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琳
摘 要:五四啟蒙運動長期以來一直遭到各種誤解和非議,認為五四啟蒙運動是從屬和服務于救亡的,事實并非如此,五四啟蒙運動雖然與救亡相關聯,但它是以人為出發點,目標指向是人而不是民族或國家;五四與儒家文化。
關鍵詞:啟蒙運動;救亡;儒家文化
一、啟蒙還是救亡?
五四啟蒙運動長期以來一直遭到各種誤解和非議。在國家、民族、階級至上的群體主義觀念下,要肯定某事物的價值,就必須冠之以某種群體的名義,將其稱之為愛國的、民族的、大眾的,似乎不這樣做就無法證明它的價值所在。由于存在著這種思維定式,一些人想當然地認為五四啟蒙運動的目標指向只能是國家和民族,因而無論是反傳統還是引進新文化,其目的都是為了國家的獨立和民族的富強。但是,只要進入“五四”歷史現場,就會發現事情遠非如此。
“五四”時期的中國,同時并存著三個主題:啟蒙、救亡、翻身。三個主題雖然關系復雜,但卻各有其不同的思想基礎和邏輯關系。三個主題產生于三種不同的意識: 啟蒙主題產生于人的意識;救亡主題產生于民族意識;翻身主題產生于階級意識。三個主題又指向三個不同的目標:啟蒙的目標是人的解放;救亡的目標是民族的解放;翻身的目標是階級的解放。在啟蒙的體系內,人的解放是根本目標,而無論是民族解放還是階級解放,只要是有利于人的解放,就都可以被接納。
五四啟蒙運動的目標指向究竟是什么呢? 本人認為,把啟蒙看作是救亡的手段,或者是把啟蒙思想看作是民族主義的附屬品,都是對五四啟蒙運動的嚴重誤讀。
那么,五四啟蒙運動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翻閱歷史,我們會發現,五四關注的主要問題,大多都與救亡、反帝無關,而是關于孔教、倫理問題、教育改良、語言改革、女子解放、貞操等問題。這些問題當然并非都與國家無關,但是,它的解決與否并不直接關系到民族和國家的存亡。戀愛是否自由、婚姻是否自主、孝道是否需要等等,當然都與救亡有關。但是,它首先是人生問題。人們可以把它納入國家、民族的大話題之下進行談論,但它本身并不必然直接指向國家和民族。新文化運動的領袖們之所以主張戀愛自由,不是因為戀愛可以救國;之所以反對傳統的貞操觀念,不是因為節婦烈女犧牲了國家的什么資源;之所以主張婦女解放,更不是要煽動娜拉們離開家庭而投身到民族解放的戰場。從《新青年》集團的言論中,可以看到一系列相互對立的詞語:“人的文學”與“非人的文學”、“人的道德”與“吃人的道德”。這正是五四啟蒙運動的標志,它鮮明地向人們昭示:五四啟蒙運動的目標是人,是人的解放,是人的自由和權利。
同時,啟蒙服務于救亡的觀點若要成立,必須建立于兩個基礎之上:一是啟蒙運動的領袖們必須是民族主義者或國家主義者;二是啟蒙運動是順應救亡的需要而發生的。然而,這兩點都只是理論上的假設,并非歷史事實。
首先,五四啟蒙運動的領袖們既不是國家主義者,也不是民族主義者。他們大多具有鮮明的個人主義傾向和世界主義傾向,他們已經具有現代國家觀念,懂得國家與公民應有的關系,因而知道愛國應該是有條件的。胡適在《易卜生主義》中介紹過易卜生的思想:“個人絕無做國民的需要。不但如此,國家簡直是個人的大害。請看普魯士的國力,不是犧牲了個人的個性去買來的嗎?國民都成了酒館里跑堂的了,自然個人是好兵了。再看猶太民族: 豈不是最高貴的人類嗎?無論受了何種野蠻的待遇,猶太民族都能保存本來的面目。這是因為他們沒有國家的原故,國家總得毀去。這種毀除國家的革命,我也情愿加入。毀去國家觀念,單靠個人的情愿和精神上的團結做人類社會的基本。——若能做到這步田地,這可算得有價值的自由起點。”
