放送局”和偽“地方放送局”,既區分層級主次又相互補充協調的事業格局,有系統、有組織地推行廣播侵華。因此,日偽廣播電臺本質上是中國在主權受侵的特定歷史條件下廣播主權受損的產物。在中國軍民以及蘇聯等國軍隊的沉重打擊下,日本殖民侵略不可避免地走向終結。日偽廣播作為日本侵略擴張思想文化的工具,同樣不可避免地走向覆滅。中國對日偽廣播的接收,不僅從一個側面表明了抗日戰爭取得了完全勝利,也標志著中國對廣播主權的收回。
第二,抗戰勝利后對日偽廣播的接收,標志著自20世紀20年代中期以來外國人在華開辦電臺活動接近歷史尾聲。
1923年,美國人E.G.奧斯邦(Osborn)在上海開辦了中國境內第一座廣播電臺。此后的20多年里,美、日、英、法、意、蘇等國在我國領土上累計開辦的廣播電臺多達百座。在這些形形色色的外國人開辦的電臺中,日本帝國主義者開辦的廣播電臺數量最多(60多座),最具侵略色彩,對中國人民的毒害也最為深刻。抗戰勝利后對日偽廣播的接收,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外國人在華辦電臺的勢力,“這在中國廣播史上是一件具有轉折點意義的事件”。1937年春,國民黨政府明文規定,絕對禁止外國人在華設立廣播電臺,但30年代中期后,國難日深,政權堪憂,施政愈艱,給了外國人在華辦臺極大的縫隙。1937年6月統計顯示,僅上海一地就有美、英、法人電臺4座。1946年2月,國民黨政府交通部公布《廣播無線電臺設置規則》,再次禁止外國人在華辦臺,盡管到1947年12月底,南京、天津和青島等地依然有美國軍用廣播電臺在繼續播音,但總體上外國人在華辦臺已經趨微,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外國人在華辦臺最終絕跡。
第三,抗戰勝利后對日偽廣播的接收,中國共產黨和國民黨對日偽廣播資產的不同處理方式,也昭示著新的歷史發展趨勢。
二戰期間,廣播往往被視為海、陸、空之外的第四戰線。內戰甫一結束,國民黨政府隨即展開對日偽廣播電臺的“搶收”,之后不斷擴充,使之成為內戰宣傳的輿論機器。然而,整個接收日偽廣播電臺的過程充分暴露了國民黨派系林立、內部傾軋以及國民黨政府官員中飽私囊、濫用職權、侵犯民利等嚴重腐敗問題,國民黨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曾在一份報告中明確提及:“每有各地軍政當局及有關機關各以立場及觀點不同,分競接管……殊費周折。”“日本的戰敗為國民黨提供了最后一次機會,正是1945年秋冬之際國民黨對日本占領區的接收,讓普通城市居民對國民黨統治不再抱有任何幻想。”相反,中國共產黨在東北和華北部分地區對部分日偽廣播電臺接收后,將其改造成人民廣播電臺。與此同時,延安新華廣播電臺也恢復播音,進一步壯大了人民廣播的實力,宣傳中國共產黨和平、民主、團結的主張,符合歷史潮流,從而贏得民心。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2013級廣電史方向碩士研究生)
注 釋
①④白全武 《爭取日僑合作 創建人民廣播》,載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編選《中國人民廣播回憶錄(第3集)》,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0年8月版,第186頁、第187頁。
②劉占和 《和日本朋友相處的日子》,載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編選《中國人民廣播回憶錄(第4集)》,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5年10月版,第179頁。
③大山哲夫 《難忘的歲月》,載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編選《中國人民廣播回憶錄(第4集)》,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5年10月版,第187頁。
⑤董林 《難忘的歲月 艱苦的歷程》,載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編選《中國人民廣播回憶錄(第2集)》,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86年11月版,第133頁。
⑥酒井重作 《關于承德新華廣播電臺的回憶》,載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編選《中國人民廣播回憶錄(第3集)》,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0年8月版,第209頁。
⑦⑨溫世光 《中國廣播電視發展史》,臺北三民書局出版社,1983年1月版,第68頁、第80頁。
⑧趙玉明 《中國廣播電視通史》,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6年2月版,第94頁、第92頁、第95頁。
⑩戴美政 《抗戰中的昆明廣播電臺與西南聯大》,載《云南檔案》2008年第8期。
鐘鎮藩 《抗戰時期的湖南廣播》,載《中國廣播》2005年第10期。
馬光仁主編 《上海新聞史(1850~1949)修訂版》,復旦大學出版社,2014年2月版,第992頁。
龐亮 《全方位深化抗戰廣播史的研究——抗戰廣播史研討會綜述》,載《第七次中國廣播電視史志研討會專輯》,第62頁。
胡素珊 《中國的內戰:1945—1949年的政治斗爭》,當代中國出版社,2014年7月版,第8頁。
(本文編輯:劉園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