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大陸法系法律推理模式中的理性主義

摘要：近代西方理性主義在英國具有經驗理性的特征，在大陸則體現出建構理性的特征。建構理性在思維方式上推崇形式化的演繹推理。當建構理性被用于包括法律在內的社會現象的研究時，演繹推理便成為大陸法系國家立法和司法基本模式。演繹的法律推理模式在立法上強調憑借理性建立一個能夠調整一切社會關系和秩序的法律體系，在司法上強調以三段論式的法律推理模式進行司法審判。

關鍵詞：大陸法系；演繹推理；建構理性

中圖分類號：D90-05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4379-（2015）11-0087-02

作者簡介：姚嵐（1979-），女，漢族，在職研究生，新疆司法警官學校講師，研究方向：法律（法理學、刑法）。

一、大陸法系的法律推理模式——演繹推理

（一）演繹推理的涵義

演繹推理是從某類事物的一般性的、普遍性的原理出發，推出其中的特殊對象具有某種特性的推理。它是一種自上而下的、結論寓于前提之中的、具有保真性的推理。其結論的可靠性與推理的形式結構有直接關系，在前提為真的情況下，符合演繹推理范式的結論必然是真的，所以它又是必然性推理。

演繹方法自從亞里士多德以來，發展的已經相當完備。麥考密克說：“一個命題辯論的結論是其它某個或某些命題論證的前提中所默示的。一個演繹論證，不管前提和結論是什么內容，如果它的形式是它的前提事實上推出結論，那它就是有效的。任何人如果肯定前提同時又否認結論，那就成了自我矛盾。”①

（二）演繹推理的形式

演繹推理在結構形式上由大前提、小前提和結論三部分構成，因此邏輯學家稱這種推理形式為三段論法。三段論具有包含三個不同調整項的三個不同性質的命題，并且每個調整項都在其中的兩個不同的命題中各出現一次。具體說，它是由三個直言判斷組成的演繹推理，它借助于一個共同的概念把兩個直言判斷聯結起來，從而推出一個直言判斷的推理。②

演繹推理大前提是一項一般規則，它概括了若干同類個別事物中共性的普遍性判斷，描述了包含許多成員的一群人的情況。小前提是某個具體事實，是對某一個別事物屬于大前提主詞外延的一種說明，這個具體事實可以涵攝在大前提之下或者說可以用大前提的語言表述出來。作為小前提的內容真實才可能保證結論真實。結論表明個別事物也具有在大前提中普遍性判斷所揭示的屬性。演繹推理的結論是遵從邏輯規則從大小前提中產生出來的。

這樣一個三段論形式的推理恰恰是按照建構理性的思維方式演繹下來的，近代西方的學者把應用于數學領域的演繹思維推理模式拓展到社會領域時，便出現了一種以演繹思維構建社會科學體系的趨勢，具體到法律，就是要像建立一種幾何學的完美體系一樣，建立一種法律的科學體系。

二、演繹推理的思想基礎——建構理性

（一）理性主義的產生及其內涵

1理性主義形成的背景

在西方近代，伴隨著16、17世紀的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科學革命，使得人們從中世紀神的束縛中擺脫出來，人類從此對自己有了新的認識，憑借自己的理性和能力是可以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特別是在科學革命過程中，從數學物理學科的突破中形成的科學思維方法迅速向其他學科傳播，甚至向廣泛的社會領域滲透，發展成為一種普遍的科學思維方式，從而提高了人類的認識能力。這其中以數學最為典型，數學中使用邏輯演繹的方法從不證自明的公式出發推導出最后的結論，經這種理性推理得出的結論具有確定性。正如薩拜因所說：“數學和物理方面劃時代的進步也朝著同一方向產生了間接的影響。人們開始把一般的社會現象，特別是政治上各方面的關系，看作是自然現象，可以通過觀察尤其是邏輯分析和推理加以研究，在這種研究中天啟或任何其他超自然因素就不占什么重要地位了。”③這些數學和物理學等自然科學的研究成果被廣泛運用到各個領域包括社會科學，法學在其中也得以受益。由此理性主義在當時迅速蔓延開來成為學界、社會生活中的指導思想并在近代西方法學的發展過程中達到了頂峰。

