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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蒼茫

2015-06-05 20:27:33蒼耳
湖南文學 2015年3期

蒼耳

想起了老玉米

我的有關老玉米的記憶類似一排金黃的紡錘在旋轉。掉第一顆牙時,我就發現它特別像一粒灰玉米———連它的形狀都非常相似。爛了一個洞的牙齒,被我從牙科診所帶了回來,頗有點“敝牙自珍”的意味。其實,那些連綿梅雨中的灰玉米已退入一片虛無,但這并不妨礙它們在某個瞬間突然像潮水一樣不可阻擋。也許有人要問,在“玉米”前何以要加一個“老”字?原因很簡單,今天的玉米都太“嫩”———它們經過雜交和改良,尤其經過轉基因,此玉米已非彼玉米了。我承認,我并不喜歡吃玉米,尤其在文革風潮激蕩時,城里糧食嚴重短缺,玉米粉和山芋干幾乎成了主糧。那時祖母還在省城家中,她將玉米粉攤成薄薄、金黃黃的餅子,很好吃。但是吃多了,胃就糟得很,不好受。我常常抱怨玉米餅難吃。可祖母從不抱怨,說:“遇上荒年,哪吃得到這么好的玉米餅?”

我不知道真正的荒年是什么樣。但我知道只要能吃到玉米,就不算荒年。當然,那時我見到的不是原狀的玉米,不是身材頎長、隨風搖曳在廣袤天空下的碧森森的植物,而是被碾碎的玉米的細碴兒。

口腔里的“玉米”只能再生一次,而地里的玉米可以隨季節無限輪轉下去。這是上帝精心的設置。老玉米看上去確實像“玉”,盡管它有“棒子”“玉茭”“包谷”等諸多別名,但“玉米”這個稱謂在東方無可替代。它的堅硬、平和、爽朗與燦爛,讓你想到一個皮膚黝黑的皖南小伙在笑,而不是布爾喬亞式的忸怩晦澀,以及土豪們一擲千金的粗蠻作派。當“玉米汁”成為全球化時代人們懷舊的替代品時,我記憶中的老玉米依然生長在貧瘠之上,并在梅雨中以塊塊黑斑傾訴不滿和掙扎。事實上,在那時,村人摘玉米非要等它變得黃燦燦、熟透且堅硬之時,因為此時的玉米含淀粉最多。我至今仍記得全家初到皖南村莊的情景:母親用腳將那把短鍬———朝鮮戰爭時用于挖坑道的工兵鍬———嚓的一聲插進壟上褐土,泥壤瞬間裂開縫隙,母親隨手丟入兩粒玉米籽。我問母親為什么播兩顆而不是一顆?母親說,播一顆,怕它不出芽嘛。我驚訝于玉米播種,竟是如此簡單而原始,連挖坑、填土和施肥都不需要———拔出雪亮的鍬刃后,播種即告完成。

后來讀阿斯圖里亞斯小說《玉米人》,才知道玉米像馬鈴薯一樣來自南美大陸。當年土著印第安人將玉米視為神圣的圖騰之物。在他們的神話中,也出現了好幾位玉米神,諸如辛特奧特爾玉米神、科麥科阿特爾玉米穗女神等。每個民族的造人神話是不一樣的。瑪雅神話認為,人的身體是造物主用玉米做成的。當西班牙入侵者闖進他們的部落,開始焚毀樹林、改種玉米以出售謀利時,他們像沖天燃燒的玉米桿一樣憤怒了。這也許就是人的玉米?是的,那便是吶喊在拉美天空下的玉米人!

