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
一
服務生走過來問,要喝點什么嗎?她說:不。我不渴。謝謝。
他是第三次問了,她也回答了三次。他問得含蓄,給了她緩沖的機會,讓她積攢起一些繼續賴皮下去的勇氣。
冷氣開得很足。太陽拿坐在空調屋里的人毫無辦法,只能將火力射向鴿子。那些擠在博物館樓頂的小東西,為了躲避太陽的狙擊,紛紛俯沖到廣場上,搗著碎步,躲進樹蔭。小巧的腦瓜一縮一探,一探一縮。熱!即使那是不可或缺的陽光,超額的熱量仍舊把它們逼上了逃亡之路。
這個夏天的太陽,比以往熾烈,透著殺氣。
“啪嗒”,飲料打翻在地,黑褐色的可樂在地板上歡快地冒泡。閃失為年輕母親提供了大發雷霆的機會。美過甲的手,迅速落在小男孩的屁股上,打出了響亮的哭泣。
斥責連珠炮般發射,炸得人耳朵嗡嗡響。從出生到打翻飲料,共計三年零四個月,小男孩犯過的錯誤被一一列數。她驚異于年輕母親精微而又強悍的記憶力。
小男孩還聽不太懂那些語匯的狠辣,但他被巨大的轟鳴嚇壞了,小身體一個勁兒抖。逃跑不是辦法,只能招來變本加厲的攻擊。再說一個三歲多的小孩能逃到哪兒去?他主動站在炮彈最密集的地方,領受最密集的轟炸。也許既往經驗讓小男孩領悟到了訣竅,只有遍體鱗傷才能換取戰火的消散。
她彎下腰,幫忙撿起紙杯,放到年輕母親面前。而她完全忘記了它的存在,拎起啜泣的小男孩,猶如拎一只手袋,悠來蕩去地出了門。
他們走在廣場上,年輕母親猛地丟開手,大步向前。突然的遺棄令小男孩驚慌失措。他仰著下頜,腳步凌亂,一路追趕。小手一次次攀附,又一次次被彈開。似乎他努力攀附的并非一條細軟的胳膊,而是發怒的高壓線。
鴿子們歪著腦袋看。它們對小男孩喜歡一只冷漠兇猛的動物感到費解。
真的不要喝點兒什么嗎?服務生第四次過來問。
小男孩和年輕母親的離開讓她更加明顯地暴露出來。她是有意坐到那對母子身邊的,小男孩的奔跑含糊了她的身份,看上去,她是跟他們一起的。
不……她說。喉嚨里熱浪翻滾。
服務生收走了狼藉的餐盤,包括那只引發戰火的紙杯。桌面頓時寬闊無比,映射著她孤單的身影,她驚慌地從高腳凳上站了起來。
二
淡黃、乳白,兩色瓷磚和諧地搭配在一起,光影柔和,墻面安詳。棕色地磚濕漉漉,冷氣拖延了水分蒸發的時間,清香劑的氣味久久不散。以前她不喜歡這種廁所專用清香劑的味道,濃烈刺鼻,此刻她覺得它并沒那么難以忍受。
她把書包掛到了掛鉤上,相比塑料掛鉤的細小,書包過分巨大。如果不是空間過分逼仄,背著書包難以站直身體而她其實已經以奇怪的姿勢站立了很久再難堅持的話,她會注意到這個細節。現在,來不及了。“咔吧”一聲脆響,書包轟然墜落。掛鉤的斷肢蹦跳著,鉆到了隔板另一側。那側有人配以呀的驚呼。
這個意外令原本清凈安詳的狹小空間充滿威脅。
似乎只是一瞬,拍門聲密集而至,飛濺著老大的不耐煩。議論嗡嗡嚶嚶,蜂群般在房頂盤旋。這是對她長久霸占衛生間內僅有的兩個蹲位之一的討伐。
這人在里面好久嘍。搞不懂在干什么。我家小孩子都要尿褲子了呀!這么多人等她一個,有沒有公德心?當是自己家啊!猜疑、隱忍因為某名顧客的揭發理所應當地宣告結束。集體討伐為保潔員的介入輸送源源不斷的底氣。門在拍擊中劇烈震動。淡黃、乳白兩色瓷磚,變作無數張棱角鋒利的面孔,冷峻,滿載殺氣。