其次,關于五四啟蒙運動的緣起,過去的敘述大都把它解釋為救亡運動的派生物,因而把人的解放納入到民族解放的主題之下。這種解釋只是一種非常勉強的邏輯推論,并非根據歷史事實而得出的結論。面對鴉片戰爭之后中國的處境,皇帝及其官員們的確是從救亡和強國這個中心出發去考慮問題的。最先的留學生們也往往是為救國而遠渡重洋的。但是,在當時的中國,“國將不國”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人已非人”也是一個事實。兩個事實都是中國的真問題,人們可以產生“國將不國”的憂慮,也可以產生“人已非人”的痛感。“國將不國”的憂慮產生了救亡運動,而“人已非人”的痛感造就了啟蒙運動。
二、五四啟蒙與儒家文化
從啟蒙的角度來重評“五四”,我們還要注重儒家文化在全球化浪潮中的文化重建價值。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海外的新儒家代表杜維明。杜維明在《化解啟蒙心態》一文中言簡意賅地表述了他對五四啟蒙以及儒家文化的態度。杜維明所指的啟蒙心態,主要涉及到“五四”運動中的理性精神、人類中心主義、科學主義、西方人文主義等。他承認“植根‘啟蒙心態的理性精神確為現代文明創造了許多涵義深刻的價值領域:市場經濟、民主制度、科學技術,乃至自由、人權、個體人格的解放以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信念,都是以理性精神為特色的西方人文主義的體現”。同時,又指出反神學的人類中心主義、強調工具理性的科學主義和社會達爾文主義等“以‘動力橫決天下的西潮,雖然為人類開拓了史無前例的繁榮勝境,但也為人類甚至一切生靈帶來了危機。”由此理論前提出發,杜維明坦言,“作為‘五四運動的傳人,我們不論對傳統文化采取何種態度,都是西方啟蒙的受惠者,又是啟蒙的批判者。作為受惠者,我們不僅要珍惜這份遺產,還應發揮其創造轉化的功能,進一步為理性精神如何在中國文化的土壤里播種生根而努力;作為批判者,我們不僅要剖析西方人文主義的曲折內容,而且要針對因人類中心主義和科學主義彌漫全球所造成的危機探求解救的方案。”最后,杜維明表明了主旨:“以此為背景,發掘傳統資源不只是民族再生的課題也是人類自救的當務之急。啟蒙心態(特別是人類中心主義和科學主義)為一切生靈所帶來的危機要靠世界各地的精神文明來化解,基督教、回教、佛教、猶太教、興都教、道教乃至巫教、神道,和民間宗教既然都有傳統資源可以提供,儒家的人文精神當然也有滋養現代心靈的源頭活水。”杜維明認為,儒家思想重視內在超越性,主張天人合一,對于對救治當前的生態危機也有實際價值。杜維明提出“超越啟蒙心態”的文化動因之一,是由于“在所有的大文明傳統中,受到西方中心主義的啟蒙心態傷害最重的非儒家文化莫屬”。
國內的王元化等一些學者也表示要“超越啟蒙心態”。王元化認為:“今天仍須繼承‘五四的啟蒙任務,但是‘五四以來(不是‘五四時才有)的啟蒙心態,卻需要克服。我所說的啟蒙心態是指對于人的力量和理性的能力的過分信賴。”杜維明等對五四啟蒙的反思,對于我們應對全球化時代的文化挑戰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有助于破除啟蒙的迷信,把被西方中心主義所遮蔽的其他民族的文化價值彰顯出來,糾正啟蒙的偏誤,重視人、自然與社會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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