一九七○年春夏的皖南丘陵充斥過量的雨水。玉米最初的長勢是不錯的,但后來就慢慢變灰了,變黑了。村民說是玉米螟在作怪。但是我沒看見它。我問他你說的玉米螟是不是天上不散的梅雨云?他搖搖頭說,小伢子你不懂。我的確不懂。多少年后我仍看見了巨大的玉米螟張開灰翅遮蓋了廣漠的田野和村莊。那年暮春,祖母在江北去世。至此以后,一想到祖母的死,眼前就浮現出皖南鄉村的黑玉米,還有一副假牙。

祖母死后,只留下一張愁容滿面的遺照和一副假牙。這副假牙祖母生前很少戴,被造反派從省城趕到江北鄉下也未帶走。它的制作確實精致,只因材質太重,祖母戴上吃飯,一嚼就往下掉。如果撇開材質,它的制作仍值得稱道。父親不忍丟棄,將它從合肥帶到皖南鄉村,一直存放在抽屜里。后來我想到,在我抱怨玉米餅難吃時,祖母一口牙已掉光,她是怎么吃玉米餅的?難道靠牙床能將它慢慢磨碎嗎?簡直不可思議呵。

四十年后我聞到了皖南玉米地里的死亡氣息。高高的、密密的玉米桿在梅雨中像廣場上人群的方陣。他們在風的號令下,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然而,很少有人聽見脆折或倒伏下去的聲響。它們淹沒在無邊無際的灰蒙蒙的雨季里。但我確信,玉米地是屬于那種能夠包容死亡和村莊隱秘的地方。那年,并非所有的玉米都變灰變黑,那些未變黑的某一株上照常生出須髯般的暗紅的纓子。當我將紅纓子插入鼻孔,我就成了傳說中紅胡子爺爺的模樣。

不過,在皖南的村莊待久了,你就會發現村民的口音并非一律,這里有異鄉人。倘再深入下去,又發現他們解放前都當過兵,有的還是“國軍”。他們對此諱莫如深。比如,我家斜對面是小狗子家。小狗子繼父身板矮壯,沉默寡言,一張口就聽出四川口音,據說他是川軍,具體當過什么誰知道?還有下街隊的老段,據堂兄說當過國軍軍官,聰明絕頂,整個大隊安裝有線小喇叭,都是他帶領知青完成的。在貧寒而封閉的鄉村,你不難發現這些落魄者、逃難者和流浪者的蹤跡———他們如此駁雜而又歸于一,前半生的歷史像玉米秸一樣被軋碎了,做了肥料,然后融解在皖南廣袤起伏的曠野和丘陵。

記得那年小狗子要結婚,從鄰縣南陵的丫山請來一個漆匠。這個漆匠三十來歲,中等個子,面相英俊,一看就像個唱生角的。我看著他在架子床上描龍畫鳳———那踏枝的黑喜鵲活靈活現,當地人把它稱作土鳳凰!當然,他還畫了金黃的稻穗和玉米。當幾棵玉米生長在架子床上,就意味著這間土墻草頂的新房將迎來新生命了。閑下來時,漆匠為我玩了個小魔術:拿兩個瓷碗倒扣在桌上,一個碗里放兩粒玉米,另一個是空的;他用一根蘆柴對準碗一吹,這個碗里的玉米粒就跑到另一個碗里。如此反復,我一直找不到破綻。當然,它的奧秘至今也無法破解。他說他以前也在城里,后來因成分問題流落到了窮鄉僻壤。

后來我家搬離那兒,來到陵陽。但記憶中的一九七○年依舊長滿了黃玉米和黑玉米!我在河邊奔走或者在學堂里念書,仍能聞到綠森森的玉米地里散發出的死亡氣息。再后來讀魯迅的著作,發現大先生對牙痛體會甚深。他說他幼時曾經牙痛,歷試諸方,只有用細辛者稍有效,但也不過麻痹片刻。中國人向西醫學拔牙,最后只學得鑲補而忘了去腐殺菌。假定牙痛起源于兩千年前,那么中國人也牙痛了兩千年。我想我的祖母前半生在牙痛中度過,后半生在無牙的痛苦中度過———她如何嚼動堅硬的玉米并艱難地生存下來?事實上,祖母后來雙目失明,據說是喝農藥而死。但父親似乎不知道,或者忌諱提及。

