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場景中的舞蹈

摘 要：“跑帷子”原本是每四年廟會中表演的儀式活動，表演的時間、地點、形式及目的明確了其祭祀行為的身份。這種虛擬與真實的合一是以‘神為紐帶，神把虛擬的場景、表演、演員與觀眾的心理時空都真實地凝聚在一種神圣的感覺中——或者說情景中。它是心靈的一種態度或意向，帶著冥想和交流。完整的一套儀式強化了“跑帷子”的意義，人們通過一整套嚴肅有序的行為呈現神靈及民眾之間的互惠關系，沉醉于集體認同下身體釋放的歡喜，實現著活動為群體所帶來的功能魔力。

關鍵詞：跑帷子；儀式；活動

河南湯陰縣位于河南省安陽市境內，為中國聞名的千年古縣。在這一帶廣為流傳著一種古老的民間祭祀舞蹈，氣勢宏偉、變換莫測、結構嚴謹、道具獨特，因舞者手持近兩米長的帷子以跑“相生八卦陣”等各種場圖而舞所以得名“跑帷子”。作為豫北三絕之一的“跑帷子”，2006年8月被攝入國家民政部和中央電視臺聯合拍攝的《千年古縣.湯陰》大型文獻片。2006年列入河南省人民政府首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2008年成功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從“跑帷子”舞蹈的形態特征來看，其形式古樸，氣勢磅礴、場面壯觀，整個過程中必須遵循嚴明的紀律，統一服裝和道具，聽從指揮，決不能擅自妄為。帷子舞人數眾多，需要近兩百名人員共同配合、參與完成。不僅有七十二名帷子手、十二名彩旗手、龍鳳旗手與二十四名盤鼓隊員還有“報馬”、帷子頭、鑾駕等等人員齊心協力才能完成。

“跑帷子”原本是每四年廟會中表演的儀式活動，表演的時間、地點、形式及目的明確了其祭祀行為的身份。漢特曼認為：“傳統社會秩序中的儀式也許是唯一的文化形式，其目的是通過自身的內部運作進行可預見性的、限定方向的、有控制的變革。”[1]因此，與祭祀儀式相關聯的民間藝術可以理解為由統一的信仰維系，通過一系列結構性的行為方式傳達的虛幻力量，來實現、滿足著人類生活中的各個現實愿望；操縱、改變著自然秩序中的種種不完善因素。

一、祈福與消災

“跑帷子”活動人數眾多，每次活動需要近兩百名人員的積極配合。筆者通過采訪得知，湯陰支村現有人口四千人，除了個別信仰基督教的村民全完不參與活動外，村中的大多數家庭都曾經從事過這項活動。之所以具有超高的人氣除了當地村民的文化自覺外，恐怕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希望通過自身的參與，從而達到使神靈能夠感知并福佑自己的各個世俗愿望能夠實現的目的。這樣的祭祀行為可以理解為“一種操縱自然和神靈的積極企圖，民眾在祭祀中似乎能與眾神親密的交談，并通過禮拜、祭祀品以及群體良好行為所提供的證據而求崇于神靈。”[2]

用舞蹈的形式溝通神靈從而滿足人類的各種需求，是儀式舞蹈功能之一。自商代起，舞蹈就作為滿足社會的需要應用在不同的場合里。例如商代祭祀祖先神靈，手持鳥羽的“翌舞”；周代旱祭中求助神靈祈雨的“雩”以及用于驅鬼逐疫的面具舞蹈“儺舞”等等。隨著社會日新月異的發展，人類的物質與精神需求也日益豐富，舞蹈藝術也呈現出“快餐文化”的特點。從現存的“跑帷子”活動來看，信仰的虔誠雖在，神靈的威嚴雖在，然而舞蹈的功能卻不再純粹，東家為求子也跑，西家為保平安也去，甚至誰家為消災也要在“迎貢”那天邀請鑼鼓隊去吹吹打打一番，“跑帷子”的具體功能當地人自己也說不清，總之“三老奶奶神”神通廣大，凡間的喜憂禍福統統都在其管轄范圍內。但凡參加活動便是服務神靈的最好表達，自然會滿足人們“有求必應”的心愿。雖然舞蹈的功能不再唯一，然而卻始終圍繞著祈福與消災。