她抓起書包,緊緊摟在胸前,終于抵御不住聲勢浩蕩的討伐,旋開了門鎖。斥責的目光箭弩似的飛來。她迅速垂下頭,同時感覺到了來自內心深處的尖銳疼痛。
掛鉤是你弄斷吧?保潔員的責問向劍拔弩張的人們傳達了特許。這么大的書包怎么能掛在那么細的掛鉤上!天呀,居然是個學生。哪個學校的?找他們老師和校長來!上課時間不去上課,待在這里……更多責問,摩擦出尖利嘯叫。
她的頭垂得更低,下巴向書包深處挖掘,試圖掘出一道戰壕,掩藏身體。胳膊被什么東西劃到了,也許是描畫著金色迎春花的指甲,也許是手包上的銀質拉扣,也許是一串精致手鏈,它們在她赤裸或未赤裸的肌膚上烙下各式各樣的華麗印跡。
狹長的走廊,猶如重兵把守的兇險山谷,圍困嚴密而又可怕,它們成型于時光夜以繼日的斧鑿,每時每刻都在增添兵力。她狼狽潰退。
終于擠出來了,她摟著書包,慌亂地沖出玻璃門。站穩腳跟的一刻,她的手再次心有不甘地摸進口袋。和她在廁所狹小空間內摩挲過許多次一樣,錢沒有出現。她回想早晨的情景,其實不用回想,每個細節都記憶猶新。
三
昨晚到家的時候母親在沙發上睡著了。她躡手躡腳放下書包,省略了刷牙、洗澡,飛快地脫衣,上床,鉆進毛巾被,而后靜若蠶蛹。疲倦沒能敦促夢境到來,相反,它們繁衍出刺耳的喧囂,徹夜在耳畔縈繞。
她期待值得回味的夢境,一只鳥、一匹馬或一條摩利魚,在各自的廣闊天地里展示美妙姿態。但這樣的夢境比幻想更難得一見,頻頻得見的是分數演變的巨大黑色星體,以可怕的速度迎面飛來。她無路可逃,一次次驚醒。
母親進來過。她很想摟住她,像小嬰兒那樣,蜷縮在舒適溫暖的臂彎里,吸吮柔軟的乳頭,享受月光寧靜的愛撫。那是生命中極短的瞬間,迅忽而去,并一去不回。
她習慣性地做了相反的事,更緊地壓住了毛巾被的邊角。這讓她像一條難以抓獲的泥鰍。然而這層保護膜不堪一擊,安全只是暫時的,有很多辦法可以將她從毛巾被的脆弱保護中剝離出來。果然,一只手不耐煩地伸到了胳膊底下。隨著某種力量的到來,她后背的皮膚一半拉緊一半堆積出褶皺,褶皺中間夾著疼痛。毛巾被的抽離令身體出現了漏洞,她頃刻成了一條被剝脫外皮的泥鰍。但她一動不動,保持著原有的蜷縮姿態和近似死亡的安靜。
嘆息!這巨大的表達失望的聲響仿佛黑色宇宙里滾動的怒氣,推動巨大星體以更為可怕的速度飛來。
這么熱的天,蓋成這樣。真是沒有一處讓人省心!母親按照正確的標準,糾正著她的錯誤,履行母親的職責。
腳步聲從床邊游走到課桌,接下來是翻動書包的聲音。在母親面前,秘密沒有立錐之地。微微發抖,感覺在經歷另一次剝離。這一次,手伸向身體的內在,疼痛也以隱蔽的方式擴散。直到一切以房門關閉收場,她重新拽過毛巾被,從頭到腳包裹好自己。
她很怕母親問起昨天的考試,于是凌晨四點去了廁所。這是一個無法省略的環節。從上幼兒園開始,她就有了晨起腹瀉的毛病。醫生說是精神緊張所致,沒有有效的治療辦法。
逃避!我敢肯定她就是不想上幼兒園。決不能慣這個毛病!父親決斷道。
不是真的有病就好。母親的精神也放松了,看著瑟縮在墻角的她,表達著對父親的贊同。是呀,小孩子的伎倆。不能慣。