那年我在陵陽老宅里打開抽屜,祖母的假牙仍存放在那兒。我有時將上假牙和下假牙咬合在一起———它們看上去太像排列整齊的玉米棒了。那肉紅色的微隆的硬腭部分,甚至還帶有一種體溫。我不知道這是酷寒后回暖的幻覺,還是記憶摩擦私史所帶來的可憐溫度?但可以肯定,那種肉紅色,在赤紅的年代是唯一接近羸弱軀體的顏色。

不可逼近之黃石嶺

可接近的黃石嶺是不可逼近的。

黃石嶺那年的冰雪并未融化。趙醫生說他看到了黃石溪積年的堅冰。我想那肯定是殘雪隱入看不見的地方凝成了冰塊。

在這座江城待了幾十年,唯一能跟我談論黃石嶺的只有趙。

然而趙醫生死了。趙在一個不為人知的深夜走了,走得如此匆忙。我得到這個不幸消息并非第一時間,而是一年之后。這死訊和間隔如同鈍刀,雖不能切開泥沙俱下的混沌生活,但寒意是足堪體味的。于是想到趙的一生以及自己的大半生。那光景竟有點像雪霰裹挾著枯葉在天空中閃飛,嗚嗚地混成一片,無法分辨;但那些葉子必有來歷,必生聚于某個枝椏,倘兩片葉子相鄰也必有其緣。我想,陵陽正類似這粗大的枝椏———我和趙早年都是它上面的青葉子。當然,趙比我年長許多,葉緣闊大且紋脈清晰。那時我在陵陽讀中學,趙已大學畢業多年,且娶妻生子。

黃石嶺是包含幾個峻嶺的習稱,并因“黃石溪”而得名———那是蔥嶺環抱中的一個小山村。我讀中學時搞野營拉練去過那兒。我的一個姓陸的同學,全家就下放在黃石嶺里面。后來其父調回銅陵,他也轉學走了。此嶺并不聳峙,也不算峻拔,但一直高高地綿亙至天臺峰之南———它是從南面進入九華山的必經之道。上一趟嶺約十幾里路,植被茂密,山石怪異,陡峻處絲毫不亞于天臺峰。這肯定是陸同學常年住校的原因。

趙剛調到江城時,還經常回陵陽,他特別鐘愛黃石溪茶。在氤氳繚繞的茶香中,可瞬間達至一種久違的清冽狀態。“人道是‘上一趟黃石溪,濕透三重衣。要我說,喝一口黃石溪,盡吸九華之精氣。十里橫排山終年濃霧深鎖,茶質特別好咧。”趙說。六十年代末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趙剛跨出安醫校門,就注定了被裹挾在奔赴農村的時代狂潮中———他是一條胡碰亂撞的灰鱗之魚,被偶然地拋到陵陽這個山溝溝里來。趙不止一次說過,他生平遭遇的第一個挑戰,是隆冬之夜突然接到緊急報信:黃石嶺內有一知青掉入山澗,急待搶救。趙背起藥箱連夜冒雪出發,嶺上的雪越下越大,石階結冰后極為陡滑。這表明:不可逼近的黃石嶺是可接近的。凌晨時分他終于翻過嶺脊,抵達黃石溪村。在隊屋里,村民們用紅紅的炭火將白鸛一樣的年輕軀體圍在中間,指望以此驅走死神和寒氣。然而,趙檢查后發現,他的瞳孔已散大,回天無術。這個知青名叫陳庭才,來自銅陵。趙嘆了一口氣,怪自己晚來一步。我問他陳是怎么掉下去的?趙說,陳當天押送四類分子來陵陽公社接受批斗,返回時押送對象不慎滑入深澗,陳庭才竟跳下去,將他救起,自己卻再也沒有爬上來。被救者趕緊跑回村里呼救,村民們打著火把滿山遍嶺地尋找陳。趙說人掉到冰澗最多撐十分鐘……我說,陳被救起時是不是已凍死?趙嘆了一口氣說不可能有心跳。我感覺趙的語流和眼眸同時散發著一股雪霰氣息。趙說摸著陳庭才那溫軟但正在變硬的軀體,感覺他好像睡著了。村民們不相信這么好的知青會死掉。

