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麗嫻 李鳳蘭
在日常生活中,如果細心琢磨一下我們的語言,就會發現其實包含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內容。比如這個句子:“天上飛過一群鳥兒”。讀完這個句子我們并不清楚這群鳥兒具體是燕子還是麻雀還是其他品種的鳥類。比如,“雞不吃了。”這里是雞不吃食了,還是(人)不想吃雞肉了的意思呢?再比如說,“胖的同學加跑一圈。”這里也沒有說清楚要多少斤的同學才算是胖。這些不清晰的地方,有些并不會引起誤解,比如第一個例子。因為鳥兒是所有鳥類的統稱,讀者往往不需要太具體的信息就能理解。有些卻會引起誤解,比如“雞不吃了”,因為這是一個歧義句,讀者需要依靠語境或者前后文來推斷到底是指哪一個意思。而第三個例子就有些特殊。這句話只能有一種理解,并沒有產生什么歧義,然而卻讓聽話的人摸不著頭腦,不知怎么執行。原因就是這個句子里使用了模糊的字眼“胖”。
要回答怎樣才算“胖”,有的人提出可以用標準體重公式來衡量,以體重(千克)除以身高(米)的平方,若是大于30,則為肥胖。但是這個公式并沒有考慮脂肪比,人種差異等等因素,假如是個大骨架的人,算出的結果又不準確了。所以本質上,這個句子里模糊含義的產生,和測量體格的方法精確與否沒有關系,而是和“胖”這個字眼本身概念的不清晰有關?!独献印分姓f到:“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意思就是說長短難易這種相對的概念,都是相對而生的。假如沒有瘦子,就不會有胖子這個概念,概念的相對性是造成歧義的原因之一。其次,對于不存在相對性的概念,例如名詞,由于我們認識世界的能力存在局限,也不可能給出絕對正確的定義。根據Rosch在1978年提出的原型理論的假設,人類對客觀世界中物體和現象的認識,是依據相似性對其進行分門別類,然后形成概念,最后變成自己認知的一個過程。Liu Xiao-Ming 在1985年指出,許多客觀事物和現象是普遍聯系和持續運動的,但是我們只能通過相對靜態的分類來觀察和研究,事物的動態和人們認識的靜態之間的矛盾導致了語言中模糊的產生。例如:眾木成林,成片樹木的數量是不一定的,動態的,但是我們根據樹木的多少形成了樹林和森林這兩個靜態的概念。然而,樹木和森林這兩個概念的邊界在哪里呢?有多少棵樹木才算是樹林,而在樹林里再加一棵樹就變成森林呢?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由此可見,概念邊界的不明確性,是造成模糊的根本原因。
既然模糊是由于概念邊界的不明確而造成的,那么概念邊界的不明確,又是怎么產生的呢?有些哲學觀點認為,模糊純粹是一種語言學現象,“模糊的是語言,而不是這個世界?!卑凑沾朔^點,模糊的產生只因人們無心細分概念的邊界,如果確有必要,人們可以給概念賦予更詳細的定義,以消除模糊。例如,我國法律規定盜竊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數額巨大”、“數額特別巨大”這三檔的標準分別為:價值人民幣500元至2000元為”數額較大”;價值人民幣5000元至2萬元為”數額巨大”;價值人民幣3萬元至10萬元以上為”數額特別巨大”。如此規定,就能把每個概念的范圍描述得清清楚楚的了。但是我們不得不注意到,這種劃分一般只用在法律條文中,當這些模糊詞語在日常語言中出現時,沒人會去翻翻法典看看具體是指的什么范圍。因為這種劃界只是出于實踐便利而強行劃分的,帶有隨意性和適用范圍的局限性。用在日常語言中會造成和常識相悖的判斷。例如:人民幣15000元是5000元的三倍,但是是屬于同一個概念“數額較大”,5001元只比5000元多1元,卻屬于另一個概念“數額巨大”了。這與人們頭腦中的通常的理解產生了沖突。事實上,如果對概念的邊界作出規定,往往很難提供理論上的有力理由。
為了回應這種質疑有人提出,對于兩個相對的概念,如果在概念中增加數個中間概念,就能更接近于人們的認識。以胖瘦這對概念為例,相對于:“體重身高比大于30為胖,體重身高比小于等于30為瘦”,這種規定,可以把定義細化為:“體重身高比大于30為胖,體重身高比大于25為中等,體重身高比小于等于20為瘦”,甚至更進一步細化為:“體重身高比大于30為胖,體重身高比大于28為微胖,體重身高比大于25為中等,體重身高比大于23為偏瘦,體重身高比小于等于20為瘦”。這樣或許能避免概念邊界兩邊差異過大的情形。又比如上面提到的“數額較大”、“數額巨大”和“數額特別巨大”,如果多增加幾檔,或許就能更加精確。持這種觀點的,通常都是支持多值邏輯的人。在相對概念和相關聯概念中間多增加幾個值,固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直觀上的荒繆感,但是這種方法,只是多增加了幾個邊界而已,并不能改變其本質。只要存在不同程度之間的劃線,也就存在不同程度之間的質變式的一個飛躍,就依然不能解決“為什么這個概念增加1就會變成另一個概念”這個問題。
由于以上提到的種種疑問,有部分人開始質疑“模糊純粹是一種語言學現象”這個觀點。雖然不能否認有些模糊是語言使用中出于語用因素而刻意為之的,比如因保持禮貌,自我保護等而故意含糊其辭,但是確實有一些模糊,是由于語言指向的事物本身就帶有模糊的性質而引起的。有幾個被廣泛引用的例子可以用來說明這個狀況。其一是地圖以及上面使用的地理用語,如巴勒斯坦地區,太平洋地區,中印邊境線等概念,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物理位置,但是要精確定位這些概念邊界線的所在,基本就是不可能的,至于用語言來描述反映這些概念,就更不可能不產生模糊了。其二是音樂,到底什么樣的聲音才算是音樂? 節拍,聲調,音符,急緩等組成音樂的要素,都是抽象的,沒有絕對的規定的。而且這些要素不是音樂獨有的,語言也有。音樂其實是一種模糊的東西,其模糊性不可避免地反應到語言中。其三是人腦中產生的幻覺等圖像,也是模糊不可精確描述的。比如頭暈時眼前出現的一片星星,是不能說出具體有多少顆的。這些例子說明,至少并非所有的模糊都是語言不精確而造成的,有些概念本身指向的對象就是模糊的,或者以人們的認識能力只能模糊地把握該對象的主要特征。而語言是人類心理的反映,所以語言更應該被看作是模糊的載體。通過對語言做出修改來試圖消除模糊,是本末倒置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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