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泓 鄭宗
摘 要:徽州村落掩映于秀美山川之中,得自然之利,取自然山水之靈秀,徽州先民融民居、田疇于山野、草木、溪流之中,構建了園林化的村落環境,形成了生態,形態,文態,心態功能的耦合,成為徽州村落鮮明的特色。從營建基礎、選址智慧、造園要素及園林類型等方面全面分析了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的構成,進而對其所實現的生態效應、文化效應和經濟效應進行深入探討,以期對正在進行的新農村建設,構建科學合理、賞心悅目、生態平衡的村居環境,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關鍵詞:徽州村落園林 園林系統 人居環境
[基金項目:本文為2012年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招標項目《道教承負觀研究》(項目編號:SK2102B547)的階段性成果]
[基金項目:本文由2013安徽大學教學項目《基于專題下的“多講”模式景觀設計教學改革》(項目編號:JYXM201354)資助]
徽州村落的形成,源于歷史上三次中原人口的南遷,他們以嚴密的宗法制度,聚族而居,歷經東晉、唐末和南宋,至明清時期,達到鼎盛,形成數量眾多的古村落。徽州村落掩映于秀美山川之中,得自然之利,取自然山水之靈秀,徽州先民更是憑借無與倫比的智慧,融民居、田疇于山野、草木、溪流之中,對其世代生活的環境進行了園林化的塑造。根據不斷的考古發掘和對古代詩歌的深入研究,人們發現,全世界最早的園林是原始聚落及周邊的園圃和樹木綠化等實用性的園林化的土地,也是中國園林最早的雛形。[1]徽州村落展示出的園林化的面貌,正是這一樸素的園林形態的現實反映。今日,我們仍能從方志譜牒、木刻版畫和村落遺存中窺見當年徽州千村造園活動的繁榮景象,村口、祠堂、寺觀、書院都置園林,徽州巨賈顯宦更是苦心經營其私家園林,即便普通民居也會開辟庭院,村落建筑周邊的田疇、園圃和林木更是為徽州村落構建了園林化的村落景觀。
園林系統是對各種綠地進行定性、定量、定位的統籌安排,以形成結構合理的綠地空間系統,以實現綠地所具有的生態、防護、休閑、游憩和社會文化等功能。雖然現代的園林系統的構建,源于19世紀末的美國景觀設計師奧姆斯特德創立的理論及其實踐。然而,當我走進一座座徽州古村落之后,卻驚喜的發現,徽州先民卻早已對徽州古村落進行了全面系統的園林綠地規劃設計,構成了總量適宜、布局合理、聯系緊密、類型豐富,并與村落空間緊密結合的村落園林系統,千百年來,徽人造園活動,將整個徽州村落逐步推向園林化的形態,構成“一村一園”的村落園林格局,進而實現了集生態效益、人文效益、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于一體的人居環境。
一、“寄情田園之趣”
——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的營建基礎
徽州地處皖南,氣候溫潤,雨量充沛,四季分明,利于花木生長;地下水位高,便于挖池蓄水;水網密布,易于奇石羅致,為園林建制提供了優越的物質條件,而徽商的發達,宗族社會的穩定,徽州文化的全面興盛,又為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發展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和完備理論依據。
(一)自然環境