那個知青是一個勇敢的人。趙說。

你連夜爬嶺也很了不起。我說。

不不。那不是一碼事。我是醫生,我不去誰去?趙說。

黃石嶺是不可逼近的。那山澗飛溪的墜鳴聲聽來還是那么驚心動魄。野營拉練去那兒時,我們專程去陳庭才墓祭掃。一個老知青講述了陳庭才的往事。不過,那時我曾暗自納悶:他拿自己的生命去救一個“階級敵人”———四類分子,值嗎?

在那個滾沸卻冷酷的年代,“階級敵人”是個什么概念?如果你想抵達“階級敵人”中的“人”,你必得穿越“階級”之壁壘,涉過“敵”之雷區———其迢遙,其艱險,其烤炙,決不亞于歷經煉獄和涅槃!“死先于出生,傷疤先于傷口,傷口先于打擊”(英國哲學家布拉德萊語),看似顛倒卻揭橥了某種真實。陳僅憑天性的良善和救贖般的擔當,在生死之一瞬便穿透了它———那慘淡的人性的光輝,至今仍令那個時代雪涌不止!

陳的墓在嶺下的一個山坡上,素樸、孤單而凄清。且不說如今不可能有人談起它,即便在當時也迅速被遺忘。后來知青都返城了,只有他留在那里。在這個越來越繁華、花哨的世界上,除了我和趙,還有誰會在某個下午談論那個知青,那個冰霰之夜?

然而唯一能跟我談論黃石嶺的那個醫生死了。從此以后,黃石嶺離我越來越遠了,即便你站在它的嶺脊也無法逼近它。

當年我不止一次在趙的醫院就診,他并不認識我。陵陽醫院不過一排簡陋的平房,外面有圍墻,后面是住宿區。最東頭是就診室,里面有兩張桌子,靠墻有一張診床。趙就坐在桌前,很耐心地聽你陳述病情。趙的臉寬寬的,戴一副琥珀色的老式眼鏡,態度平和、溫善,問診時額頭皺加深,看上去與其年齡不太相稱,卻顯出他的謹嚴和細致。

其實,趙醫生也離黃石嶺越來越遠了。趙退休后,一直忙活得沒停。先是到合肥辦診所,然后四處兼職,風風火火,最后在本城紅木棉酒店附近的一家私人醫院上班。他是頂呱呱的中醫專家,在治療脾胃方面造詣頗深。他想多掙錢,也能掙到錢。我和他很少見面,但有關他的信息還能輾轉打聽到。想不到……他竟走了,厚厚的積雪上沒有留下任何腳印。

有一次,趙醫生說他保存了一塊黃石嶺的冰。他見我不信,便加重語氣說,哪天我帶給你瞧瞧。我仍將信將疑。

后來他來了。我問他冰呢?他不緊不慢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相片:他身背藥箱,其后的背景正是初春的黃石嶺。趙笑著說:你看,這溪邊不是有冰凌嗎?我仔細辨認,果真有冰凌,透亮、多棱、嵌著草梗。你保存的就是這塊冰嗎?我不禁笑了。趙也笑了。

那可接近的冰凌此刻也是不可逼近的,一如那個雪霰之夜!不可逼近的黃石嶺閃爍在絲綢般滑過的逝光之下,那山澗飛溪的墜鳴聲聽來還是那么驚心動魄。

即便你能融化這些冰凌,你也不可能消解它的明澈和寒意。我也保存著其中的一塊———此刻它在我手上,你一定看見了它。

深渡流水

天色昏黃時分,深渡會經歷一陣青瓷般的薄明———晚歸的舳艫和不知名的繞來掠去的水鳥一起,將清激的江水晃得有些迷眼了。不過,通向江中的斑駁石級仍滯澀得如同古箏的音階,丘巒的深黛和徽屋的深灰投影在遠處的流波中,仿佛正在漂洗的藍印花布;紫銅色胸膛的挑夫迎著夕光,踩著石級緩緩將貨物擔向高岸。這時,江心潑來幾瓢慢速度的、低緩的船笛聲,一聲,一聲,絲毫沒有刺破江空的意思,似乎只想用桐油般的清亮將它輕輕抹一遍,但拍向岸階的波紋確乎被拉長了一寸一寸……