2理性主義的內涵

哲學上的理性主義（Rationalism）有一個相對標準的定義，它指的是一種思想傾向：認為知識的源泉來自于某種不言自明的公理，然后以這個公理作為起點，依靠邏輯推理、通過演繹論證，建立一套龐大的知識體系。笛卡爾作為理性主義的先驅，他的哲學展現了新的觀點和結論。在他的哲學中把我們思想的存在看作是最為確實的東西，強調哲學必須從“我思”開始，即從“自我意識”開始，因而崇尚的是“理性”而不是權威。在方法論上，笛卡爾強調我們唯一能夠信賴的是理性的邏輯演繹證明。笛卡爾認為“在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中，惟有健全的理性是為人人所最均等分有的。”④理性主義研究學者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有柏拉圖、笛卡爾、斯賓諾莎、萊布尼茨等。

（二）理性主義中的建構理性

1建構理性的涵義

以哈耶克（Hayek）為代表的自由主義者認為，社會科學領域存在著兩條理性主義研究路徑：建構理性主義和演進理性主義。在社會發展途徑問題上，存在著兩種不同的基本思路：一種是建構論，主張以人的理性認識為基礎，摧毀舊事物、舊秩序，建構新事物、新秩序。一種是進化論，主張從舊事物、舊秩序中演化出新事物、新秩序。哈耶克將笛卡爾傳統的理性主義稱為“唯理論建構主義（rational constructivism）”。

在西方思想史上，笛卡爾是建構理性主義最典型的代表人物。笛卡爾的建構理性主義集中體現在他的唯理論哲學中。笛卡爾是一個數學家，他用“數學方法”進行哲學思考，運用在計算數學時所依據的分析演繹方法來解決哲學問題，從簡單的、不證自明的數據推導出邏輯結論，認為這一方法完美地適用于對真理的認知。笛卡爾曾說過：“算學、幾何學，以及類似這樣性質的其他科學，由于他們所對待的都不過是一些非常簡單、非常一般的東西，不大考慮這些東西是否存在于自然界中，因而卻都含有某種確定無疑的東西。因為，不管我醒著還是睡著，二和三加在一起總是形成五的數目，正方形總不會有四個以上的邊；像這樣明顯的一些真理，看來不會讓人懷疑有什么錯誤或者不可靠的可能。”

笛卡爾把這種數學推導方法引入他的哲學中，形成了認識論上的理性思維方式和方法論上的分析演繹推理。在尋求哲學推理的前提時笛卡爾本著普遍懷疑的精神去尋找類似于數學推導中確定無疑的公理，才能保證最后得出真理性知識的確定性。凡是不能夠通過懷疑的，都應當排除在知識的基礎之外。因此在笛卡爾看來一切周圍的世界都是我們懷疑的對象，經過我一步步的懷疑最終發現這個正在懷疑一切的我的存在是不能懷疑的，由此笛卡爾找到了“我思，故我在”這樣一個不可懷疑的第一原則。這樣一切知識的基礎是不能建立在感性基礎之上，只能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之上，運用演繹分析推理可以得出確定的結論。笛卡爾在哲學認識論和方法論上的新發現使他與當時的一切哲學革新家一樣，要求砸爛已經陳腐的使人窒息的法則桎梏，使我們的睿智從任何成見定規中解放出來，只依從理性光芒的指引去探求事物的真理。

當時及以后的這些哲學革新家發展了笛卡爾建構理性的思想觀點，認為人的理性是無限的，也被叫做無限理性。他們無限地夸大人的理性和理想的作用，視人的理性為某種外在于自然的東西，而且是那種獨立于經驗即可獲致知識及推理的能力。握有這種能力可以通過智慧來規劃人類的進程，甚至可以通過智者的深思熟慮來設計和創造人類的文明。建構理性主義基于人性中的理性行為和善的假設，確信人能夠達到全知狀態，從而人類可以按照自己的目標建構出一套社會秩序其中也包括法律秩序。認為只有人類制定出完善、周密、清楚、確定的法律，把一切社會關系都置于法律的調整之下，構建出健全的法律體系，社會才能得以良性運作。建構理性主義者“視理性為知識的獨立來源，以悟性代替感官知覺，相信理性本身就具有可以發現世界普遍規律的固有力量”。

2建構理性的特征

第一，與自然科學相結合。

早期研究建構理性的代表幾乎都是先開始關注數學，這也是由于受科學革命的影響，近代理性的奠基者將幾何學、物理學的方法應用于自然，隨后由自然科學領域傳播到社會科學領域及社會生活中，使得科學理性彌漫于當時整個社會。