“有溪山之秀足以登臨,有魚稻之珍足以宴樂,悉其風土者其樂而安之焉,千崖獻奇,萬谷匯碧,可以娛心神、悅耳者多矣。”[2]這是《徽州府志?輿地志》中描述徽州的一段文字,字里行間展示了徽州處處皆園林的自然環境。自然天成的環境景觀,為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的創作,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而深受自然恩惠,長期與秀美景觀為伴,也塑造了徽人樸素的審美觀,他們欣賞自然,迎合自然,進而塑造人工的自然,將其生活千年的空間裝點成景色優美、自然宜居的村落園林,亦是順理成章的。
(二)風水觀念
“風水之說,徽人尤重之”,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的形成與徽人重視風水觀念有極大的聯系。徽州村落布局講究“枕山、環水、面屏”的格局,強調“山為骨架,水為血脈,草木為毛發,煙云為神采”的觀念。經過“擇地”、“卜居”的徽州村落大多具有優美的環境,“群峰環翠, 水流瀠回,林木茂盛,土地肥美”,為徽人隨山就勢,因地制宜,系統構建村落園林創造了條件。
(三)人文環境
徽州文風昌盛,有“東南鄒魯、程朱闕里”之稱,自古便深受儒家思想,程朱理學的深重影響。穩固宗族社會形態,則有利于土地資源的整體利用,村落規劃的統籌安排,在造園活動中,亦可形成統一的價值觀念和理論基礎。徽州先民融合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哲學修養,淡泊和平、超世脫俗的理學審美觀念,憑借高人一籌的文化素養,將秀麗的天然山水和精巧的人工環境,集中表現在徽州村落園林之中,其間流露出自然恬淡的園林意趣,更反映出徽人追求寧靜、簡樸、雅致的審美心理。
(四)文化交流
徽人“業賈”者眾多,他們或擁有深厚的文化底蘊,或附庸風雅,與江南等地域外文人雅士接觸頻繁,客觀上促進了徽州村落造園活動的開展。“揚州之盛,盛于徽商”,《揚州畫舫錄》記述徽商好風雅、營建園林、招致賓客的事實頗多[3],如:“揚州詩文之會,以馬氏(曰琯)小玲瓏山館、程氏(夢星)筱園及鄭氏(俠如)休園為最盛。”[4]此三人皆為客居揚州的徽商。與此同時,徽商亦邀請江南文人頻頻造訪徽州。如此往來,便將江南的文化、生活方式帶回徽州,也包括園林的營造。
(五)經濟基礎
明清時期,徽商在域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隨即采取“以末取財,以本守之”的策略,將大量的商業利潤,投入徽州各村的建設。許承堯在《歙事閑譚》中談及西溪南的果園,“明嘉靖中,新安多富室,而吳天行亦以財雄于豐溪,所居廣園林,奢臺榭,充玩好聲色于中”。[5]徽商帶回域外文化的同時,為徽州村落園林的建設提供了充足的資金保障。
二、“擇居山水之間”
——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的選址智慧
“擇良地而居,擇吉處而安”,表達了徽州先民在村落選址時的全局意識,進而將村落建設與徽州地區的山水格局有機結合,構建系統化的村落園林形態。《園冶·相地篇》中寫道,“園林惟山林最勝,有高有凹,有曲有深,有峻而懸,有平而坦,自成天然之趣,不煩人事之工。”[6]徽州地處皖南山區,萬山聳立,溝壑眾多,草木豐茂,自然天成的“山林地”,為創造園林化的徽州村落,準備了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