目睹這一幕的那個年輕人,不會想到三十年后仍會在腦海中浮現它。

那個人就是我。但深渡仍是它:深渡仍在它的流水中。深渡四面環山,兩面臨水,從那兒上溯可至歙浦,下行可至千島湖。但我記憶中的那個青白小鎮,在滾滾逝水中必定成了另一個渡口———只要你回溯,你必得打那兒擺渡。當年的悠悠蘆絮,也早已飛上了那個年輕人的頭頂。

一九八二年五月,我帶學生來歙縣各茶站實習,在深渡及周邊呆了一個月。一個班分成幾個組,其他老師都嫌女生組難帶,我是班主任,自然落到我頭上。深渡實習條件較好,生活也方便,校方決定將女生組放在這里。下午抵達深渡后,茶站派一個穿燈芯絨紅褂子、胸部高挺、臉盤圓圓的女孩,帶我們去房東家。她一手抱一條搭床用的長凳,我們各自提著行李卷,跟著她穿過店鋪緊挨的小街,在幽暗又幽長的巷子里穿行,踩著不知多少年的青石板,轉一個彎,又抹一個角,這才到粉墻黛瓦的房東家。女孩搖搖了門罩下方的銅鈴,過了一會,漆皮斑駁的老院門“吱呀”一聲開了。女孩喊了一聲“姑媽”。一個五十開外、穿灰白布褂、面色也灰的老女人顯現在眼前。院子里種了些花草,屋內有些暗,正堂不大但向上聳起,頂上兩片亮瓦像它的眼睛;后進倒不小,上有天井和樓梯。干瘦的老婦人坐到照壁前的火桶里,繼續抽她的黃煙,一邊拿眼光盯著我的五個女生。女孩外語般地同她說了幾句,老婦人指了指右廂房。房內不足十平米,光線很暗,女生嘀嘀咕咕地埋怨起來。

女孩用兩條板凳在右廂房搭睡鋪,女生睡在這。我住樓上,上有一片亮瓦,還有小木窗。樓上跟樓下一樣大,薄薄的板壁隔出兩間來,各有一張雕花床。我最不愿在樓上看到“壽材”。徽州有這種習俗,老人們早早預備好了棺材。我問女孩,堂間那個又大又長的大箱子干什么用。她說是裝稻米的。我懸著的心可以放進肚里了。老女人細高但有點佝僂,白皙的長臉因色衰而布滿皺紋;從眉眼看,年輕時應有幾分姿色。樓下堂間的照壁前有個大條幾,下面是烏紅色的八仙桌。條幾上對稱地擺著一對圓柱形的大花瓶,然而沒有插花———古舊的瓶面上倒有仕女和花,只是有些模糊了。在貧寒的鄉村,抽煙的女人是極少的。而這個老女人煙癮很大,她坐在火桶里一個勁地抽黃煙,手中捏著一根蘆柴作引火。煙霧在她臉前繚繞而起,連牙齒都熏黃了。房東話不多,說出來也不冷不熱,與侄女的熱情、爽直頗不同。后來孫子放學回來,她竟能指導他做作業。這也讓我驚訝。