第二，否定感性，推崇理性。

建構理性的先驅笛卡爾本著普遍懷疑的方法認為可感知的對象都是經不起懷疑的，一切知識的基礎是不能建立在感性的基礎之上，只能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之上才可靠。贊同者重申“知識的普遍必然性和邏輯確定性不能在感性中尋求，只能在理性中尋求。”⑦

第三，注重演繹思維。

建構理性強調自上而下邏輯演繹思維，從不需要證明的具有確定性的公理出發，認為通過嚴格的邏輯演繹必然能推導出確定無疑的結論，對于確定性知識的獲取都是要通過層層演繹推導出來。

第四，演繹推理的前提是不證自明的公理。

唯理論建構主義認為知識和真理來源于某個“天賦觀念”，這個天賦觀念是不言自明、無須論證的，笛卡爾把幾何學的“公理”和邏輯學上的“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以及“上帝”等觀念都看作是天賦的、人心中固有的，以后的推理論證都從這個不證自明的前提出發。

第五，排除偶然因素，根據演繹推理得出結論具有必然性。

建構理性與英美演進理性在對待國家和民族的歷史傳統上有著不同的觀點，它排除歷史、傳統、習俗等特殊因素，那些不是經過設計出來的制度、慣例、傳統只是在偶然的情況下才可能是有幫助的。從某種程度來看，建構理性排斥以上帶有價值判斷色彩的個性因素，主張嚴格運用邏輯演繹形式推導出必然性知識，根據這種思維傾向的指引得出的是一個具有普遍適用性的結論。

在大陸法系國家，建構理性所到之處無不留下演繹推理的印跡。從法律產生發展的規律來看，都是由個別調整發展到一般調整，就是想用簡單方法解決復雜問題，其途徑就是把復雜的問題轉換成簡單的問題。演繹推理之所以被人信賴和使用，是因為它建立在概念與概念之間涵攝的邏輯基礎之上，而這種涵攝關系是因為大小前提之間可以進行某種同質的類型思維，使得可以把復雜問題用一種簡單的方法給予解決。這符合建構理性的特點和要求，在這種思維模式的影響下，演繹法律推理就成為了大陸法系國家的必然選擇。

[注釋]

①Neil MacCormick，Legal Reasoning and Legal Theory，Clarendon Press，1978，pp21-22；Kent Sinclair，“Legal Reasoning：In Search of an Adequate Theory of Argument”，in Aulis Aarnio and Neil MacCormick ed，Legal Reasoning Ⅱ，Dartmouth publishing Company Limited，1992，p15

②鄭成良主編法理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332

③[美]薩拜因西方政治學說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473

④[法]笛卡爾<方法導論>1-4段選自<理性時代的宗教觀>[M]朱信譯香港：香港金陵神學院記事部基督教輔僑出版社，1960：5-6段選自<方法論>彭基相譯<萬有文庫第一集>1933

[法]笛卡爾第一哲學沉思集：反駁和答辯[M]龐景仁譯北京：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15

劉軍寧共和·民主·憲政——自由主義思想研究[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84

⑦Neil MacCormick，Legal Reasoning and Legal Theory，Clarendon Press，1978，pp21-22；Kent Sinclair，“Legal Reasoning：In Search of an Adequate Theory of Argument”，in Aulis Aarnio and Neil MacCormick ed，Legal Reasoning Ⅱ，Dartmouth publishing Company Limited，1992，p15

[參考文獻]

[1][美]薩拜因西方政治學說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2][法]笛卡爾<方法導論>1-4段<理性時代的宗教觀>[M]朱信譯香港：香港金陵神學院記事部基督教輔僑出版社，1960

[3][法]笛卡爾第一哲學沉思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4]解興權通向正義之路——法律推理的方法論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5]陳金釗法律方法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

[6]陳金釗，謝暉法律方法論[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7

[7][美]亞狄瑟法律的邏輯[M]唐偉欣譯北京：商周出版社，2005

[8]陳金釗，謝暉主編<法律方法>第7卷[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8

[9][美]史蒂文J伯頓法律和法律推理導論[M]張志銘，解興權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

[10][英]尼爾·麥考密克法律推理與法律理論[M]姜峰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5

[11][美]E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鄧正來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