從徽州諸村流傳的方志譜牒中,我們便可以發現,徽州先民在村落選址時,對園林化的自然環境情有獨鐘。《西遞明經胡氏壬派宗譜》載:“壬派五世祖道經西遞鋪,見其山多拱秀,水勢西流,爰攜堪輿家入西川境,便觀形勢,有虎阜前蹲,羅峰拱秀,天馬涌泉之勝,犀牛望月之奇……風燥水聚,土厚泉甘,遂自婺源遷來其間”。[7]黟縣《尚書方氏族譜》則以“慕山水之勝而卜居焉……阡陌縱橫,山川靈秀,……左右河水回環,綠林陰翳”來描述村落基址環境。[8]徽州《灣里裴氏宗譜》對村基選址亦有相關記述:“鶴山之陽,黟北之勝地也,面亭子而朝印山,美景勝致,目不給賞,前有溪,清波環其室,后有樹,蔥蘢蔭其居,悠然而虛,淵然而靜,……惟裴氏相其宜,度其原,卜筑于是,以為發祥之基”。[9]如此園林化的村落基址,在徽人眼中,不僅僅提供了宜居的生活環境,更可惠澤后世,寄托了徽州先民對宗族人丁興旺、平安富貴、人才輩出的美好愿望。
而更有徽州村落是在原有園林的基礎上發展起來,如歙縣棠樾村,最初便是由始祖公鮑榮建作園林,名曰“掌書園”,園中樹木蔥郁,甘棠濃陰,至四世曾孫鮑居美“察此處山川之勝,原田之寬,足以立子孫百世大業”,遂自府邑西門攜家定居棠樾。[10]千峰環翠,萬壑流青,徽州村落,在選址之初,便已然趨于園林化,歷代徽州先民,正是以此為基礎,不斷發揮聰明才智,構建出令今人嘆為觀止的徽州村落園林系統。
三、“掇理水石草木”
——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的要素組織
張家驥先生在《中國造園論》中總結了“園林”一詞的定義,“園林是以自然山水為主題思想,以花木、水石、建筑等為物質為表現手段,在有限的空間里,創造出視覺無盡的,具有高度自然精神境界的環境。” [11]在徽州,村落便是一座園林,當我們置身其中,更能感受其對造園要素系統化的處置。曹文植曾作詩贊美西遞村,“青山云外溪,白屋煙中出,雙溪左右環,群木高下密。曲徑如彎弓,連墻若比櫛,自入桃花源,墟落此第一。”[12]詩文道出徽州村落園林是集山水地貌、村落建筑,草木花卉于一體的園林空間。
(一)空間布局
徽州地狹人稠,土地資源嚴重匱乏,基于此點,徽人在建設村落之時,便非常重視村落空間的組織,而對村落園林綠化用地也進行了巧妙的統籌安排。村落周邊有大量林地、河道植被構成的原生綠地,對此徽人歷來都采取積極保護的態度;村落建筑常常順應山水之勢而建,出于防御和節省空間之需,建筑布局也相當緊湊,即便空間受限,徽人也想方設法,置水口、造園林,在狹小的庭院中植花木、辟池塘、建宅園;而村落邊緣有限的土地資源則保留給園圃、田疇,形成農業綠地。由此村落園林構成了以林地等原生綠地,園圃田疇等農業綠地為基底;水口園林,宅院庭園等人工園林為斑塊;河道、路旁綠地為廊道的村落園林系統。
(二)水系
水是徽州先民賴以生存的資源,是建村的基本條件,而篤信風水的徽人更是視“水”為財富,因此,徽州村落園林,對水景的處理極為重視。徽州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而徽人卻靠著這“一分水”,做出了“十分文章”。[13]正所謂“得水為上,居無絕溪”,徽人在村落選址時便擇水而居,而溪流的曲折環抱,更利于村落環境形成良好的小氣候。徽州先民因地制宜,因勢利導,引水入村,置水口,建石碣,筑水圳,開池沼,掘水井,創造了相互溝通,貫穿全局的水系統。