晚上我洗了一個熱水澡。但女生卻反映用水不便。房東限制她們用水,更不用說熱水了。我也覺得不解。水有什么稀罕的?何況這兒有如此豐沛的新安江?感覺房東對我們不太歡迎,也許嫌房租少了。后來發覺從江邊挑水確乎有些遠。次日晨我起得很早,船笛的聲音比雞鳴更準時。透過小木窗,僅看見高低錯落的馬頭墻和黑黢黢的魚鱗似的瓦脊。灰青青的天空下,灶間的煙縷從瓦縫中掙扎著冒出來,匍匐著爬升,倒有點像山嵐四起。我想我曬鞋子倒挺方便,又保險。這里的陽光很稀貴,房屋很密集,小巷終年濕漉漉的。不過,炊煙起來時,須把小木窗關上,否則蚊帳會被熏黑的。女生們抱怨清早就被柴煙嗆醒了。這房子如同迷宮,炊煙也摸不到上天的門路,因此房東家的蚊帳是黑沉沉的。我說你們不必太計較,畢竟是在農家呵。

吃飯被茶站安排在附近醫院食堂。吃完早飯便去實習,觀摩如何制作炒青。茶坊遠在一里外的半山腰。女生邊走邊采野花兒,看溪水打著碎旋兒朝下淌,繼而驚起一只藍鳥撲棱棱地掠埂而過,倒像是踏青了。制作炒青,先是揉茶,再放到鍋里炒,不過那個炒鍋是電動的。揉茶是純手工活兒,先把手洗凈,再使勁揉芽尖,要把茶汁揉出來;用不了多久,手掌便浸漬得青烏烏的———跟村伢子吃多了桑椹,嘴唇變得烏紫差不多。女生們有些嬌氣,怕白凈的手弄黑了,一時半會兒洗不掉。不過,她們一旦進入角色,倒也像深山里的茶婦似的。

第三天我們在外面吃過晚飯,回來時終于看見老女人的兒子、媳婦和兩個孫子圍著桌子吃飯,燈芯絨姑娘也在。他們吃得很香,臉上露出善意的微笑。兩個小孫子拿好奇的目光盯著我們。兒子長得像母親,在烈日下干活也曬不黑。我問他:怎么見不到你們?他笑道:你們早上在睏覺,俺下田了;中午帶飯吃,不回來;晚上俺們睏了,你們才回來。后來聽說女房東年輕時就守寡了,其丈夫解放前是深渡鎮的鎮長。她說她一年要吃六斤黃煙,當時一斤黃煙六塊錢。

我感到疲乏,上樓剛睡下,茶站女孩咚咚地上樓來了。女孩姓姚,她說這兩天不在茶站,回家了。她原本睡在樓下廂房,女生來了,只得臨時到樓上住。我在燈下,注意到姚姑娘的腮邊有一點凍瘡。我和她只隔一層薄薄的板壁———上面還有裂縫,且板壁只隔了半截,并不到頂。那邊開燈,這邊也亮堂堂的。那種感覺真的很奇怪。兩床靠得確乎很近,且枕頭都在一個方向,床板的吱呀聲和大姑娘的呼吸聲,都能聽見。天氣似乎有點熱。我說有蚊子在飛。她說你把蚊帳放下來嘛。我說看得出來你姑媽很有點文化。她說她姑媽從前也是大小姐……我“噢”了一聲。又問她在茶站做臨時工辛苦不?她在那邊嘆了一口氣,慢慢訴說起一段辛酸的家史,因為上一輩存在歷史或政治上的問題,她家長期遭受社會岐視,也被親戚本家瞧不起。我在板壁這邊聽著,但方言很重的“徽普”,聽得并不清晰。我說小姚你怎么不念書?參加過高考嗎?她說家里太窮了,沒念幾年就輟學,弟弟在念,她是長女,只得外出謀生。我嘆了口氣,不想再觸動她的傷心事。一陣沉默后,她說一瞧見你的學生們,就羨慕得不得了。又是一陣沉默。忽然那邊傳來啜泣聲,她哭了。我隔著薄薄的板壁,勸她不要哭,一切會好起來的。但她仍啜泣不止,似乎要將她自己和家中所遭受的苦楚通通哭出來。我不知所措地勸著。至于她是如何停止啜泣的,我記不真切了。