二、認可與內聚

“人們處于某一社會中，生活在其他成員周圍，與他們互相聯系，共享宗教信仰，說同一種語言，遵循共同的祭祀習俗，從而產生一致感，油然而生感情認同，而且這樣的認同可以超越時空而維持。”[3]世代久居湯陰的農民耳濡目染接受著同樣的神話傳說，依靠著同樣的生存方式，傳承著共同的歷史記憶，崇拜著相同的民間信仰，同樣的文化淵源使得他們形成了獨特的文化認同意識。人們通過“跑帷子”展現著對本村落文化的認可與接受，以文化認可為凝聚的基礎，共同訴求著現代人在當下的期許。

共同的信仰經驗作為內在凝聚的基本條件，維系著與之相關的藝術展現。從“跑帷子”中我們可以認識到當地鄉土意識對于傳統文化的保護，除了恪守形式不變的原則外更主要的是強調對地方民間信仰以及共同心理意識的繼承。通過這次的田野調查得知：“跑帷子”活動得以存活，一個重要的因素是當地百姓對廟宇的經濟支持。但凡有家中添丁這樣的人生大喜自然要到廟上酬謝神靈、表達敬意。因此，這也理所應當的成為了支持“跑帷子”活動的經濟來源之一。廟會當天，除了舉行“跑帷子”活動，隆化鄉一帶的村民保持著祭祀老人亡靈的習俗。通過這樣的活動，傳達著對先民無限的感恩與崇敬。在當地民眾看來生活的幸福是源于先輩們艱辛的勞作和勤勞的耕耘。

將與“跑帷子”相關聯的各種信息鏈串聯起來，我們不難發現四年才得以舉行一次的帷子活動居然貫穿了人生過程里最重要的兩大主題：生與死。看似矛盾的兩個話題卻恰好說明了當地人豁達、開朗、務實的生命態度。這正是湯陰人的性格品質，每一個個人或許只是短暫的過程，只有祖先與新生卻是關乎宗族集體的生命運行。在“跑帷子”的過程中，人們一方面強調著對傳統的認可，另一方面又通過共同體驗神圣活動的洗禮，強化作為社區群體一份子的身份，在不自覺中形成對共有文化的傳遞與維系，并以身體傳承的形式強調著個人與群體間的凝聚力。

三、宣傳與教化

“跑帷子”的宣傳與教化功能是通過人們之間的相互模仿，一代又一代的傳遞，在人們的無意識中潛移默化的形成對社會秩序的建構。雖然在一些環節上表達了鄉民對社會制度反抗的訴求，然而深受儒家“以藝傳道”樂舞思想影響的中原人，融入“跑帷子”的核心卻是以神的名義強化社會“禮”的秩序。最大的精神領袖“三老奶奶神”實則是君王身份的象征，至于為何人們會有這樣的選擇那是因為“神”的世界“既是一個虛幻的世界、想象的世界，又是一個現實的世界、人間的世界，因為這個世界是按人的社會組織的。這些鬼神有人一樣的需求，人一樣的活動，結成人一樣的社會關系。從這個鬼的世界里，投射出諸多人類社會的面貌，散發著濃烈的人間興味。”[4]君為神靈，臣自然是服務、取悅神靈的百姓，分尊卑與等級，各級別間不同的權利與義務在活動中不得有所“僭越”，一切程序都嚴格遵循“禮”的規定。因此，不得不承認，脫去“神”的外衣，“跑帷子”實則涉及到了宣傳社會“禮”的規范，穩定社會發展的功能。