宏村中水系統,是徽州村落園林中,最經典的案例。《月沼實紀》中寫道:“永樂升平公因出儲萬余金,鑿圳數百丈,引西來之水,南轉東出,而于三曲處淪小浦,又分注西入天然窟”。[14]村落以牛形設計著稱,水系由水口、水圳、月沼、南湖以及家家戶戶水園組成,村民在西溪筑石碣,引水入村,村中建水圳,縱橫交錯,曲折回轉稱之為“牛腸”;流經樂敘堂,開半月形月沼,為“牛胃”;再由水圳引水至南湖,形成“牛肚”,最終匯于西溪下游,其間家家戶戶引水入園,構成異彩紛呈、玲瓏雅致的私家水園。《汪公錫文運熙家抄》中,錫文先生有一段點評宏村古水系的俳句,“引水入室掘井家中,防祝融之肆虐,取汲浣之便利,求滾滾之財源,蕩里中之穢氣,灌村外之良田”,概括了徽州古村落水系統的價值所在。[15]徽州先民把水的實用功能、生態價值和人文情趣在村落園林系統中發揮的淋漓盡致。
(三)建筑
深受徽州宗族社會的影響,徽州村落建筑的布局和空間組織,體現出極強的秩序性,是村落園林系統的重要元素。民居以宗祠為核心,向四周展開,層次豐富,疏密有致且聯系緊密。對于徽州村落園林來說,村落中的宗祠、民居等建筑本就具備極高的審美價值,馬頭墻鱗次櫛比,錯落有致,極具韻律之美;“粉墻”、“黛瓦”的色質則顯示出徽州村落的雅致、素凈,可謂“墨可勝色”;而掩映山野草木之青,增添了徽州村落園林景觀的視覺之美、意境之美;其間穿插亭、橋、書院、牌坊、戲臺、文廟、魁星閣、風水塔等各式各樣頗具園林特質的建筑物,將村落園林裝點的詩情畫意;建筑中精美絕倫的“徽州三雕”,則為庭院平添了幾分精致和靈秀,而附于建筑的牌匾楹聯,更使村落園林飽涵文雅之風。
(四)植被
徽州村落園林中植物景觀的營造,是根據村落空間布局層層展開的。村落周圍廣植林木,與原始林地構成村落外圍的生態屏障,并嚴令保護。河道兩側植草木以固水土,水口植水口林,園圃栽果木,農田培作物,路旁池畔植林蔭樹,村中宗祠、書院私家園林亦培育名花異草,裝點空間,即便民居中一爿庭院,主人亦想方設法種植庭院花木,甚至幾無空間的天井院落也會裝點盆栽和盆景。從村落周圍的廣袤林木,到村中宅院點綴的花木盆景,徽人將一切可以利用的空間,都以植物覆蓋,從而造就了一派綠樹成蔭,繁花似錦的人居環境。更具特色的是,一些徽州村落歷經千百年的經營,還形成了如木坑竹海,雄村壩上桃花,塔川紅葉,姬川梅林,賣花漁村香雪海等極具觀賞價值和地域特色的植物群落景觀。
清人胡賀在《“流水桃花別有天”賦》中寫道:“原夫黟之有小桃源也,竹樹交橫,峰巒對峙,碧草自香,白云屢委。忽峭壁之中開,疑仙人之舊址。因花結屋,駐日月于壺中,臨水成村,辟乾坤于動力。雞犬安閑、桑麻茂美……岸上踏尋詩之屐,溪邊泛載灑之舫。幾日和風開遍,濃花萬樹;一宵春雨添來,輕漲三篙。”[16]好一派園林景象。徽人融山野、田園、水系、村居、花木于一體,創造了古樸田園風光,雅致文人情趣兼備的村落園林系統。
四、“共塑村景如畫”
——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的構成類型
徽州村落的造園活動,形成了豐富且多樣的園林空間形態,它們雖空間規模懸殊、分布位置不一、造園手法各異、功能亦不相同,但都是構成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的重要環節。
(一)林木園圃
徽州村落周圍多山林地,山野蔥郁,植被豐茂,是村落園林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對調節村落環境小氣候,凈化空氣,美化環境有重要作用。徽人歷來對村落周圍的原生綠地持積極保護的態度,現存的警示碑刻、鄉約家法以及譜牒文書,都有大量記載。清乾隆五十年婺源汪口村《嚴禁盜伐汪口向山林碑》就是面對嚴重的盜伐現象,“酌立條規,重行封禁,永遠毋得入山殘害”。[17]清中葉大量棚民進入徽州開山種田,開挖礦藏,對森林資源破壞嚴重,因此祁門善和立《驅逐棚害碑記》,甚至強調“棚匪之害地方也,甚于兵燹”,加以限制和驅逐。