她確實不喜歡幼兒園。老師的笑容是隨著攝像機盛開的。嗓音是跟著麥克風甜潤的。最好的玩具要到錄制節目時才被拿出來。還有那間精致的閱覽室,如果沒有人來參觀,永遠不會開放。琳瑯滿目的圖書好像不是用來閱讀而是專門用于擺放的。
她想方設法淡化記憶,某些東西卻強硬地駐扎內心。當她回到家時,經常將娃娃排成一排,訓斥她們誰沒背好手,誰坐得不夠直,誰沒按照老師的要求畫畫(她就曾因為把蘋果涂成了藍色而遭到過老師的嘲笑和批評),誰將因為犯錯而罰站。有時,她嚴厲告誡一些娃娃不要和某一個娃娃玩兒,因為那個娃娃不聽老師的話。她這么做的時候,一方面覺得過癮,一方面又覺得受到批評和冷落的娃娃可憐。她求助地看向母親,母親贊許地點頭或者開心地告訴父親說,你看孩子多懂事。她只好將這些懂事的情節延續下去。到了晚上,她卻忍不住抱著受到批評和冷落的娃娃睡覺,安慰她或他別太難過,叮囑她或他趕緊改正錯誤,改正了還是好孩子。她聽到娃娃氣餒的嘆息。她或他說恐怕很難得到老師的喜歡了,她或他總是無法滿足老師的期望。她或他害怕去幼兒園。她也害怕。全身的細胞都害怕。肚子就是因為害怕才哆嗦成一團的,鬧著上廁所。
父親和母親永遠不相信所謂肚子害怕的謊言。謊言!她驚悚于這個判決。似乎她是陰謀家,無時無刻不在試圖利用魔法掩飾錯誤,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漸漸學會了閉口不言。
四
她躺回床上,心懷忐忑。黎明到來時,她取消了鬧鐘的設置,以便來不及吃早飯。六點半,她把自己像箭一樣射出家門。錢!母親追到門口喊,她聽見了,可她還是飛快地跑下了樓,仿佛躲避子彈的射殺,一步不停地跑出小區。
如果不是“忘了”帶錢,她就有能力賠償那個被書包壓斷的掛鉤了。逃避責任決非她的本意。
什么在一點點失去,另外的什么又在一點點累加。一只蜘蛛自心口爬出,拽著代表輕與重的經緯線,快速完成了一張網,不知不覺捆縛住了她的身體和思維。該去哪兒?能去哪兒?這樣一個烈日高懸的日子,她失去了方向感。玻璃門內,幾根冷峻的手指瞄過來,噴射怒火,最后的留戀被擊落。她像迷失的麋鹿,漫無目的地逡巡。
嘿!你!有人嚴厲地喊。
刺耳的汽車喇叭、剎車、謾罵……無數橫飛的炮彈雨點般下落,貼身炸開。聽力瞬間消失,她置身在有關戰爭的無聲電影里。街道兩側林立的建筑、玻璃或金屬裝飾、汽車、人,在做碎如齏粉前的掙扎嗎?她哀傷地茫然四顧。
有人在對面揮動手臂,嘴巴大力開合,眼中沒有她的哀傷,有的是怒氣。她被他拉到街對面。
多危險啊!多危險啊!啊?你們這些孩子真不讓大人省心!這是一個跟父親年紀相仿的男人,皺著與父親如出一轍的眉頭,左臂纏紅箍,右手拿三角形小紅旗,寫有志愿者三個字。
她花了一些時間,慢慢恢復思考能力。街上正在恢復通行,前一刻的擁堵和混亂與她有直接關系。她的目光與站在路中間指揮車輛的交警相遇,解讀到更為嚴肅的批評。
走!走!交警向司機發出短促有力的命令,指揮幅度極其夸張,似乎在通過強有力的動作宣泄某種情緒。
之前嚴厲的喊話者正是他。毫無疑問,他在提醒或者說警告肆意在馬路上穿行的小女孩。“肆意”,她知道他一定是這么認為的。她想向他道歉,可是來來往往的車流將她隔在他的對岸。而且他看上去非常忙,不可能騰出時間干別的。
