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處”之外的又一利刃

宋洋

語文必修二的第二單元教學已經結束了，筆者在單元反思，總結時發現有個探究問題的處理還不能讓學生信服。第六課《孔雀東南飛》課后習題研討與練習的第一題，這首詩敘述了一個愛情悲劇故事。同學之間討論：這場悲劇如何產生？

按照以往的慣例，引導出以下幾個方面的結果。1.沒有遵從封建禮教婦德要求。“本自無教養”，“舉動自專由”說明平時的言行僭越了封建禮教的規范，所以被焦母不容。2.認為蘭芝多年不孕，不能為家族延續香火。文本中談到“汝是大家子，仕宦于臺閣”可以推知到焦家的背景，似乎更能支撐這一說法。3.認為焦家與劉家貴賤懸殊，門第不對，焦母見異思遷，為娶進羅敷逼走蘭芝。此點看似也可以從“汝是大家子，仕宦于臺閣”找到支撐點。4.認為焦母有戀子情節，焦母不能容忍焦仲卿與劉蘭芝真摯熱烈的愛情，因而驅遣劉蘭芝。這一點較為新穎、大膽，但從夫妻話別，臨別贈物，二人殉情這幾處情節也能看出夫妻兩人的感情真摯。

以上四點在以往的教學中，探究，明確幾乎都是順理成章的。但是隨著對文本的不斷熟悉、挖掘，漸漸發現這些觀點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探討這一社會現象，務必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以分析。這首詩最早見于徐陵所編《玉臺新詠》。通過序，我們能明確故事發生在漢末建安中。漢代婚姻制度的制定受到當時“正統”思想的影響，漢武帝時，接受儒家學者董仲舒的建議，實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學說成了規范人們思想行為和處理日常事物的唯一準繩和依據。而當時在“休妻”這件事上最權威的“法律依據”莫過于儒家學說中的“七出”之律。《大戴札記·本命篇》提到了七種理由： “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

“不順”觀點說，僅從“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本自無教養”，“舉動自專由”得出結論，但縱觀全文來看有兩處有悖于“不順”之說：開篇之處采用鋪敘的手法“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交代了劉蘭芝從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受到的必定是當時正統的儒學思想教化。其次，劉蘭芝回家后，縣令、太守紛紛派媒人前來向劉家求婚，從另一個側面可以看到劉蘭芝是一位除美貌、多才多藝的窈窕少婦外必定還是有口皆碑，品行端莊的女子，否則縣令、太守怎么會任由自己的兒子娶一位具有叛逆性格的女人昵？

關于“無子說”，以往的研究認為，《孔雀》中并雖未明確交代劉蘭芝是否生育，但倘若劉蘭芝有孩子，那么她被焦母遣返那天，只與焦母與小姑別，而沒有與自己的子女作別，顯然不符合母親的天性，常理不通。焦仲卿在殉情前，與焦母訣別時，說到“兒今日冥冥，今母在后單”。 “單”： “孤獨、孤立”之意。也可以得出夫婦二人膝下無子的結論。“無子說” 由此看來似乎天衣無縫。

但當時儒家學說成為規范人們思想行為和處理日常事物的唯一準繩和依據，這也就自然而然地要影響到家庭、婚姻關系的各個方面，在封建的宗法制下，古代社會非常看重血脈的傳承，家族的延續。《孟子·離婁上》有過“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樣的話。而當時在“休妻”這件事上最權威的“法律依據”莫過于儒家學說中的“七出”之律，婦女只要犯有“七出”中的任何一條，都可以被婆家合理合法的休棄。如若確實因為劉蘭芝不能生育，作為封建禮教和封建家長的代表人物焦母，完全有理由，名正言順的逐蘭芝回家。

除此以外，劉蘭芝與焦仲卿“共事二三年”，短短的兩三年，對于一個“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吾今且赴府”的“空巢”家庭來說，沒有子嗣也實屬常理。

“貴賤懸殊，門第不對”這一說法還是能從蘭芝自述里看出破綻，“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在封建社會里，一個女孩了能受到系統的教育，這說明她必定身在一個有錢人的家里。窮人家里的男孩子是讀不起書的，如果小孩一定堅持要念書，也只是在私塾里接受啟蒙教育，僅此而己，更何況女孩子。女孩一般在家里替母親做點家務活。這是因為她要嫁的男人是一個莊嫁漢，只要學會簡單的謀生的手藝就可以了。而有錢人家的小姐則不相同，因為有錢人家的小姐要嫁的男人，最起碼是一個受過一定教育的青年男子，決不會是大字不識的青年農民。這就是林黛玉不會嫁給焦大而卓文君嫁給司馬相如的最起碼的原因。劉家在當地頗有—定的地位劉蘭芝回家后，縣令、太守紛紛派媒人前來向劉家求婚，足以說明劉家在當地具有一定的經濟和政治地位。而具有一定的經濟和政治地位的家庭，非地主家庭莫屬。所以無論如何，劉蘭芝皆不會是“灰姑娘”的身份。

戀子情節一說，奧地利心理學家、精神分析學創始人弗洛伊德的俄狄甫斯情結理論，焦母驅譴劉蘭芝是典型的俄狄甫斯情結-----戀子情緒。“母戀子”的潛意識源自于焦母長期守寡， “孤獨寂寞”， “必然把感情傾注在獨予焦仲卿身上”，對兒子形成一種“特殊的愛 ”“偏執狂式的愛”這種“母愛”共有“極端自私的排他性”，“劉蘭芝美麗，溫柔，賢慧、年輕”，對丈夫具有極大的征服力，“劉蘭芝的征服力越強，留給焦母的就越是一片空前的凄涼”，這種極湍的凄涼和辛酸，使焦母失去“精神支柱”。為了消除這種失落感，只有趕走劉蘭芝。這就是焦母不能容忍劉蘭芝的原因。這種說法，盡管符合情理，但缺乏事實根據，如果真有這么一個潛意識在起作用，焦母不但會驅遣劉蘭芝還會驅遣所有的“準媳婦”，也就是說，在成為焦家媳婦之前，所有的女子都已被焦母在潛意識里被驅遣了，她再也不會為仲卿提“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之類的話，甚至可以說，如果真有這么一個“戀子情節結”操縱著焦母，她根本用不著為焦仲卿找媳婦。

焦母終竟是為何遣返劉蘭芝呢？應該從沒有現身的焦父說起。《儀禮·喪服·子夏傳》：“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文本中，焦母一人獨斷專權，看似不符合“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的原則，但是關于“三從四德”，《儀禮·喪服》告訴我們一個前提——它僅僅是用來指服喪的規矩。所以在《孔雀東南飛》故事中，我們可以推知焦父早巳身死，并且剛過守喪的期限。把這一時間段和蘭芝嫁到焦家的時間“共事二三年”做個比較，真相大白于世——蘭芝嫁進焦家不久，焦父就駕鶴西去。作為家長專制的代表，焦母自然認為蘭芝是不祥之人，而以此休掉蘭芝又“師出無名”有失大戶人家的體面。故此百般刁難（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扣上“不順”這一頂帽子，掃地出門。

綜上所述。焦母身上不僅體現了封建家長專制，更是體現了封建迷信思想，這兩把封建的“利刃”不僅斷送了蘭芝的幸福，也一手葬送了兒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