[18]清乾隆五十九年四月休寧浯田嶺《嚴禁召棚民種山碑》明確指出:“異地棚民挖山墾種,地方無知貪其小利,濫召妄租。不惟山遭殘廢,樵采無資,砂石下瀉,田被漲荒,國課奚供。況深山大澤,異族盈千,哨聚成群,恐貽害匪淺……公吁俯鑒下情,賞示嚴禁,勒石垂后。”[19]可見,歷史經驗證明,徽人早已認識到,村落周圍的原生綠地,對聚居地的重要性,加以保護,二十世紀之前,徽州地區的植被覆蓋率超過百分之七十。園圃和田疇則受制于土地資源的不足,空間規模有限,但它多分散分布于村落邊緣地帶,介于人工的村落環境和原始林地之間,是徽州村落園林系統中重要的過渡空間,除了能夠解決徽人生活的農產品所需,還可以使聚族而居的村落環境相對獨立和集中,與原始林地拉開距離,增強村落防御性,確保人居環境不受野獸侵擾,同時也可以使村落外圍的園林景觀更富層次,正如,清人王灼在《游歙西徐氏園記》中的描述:“園之外,田塍相錯,煙墟遠樹,歷歷如畫。”[20]
(二)公共綠地
水口園林、書院園林、寺觀園林、宗祠園林以及村落中的水系、路旁植被和園林建筑構成了村落園林系統中的公共綠地。
其中,水口園林建于一村之首,作為村落之門戶、宗族興衰之象征,同時兼具村人聚玩憩閑之功能,是村落園林系統中的重中之重。“水口者,一方眾水所總出處也”,[21]徽人尤其重視村落水口的建設,各村皆有水口園林,而造園活動自始至終踐行著風水思想,充分利用天然山水格局,施以合理的人工改造,修筑堤壩,改良水道,調整水系走向、流速和空間規模,廣植花木,以達到“藏風、納氣、聚財”之要求,此外,水口園林常構筑亭、橋、牌坊、文昌閣、風水塔(文峰塔)等園林化建筑,亦為園林景觀增色不少,如巖寺水口建有七層明塔,登塔可俯覽全境。最著名的水口園林是歙縣唐模的檀干園,民國《歙縣志》有載:“昔為許氏文會館,清初建,乾隆間增修,有池亭花木之勝,并宋、元、明、清初人法書石刻極精。”[22]檀干園古樹蔽日,風景秀美,充分利用自然山水地貌,因地制宜,融水口園林、山水、田野、村舍于一體,造就了“山深人不覺,全村同在畫中居”的意境。
徽州重文風,出于宗族教化的需求,得益徽商鄉賢的資助,書院建制極多,形成“十戶之村,不廢誦讀”的景象。徽州書院,多建于村落之中,也呈現園林化傾向,成為村落園林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徽州村落書院園林的代表,歙縣雄村的竹山書院建于乾隆二十年,由曹景廷、曹景宸兩兄弟捐資,“于溪干建文閣,創書院,修社祠,筑園亭,植花木。每一登眺,則云山蒼翠,儼然畫屏,暮靄朝嵐,俯仰萬態……”[23]竹山書院及其園林占地1908平方米,建筑面積1169平方米,與桂花廳、文昌閣、桃花壩共同構成了極具特色的書院園林,整個園林氣氛寧靜淡泊,建筑靈秀雅致,游廊曲折回轉,雕刻精工細作,花木郁郁蔥蔥,無處不散發書香氣味,而“桃岸鶯啼”,“桂林聽雨”更為園林增添了幾分詩情畫意,沈德潛在《竹山書院記》中贊曰:“緣溪之曲,筑平堤,藝佳樹,蒼翠無,隱隱為圖畫……”[24]除此之外,黟縣宏村南湖書院、黟縣碧陽書院,績溪桂枝書院、休寧還古書院都注重園林化的空間營造。
徽州的山野蔥翠之中還掩映著數量眾多的寺觀園林,如“桂溪八景”之一的歙縣小溪村叢林寺,便以園林風光和精美壁畫聞名于徽州。徽州各村的祖祠宗廟,亦種植花木,裝點盆景,與精美雕刻遙相呼應,畫里畫外,無處不園。而村落內外,河邊道旁同樣依托山光水色,廣植竹木花草,一派園林景象。
(三)私家園林