拿旗的人不再理她,用旗桿敲著騎出停車線的自行車。自行車毫不示弱。僵持狀態持續到換燈,自行車狂妄地沖開了旗桿的阻擋。
啊!啊!他生氣地用旗子指著揚長而去的自行車。
我能幫忙嗎?她的聲音極低。
你怎么還沒走?拿旗的人似乎吃了一驚,催促說,快走吧。
我想幫忙。
幫忙?她的要求令他頗感意外,繼而令他陷入不安,他搖頭說,不。不用。
叔叔,我真的……想幫忙。她的聲音更低了。
你幫不上。你自己還是個孩子。他果斷地說。
我……他注意到了她肩膀上的書包,發現了有力的證據,催促說,你最該做的是上學!
她沒動地方。這加重了他的不安。他警惕地審視著她,建議說,你不熱嗎?天太熱了。簡直要把人烤化了。找個涼快的地方去吧。他不無鼓動地說,那邊,肯德基、麥當勞還有那個什么冷飲店,都是你們這些孩子喜歡的地方,隨便哪兒都比外邊涼快,去吧。
他本以為這樣的建議一定能夠奏效,而她的睫毛迅速垂下來,帶有一絲羞怯和不安。他想也許她沒帶錢,這他就幫不上了。又有自行車停到了線外,他沉下臉,噗啦噗啦使勁兒抖動三角旗。自行車稍稍向后退了退。
不行。再往后!再往后!他的語氣相當嚴厲。
退不了了。
那也得退。
后面擋住了。
誰讓你騎過線的!你,你,還有你,都往后退。
這樣的爭執反反復復,始終得不到妥善解決,舊矛盾隨著綠燈的閃動不了了之,新矛盾因為紅燈的開啟再次出現。
她覺得確實應該幫忙,趁著綠燈放行,靠近他說,我想當志愿者。
他不耐煩地說,這不是想不想的事。沒那么簡單。
該怎么做?
這事必須由交警隊出面跟單位或學校聯系,單位和學校根據工作情況、課程安排做出相應計劃,有時候還要上會研究,比如我們單位……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總之很復雜,個人不行。
志愿者不是自愿的?
是……也不是……他不知道怎么解釋,煩惱地說,你為什么不去上學呢?今天可不是周末啊。我的女兒這個時候正在上課。不好好上學可沒有好前程,你的爸爸媽媽沒跟你講過道理?分分,學生的命根。說到這兒,他憂心忡忡起來。
她不再堅持,向廣場走去。她走得很慢,有時毫無目的地橫向挪動。
五
太陽在天空發怒,地面如同蒸籠。隔著鞋底,也能把貿然前來挑釁的腳烤熟。樹蔭下,鴿子好奇地看著她。當她靠近時,這些可愛的小東西彼此擠了擠,似乎是想為她騰出一小片陰涼。樹蔭太小了,絕大部分被一輛冷飲車占領,浪費了那把巨大的遮陽傘的功能。
要冷飲嗎?賣冷飲的女人問。因為生意冷清,女人一直坐在白塑料椅上打瞌睡。
她攥了攥褲兜的位置。
天多熱啊,解解暑吧。雪糕?冰激凌?要么來瓶飲料。紅茶、綠茶、可樂、脈動、酸棗汁……都是女孩子愛喝的。
她舔了舔嘴唇。
怎么樣?女人的身體離開了椅背。
她慌忙搖頭,生怕她真的從椅子上站起來。
女人的神情寡淡下來,失去了談話的興趣,打了個哈欠,靠回椅背,重新垂下眼皮。
因為擁擠,鴿子之間出現了一小陣騷亂。她終于不忍心給可愛的小東西們制造麻煩,躲開了。
書包越來越沉,腳步先是沉重,而后是輕飄。汗水早就浸透了衣服,整個人泡在水里,身體卻像一條越來越干的魚。抬眼,無數光圈閃動,撞在腦門上,散落成無以計數的星星,頭一暈,她險些栽倒。