現在想來,那留下“深渡渡船深渡渡,姚來姚去兩邊姚”千古絕句的,早已流得很遠了,它屬于另一個更遙遠的時代———宋時成都府探花姚支仲來歙縣任職時,愛深渡山水,并定居于此;南宋時又有湖州府姚氏遷移于斯,深渡始盛。姚姑娘略帶晦澀的柔細的言說,正屬于我所經歷的那個年代的深渡之夜:它卑微、黯淡、柔弱,不值一提,但它仍是深渡流水的一部分,是上游的渦漩奔流到此刻的一部分。

深渡的夜實在太靜了,靜得能聽見忽明忽暗的狗吠、蝙蝠飛來繞去的拍翅聲。小木窗外掛著一角星空,像民間剪紙一樣古樸而剔透。也許任何年代的人都能眺見它。

這之后,我常在晨嵐初起或倦鳥歸林之時,在深渡的周邊轉悠。這里的霧嵐很重,渡口那邊直到中午才擺脫迷蒙狀態,一切均看不分明。徽州自古以來,山多田少,土地瘠薄,旱澇頻仍,迫使大量草民外出謀生,據說深渡是奔江浙的最后一渡。很難想象,那么多名揚天下的徽商、才子和巧匠就是從這里“渡”出去的。在一片波光槳聲中,那扁舟悄然遠去,然后融入如夢如幻的一片煙雨。

一星期后,我去其他實習小組巡視,十來天才返回深渡,實習已近尾聲。晚上茶站舉行歡送茶會,氣氛很熱烈,女生們還唱了歌。但沒見到姚,回房東家也沒見到。第二天房東請我們吃“深渡包袱”:類似餛飩的小吃,餡里有火腿、香菇、蔥、蒜、姜末,其外形酷似徽州游子背負包袱的形狀,味道特別香嫩、鮮美。明清時徽州人出遠門,家人便做一碗“深渡包袱”作為送別。女生跟房東已很熟了。彼此都有些依依不舍。飯后,房東的兒子還帶我們去山上參觀他家的菇房———專門培植蘑菇的土房子,里面充溢著潮濕的菌絲生長的濃烈氣味。我問他,你們家一直在深渡嗎?他說是的。我說我昨天在江邊花房看到不少玉蘭花,你怎么不種玉蘭花?他說玉蘭也很值錢,周期長,不敢栽培。我問深渡老街就這么一點么?他說五十年代末,新安江大壩建成蓄水,老街大部分被淹沒,里街、外街、橫街不得不拆掉,只剩嶺上這一段老街。我從這個深渡男子的眼里看到一種憂郁。

這之后,我們告別了深渡,各實習小組到縣城集中。沒想到姚也來了。她的神情顯得緊張。她到旅館找到我,似乎是專門來見一面的。我說這幾天怎么沒見到你。她說她回家了。她說要送我一件禮物。說完就把禮物交給我,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跑了。那是用一塊花布包著的禮物。我打開一看,是一對金黃燦亮的纓穗。這物件我在徽地見過,常常掛在蚊帳兩邊。但我不知姚送這個是何意。幾個男生見了,調皮地說,老師,說不定是定情的信物。我說你們別瞎扯。男生竟一口咬定:當然是嘛,就是!

第二天我們就離開了歙城。最初在汽車上仍可以看到青碧的江水與我們相向而行。但很快它就被遮沒在無邊蔥峻的群山那邊了。是的。從那以后,我就一直生活在這邊。后來讀到古人寫深渡的句子:“……浦口東南四十里,亦曰深渡。蓋自嚴州界溯流而上,穹山峻流,峰巒掩映,縈紆旋繞,清深若一,故皆以深渡為名”(《讀史方輿紀要》),便覺得好似見到遠房的親戚,身上仍有遺傳密碼在呼應。當然,深渡與我僅一月之交。但它畢竟曾經流過我。當我有一天意識到它仍在流過我時,我的臉上除了留下歲月的痕跡,還有不經意露出的迷茫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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