計成在《園冶》中寫道:“古之樂田園者,居于畎畝之中;今耽丘壑者,選村莊之勝,團團籬落,處處桑麻;鑿水為濠,挑堤種柳;門樓知稼,廊廡連蕓。”[25]明清時期,大量徽人經商于江南的揚州、蘇州等地,深受江南文化影響,既有 “樂田園”的文人情懷,又飽涵對故土的思念之情,致富后,便回到自己的家鄉,“修祠堂,建園第,重樓宏麗”,因此,明清時期,徽州鄉間,造園之風盛行,亦有眾多徽州名園傳世,如西溪南的果園、曲水園;潛口的水香園,富堨的娑羅園等,均為當時巨賈所建。西溪南果園由徽州巨商吳天行所建,占地二十余畝,借遠山、溪流、林木之勝,集古典園林造園技巧,“壘石成山,引水作沼,平臺曲室,奧如曠如。”[26]水香園則氣勢宏大,園中有亭臺、樓閣、池塘、假山、竹林、古梅,構成如畫般景色,《歙事閑譚》收錄的《水香園記》亦有描述,“吾縣(歙縣)西山水平遠,居人復工選勝,園亭樹石,錯落分布于其間,與川巖相映發,而水香園為最著,載在邑乘,故余姻家右湘汪先生所筑。”[27]而著名徽州版畫《環翠堂園景圖》亦描述了王廷訥“坐隱園”的壯美景觀。更有大量宅園,散落于徽州各村,它們雖不及名園豪宅奢華,但同樣雕梁畫棟,引水入宅,入庭營園,培植花木,巧設盆景,庭院極為精致可人,平靜清幽,可謂家家有庭園,戶戶見風景。無論豪宅的名園還是精巧的宅院,散落于徽州村落園林之中,形成“園中之園”,亦是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
五、“樂享宜居環境”
——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的積極效應
徽州村落園林,在徽州先民上千年的苦心經營中逐漸形成系統化的園林形態,對徽州村落人居環境的構建具有重要的價值,對徽州村落社會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產生了有利的影響,對徽州村落社會形態的穩定也起到積極的作用。
(一)生態效應
在“天人合一”哲學思想的指導下,徽州先民“擇山水而居”,注重對自然資源的適度利用和保護,體現出徽人超前的生態意識;構建村落園林時,則因地制宜,合理利用和分配有限的土地資源,表現出對自然環境極強的生態適應性;而在此基礎上進行適度的人工改造,挖池筑山、植樹培龍,以實現人居環境于自然環境的和諧共榮;即便高墻內外,庭園之中,也會造一方園林,流露出徽人對自然環境的追求和向往,由此形成的村落園林系統,充分體現了徽州先民高超的生態智慧。而事實上,徽人創造的村落園林系統,對徽州村落生態環境的改良是非常有效的,背山面水的選址,既可阻冬季陣陣寒流,亦可迎夏日習習涼風;保護山野林木,則有利于保持水土,防風固沙,涵養水源;引水入村,則可美化環境,調節村落小氣候;廣植花木,則可裝點空間,遮陰避陽。朱永春在《徽州建筑》中寫道:“從生成機理看,徽州園林以聚落整體景觀生態為基點,在游樂休憩、美化環境、改善生態這三個園林主要用途中,改善生態在徽州造園活動中,始終像一只‘看不見的手起著作用,創造一個有利于宗族發展的生態平衡的生活境域,常成為徽州園林的出發點和終極追求。”[28]
(二)文化效應
徽州鄉村文化事業繁榮,因此徽州村落園林亦展示出文人園林的特質。徽州先民構建的園林化的村落環境,極具審美價值,徽人受城市園林和名勝景觀集稱文化影響,借用“八景”、“十景”,對村落主要景點進行點題,為賞景創造出美的意象,給人以詩畫般的聯想和感受,使村落景觀更顯生動。[29]黟縣關麓古有八景:“柳溪聽鶯、問渠書屋、月湖映月、湖畔垂釣、西山雨鏡、古樹琴音、暮鳥還林、夜聆松濤”。徽州方志譜牒以此種形式記載了大量的村落園林景觀,并附有詩文,如黟縣黃村便有清人胡文輝集唐詩名句以詠“黃村八景”,詩文點染意境,使游人能更好的領域其中情趣。而有些村落,更有將村景入畫,《明經胡氏壬派宗譜》記載西遞八景曰:“羅峰隱豹、天井垂虹、石獅流泉、驛橋進谷、夾道槐蔭、沿堤柳蔭、西塾燃藜、南郊秉耒”,并配有八景圖和清人胡光臺所作八景詩,寄情于景,賞心悅目,也賦予村落園林更多文人氣息和文化內涵。[30]