她站在博物館的臺階下,大理石臺階光芒四射。夏天的太陽吝嗇于提供偏斜角,博物館的投影局限在門前兩三米的范圍內。她走上臺階,靠近大門。這樣的靠近理應銜接進館參觀的意圖。
參觀先去存包處存包。一個門衛懶洋洋地說。另一個在玩手機。
不。她說。她并不想進去,屈指可數的展品她從五六歲就在看了。時間過去很多年,展品沒有增加。倒是會有一些現代家居展、絲綢展、汽車展在廣場上舉辦,場面熱火朝天,與館內的清冷對比鮮明。
不進去?門衛狐疑地問。
是。她答。她只想借用陰涼休息片刻,她無處可去。這樣的理由很難說出口,因此她羞澀地低下了頭。
說話的門衛踢了踢玩手機的門衛。現在,有四只眼睛在警惕地注視她。
她知道他們擔心什么。最近新聞里連續報道了幾起爆炸案。嫌疑人將自制雷管裝進提袋或書包,趁人不備放置在人員相對密集的公共場所。醫院、公交車、飯店先后發生了爆炸,造成為數不等的人員傷亡。最為嚴重的一次發生在火車站站前廣場,如果不是難以通過安檢,爆炸地點很可能在候車大廳,那樣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她盡量移到陰涼外緣,似乎這樣能夠表明她的安全性。
你是學生嗎?一個門衛問。
是。她答。
那為什么不上學?另一個問。
她沉默了。
今天有什么考試嗎?一個問。
少扯了。現在是九月好吧。另一個答。
我不是說中考、高考什么的。我是說社會性的,自學考試、注冊會計師之類的,也會站教室吧。
靠!現在的考試真多。都他媽把人烤糊了。
不糊你也不會在這兒站著了。
靠!你還不是一樣。
滾你的。
滾你的。
兩人開始嬉笑,彼此推搡,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她撞到了陰涼外。她攏了攏書包帶,繞開他們,站回陰涼里。她的這個動作令兩個門衛重又緊張起來。他們馬上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你的學生證呢?一個問。
這個問題比較突兀,她還是回答說,沒帶。
沒帶?另一個挑了挑眉毛。
嗯。
沒有學生證可不能待在這兒。一個說。
我……不進去。
不進去也不行。另一個說。
為什么?她虛弱地問。
為了文物的安全。一個說。
她感到屈辱,眼中噙滿淚水。
你說話注意點。另一個說。
注意什么注意?出了事你負責?
靠!憑什么我負責。咱倆值班你讓我負責。
那你廢話……
兩人再次推搡到一起,臉上都是猙獰之色。
她疾步跑下臺階,眼淚奪眶而出。
她再次站在烈日下,依舊沒有方向感。
一只鴿子從樹蔭下飛回樓頂,接著是兩只、三只……當一群鴿子從樓頂飛上天空時,她開始跟著它們奔跑。偌大的廣場上,只有她一個人,背著沉重的書包,在奔跑。上天賦予她和它們無法相提并論的腿腳和翅翼,于是,它們越飛越高,而她越來越緊地粘合在滾燙的地面上。
無數次盤旋后,它們落回博物館樓頂,那是可以起飛的地方。
她沿著外樓梯向上攀爬,一級一級,克服著被時光裝進書包的重力,站在開闊的平臺邊緣,世界變小,天空變大,她突然有了飛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