四、宣泄與排遣

民間祭祀活動的娛人成分，自古就有記載：“《鹽鐵論》載‘今富者祈名獄，座山川，椎牛擊鼓，戲倡舞像。中者南居，當路，水上云臺，屠羊殺狗。鼓瑟吹笙。”[5]生存在鄉土社會的“跑帷子”同樣也是人們抒發情感的一種手段。盡管為了一定的祭祀目的將愉悅對象直接指向神靈，然而卻不能忽視活動的參與群體卻是凡世間最廣大的世俗鄉民，活動的實際觀眾也是毫無神仙法力的村落相鄰。四年才能夠舉行一次的“跑帷子”自然要把焦點投向神的世界，但村民也要借機宣泄情感，因此也不得不把眼光對準人世凡間。用人間的價值取向抒發心中的情感，用世俗的審美眼光來愉悅人的心靈與性情。“跑帷子”的場圖是整個活動的主體，變幻莫測的場圖井然有序，氣勢宏大，喚起了村落鄉民整體的興奮感。陰陽對比、均衡對稱等等中國傳統的美學態度也在此表現的淋漓盡致，充分展示了鄉土社會對美的不懈追求。除了審美情感得以在活動中宣泄，同時村民對社會制度的態度也借此機會得以排遣。按照過去的說法，活動中“請官”的環節要請村中最窮的人做“縣官”，并在整個活動結束以后有“打官”一項意為“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之意。看似博人笑樂的環節與神圣的祭祀活動并無邏輯關聯，卻恰恰是鄉土社會對情感表達的最好體現。窮人做官自然代表了同是貧窮出身的廣大村民的宿愿，而“打官”則是反映了對壓迫階級的不滿。人們借著四年一次短短幾天的廟會時間，在整體神圣而又嚴肅的空間里，用最熱鬧歡騰的方式滿足了村民娛樂的心理，用最詼諧幽默的手法宣泄了村民平日對社會必須抑制的情感。當活動結束之時，心理獲得平衡的村民又將持續著長久以往的社會規則與秩序。

民間信仰崇拜使“跑帷子”儀式過程顯得更加具有目的性；儒家思想在中原大地長期的核心地位使得整體儀式程序在不自覺中滲透著強勢主流文化的秩序性。二月初三由傳承人召集相關負責人開會，初六起“帷子”，初八“請官”，初九“迎貢”，初十“跑帷子”。初十的“跑帷子”是活動的主體，清晨，全體“跑帷子”成員都要集中在廟里進行跪拜，然后才能來到廟前或村里小學的操場上（由于廟門前的地都已劃分給個人）進行活動。村民抬著供奉“三位老奶奶神”畫像的鑾架進行“觀陣”，這樣的空間布局直接將舞者的身體投向至高無上的神靈。從目前的情形看，“跑帷子”活動嚴格遵守一定的程式，其目的性也十分明確，由于存在祈愿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心理，通常不能加入任何即興成分的個人再創造。群眾在跑陣過程中思想上不得有絲毫的怠慢，必須嚴格聽從指揮，統一步伐、統一調配以確保場圖的完成。“這種虛擬與真實的合一是以‘神為紐帶，神把虛擬的場景、表演、演員與觀眾的心理時空都真實地凝聚在一種神圣的感覺中——或者說情景中。它是心靈的一種態度或意向，帶著冥想和交流。”[6]十分顯然，完整的一套儀式強化了“跑帷子”的意義，人們通過一整套嚴肅有序的行為呈現神靈及民眾之間的互惠關系，沉醉于集體認同下身體釋放的歡喜，實現著活動為群體所帶來的功能魔力。

注釋：

[1][美國]邁克爾·赫茨菲爾德.人類學文化和社會領域中的理論實踐.劉珩 石毅 李昌銀.華夏出版社，2009：286.

[2][3][4][5][6]張琪亞.民間祭祀的交感魔力——中國民間祭祀文化研究.貴州民族出版社，2003：197，223，213-214.

作者簡介：

王龔雪，河南工業技師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