園林的主人大多有深厚的文化修養,而徽州的巨賈顯宦亦活躍于蘇揚等地,與江南文人交往密切。因此在徽州造園,也常常邀請他們前來出謀劃策。相傳西溪南的果園,便由祝枝山、唐寅主持造園,而雄村竹山書院則有袁枚參與設計。村落園林中的眾多碑刻題記,也散發著濃郁的文人氣息,檀干園鏡亭為園林中心,四壁嵌蘇軾、黃庭堅、米芾、文徵明等各朝名家書法十八方。點景的楹聯、匾額則不勝枚舉,不斷強化著徽州村落園林的文人特征。明清時期徽州藝術領域發展欣欣向榮,新安畫派、徽州刻書、徽州雕刻的藝術成就,也間接促進了徽州村落園林向文人的發展。此外,各路文人不斷造訪,留下數量眾多的詩詞、書畫、傳記,無不為徽州村落園林留下濃濃墨香。而園林中形式多樣,數量眾多的磚雕、木雕、彩繪則表現出吉祥、忠孝、節義的圖像內容,既增添了美景,又豐富了文化內涵。徽州村落園林承載了徽州文化藝術的發展,也反映出徽州崇尚文風的社會環境。
(三)經濟效應
柯律格在《豐饒之地:明代的園林文化》中將園林視作能夠獲取收益的土地,在園中可以種植共食用的果樹和其他有實用價值的植物。[31]對于村落園林來說,經濟性自然是其重要屬性。林業在徽州經濟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徽州支柱性產業,正如《竇山公家議》所云,“田之所出,效近而利微,山之所出,效遠而利大”,[32]徽人格外重視對村落周圍原生林地的保護,合理的采伐,有效的管理,使得木材資源綿綿不絕。園圃、田疇也是村落園林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徽州適宜的氣候,也利于農作物的生長,茶葉、蠶桑、油菜、果蔬、竹筍、貢菊等,自古便是重要的經濟作物,雖山多田少,但也創造出巨大的經濟效益。村落園林中,水系亦遍植蓮荷、菱角、芡實,水中養殖鴨、鵝、魚、蟹,成為村落園林經濟的重要補充。此外,徽派盆景制作在明清時期亦達到鼎盛,遠銷揚、蘇、滬、杭等地。
六、結語
吳良鏞先生在《人居環境科學導論》中寫道:“生態,形態,文態,心態功能的耦合與協調,是完善的綠地生態系統的標志。”[33] 徽州村落園林融于自然山水,注重平衡優化的環境生態;整合造園要素,營建賞心悅目的視覺形態;塑造人文情趣,承載千年的文化底蘊;進而創造了安全、愉悅、休閑、健康、便于交往、宜于人居的園林化的村落環境。以此審視徽州村落園林,我們不難發現,徽州先民,憑借其樸素的價值觀念、高雅的審美情趣、深厚的文化底蘊,充分發揮了村落園林系統的生態,形態,文態,心態功能,創造了世外桃源般的理想人居環境,形成了“可游、可居、可耕、可讀”的獨特的村居環境典范。徽州村落園林系統的構建,為我們正在推進的新農村建設,構建科學合理、賞心悅目、生態宜居的鄉村環境,提供了有益的借鑒,為實現和諧鄉村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積極的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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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泓,碩士,安徽大學講師。研究方向:園林規劃,村落與建筑遺產保護。
鄭宗言,碩士,安徽大學講師。研究方向:道教與中國傳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