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楫

“新自由主義”是一類政治經濟實踐的理論標簽,指一種以市場原教旨主義為核心的極端化思想理論體系。過去30多年,這種極端思想在許多國家被付諸實踐,的確給這些國家經濟社會發展帶來災難性后果。《新自由主義的經濟“成績單”》一文提供了比較詳實的分析(《求是》,2014年第16期)。
其實,西方經濟學界對無限夸大市場作用可能產生的嚴重后果早有警惕。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約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Stiglitz)教授在上世紀末的最后三年擔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時,就系統地對那些無視發展中國家、轉型國家面臨的多重發展障礙,片面地認為“市場化、私有化、全球化”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的思維和政策提出質疑和批判。但這些學者的洞見并沒有得到重視,新自由主義的經濟處方在很多國家得到了應用,不僅導致許多發展中國家、轉型經濟體在經濟增長和體制轉型中出現了許多問題,也使得包括英國、美國在內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內部貧富差距在過去30多年迅速擴大,達到了“羅斯福新政”以前的水平。新自由主義把市場的作用推到極致、完全否認國家和政府的作用,還推動了一些國家政治理念極端化,導致不同社會群體之間難以形成充分的社會共識以解決經濟社會中的一些根本性矛盾。
客觀地講,市場在配置資源中發揮基礎作用,是現代社會物質條件充分發達的前提;市場不發達,是很多發展中國家經濟不發達的主要原因。一些先進的市場經濟體,其社會分工充分細化、法治環境充分完善、政府管理能力很強,在技術發展導致一些產業的生產結構發生變化、克服信息不對稱能力提高的背景下,在原來不能競爭的領域引入市場競爭、在政府直接服務的領域引入私人企業,可以提高效率,旨在引入競爭的適度市場化對這些國家的這些產業,無疑是正確的選擇。但是市場化、私有化和全球化要充分發揮作用,在任何國家任何時候都要必須滿足一定的條件,如比較完善的法治、嚴格的產權保護、政府為應對市場失靈和保障社會公平正義而進行有效的干預等。在條件不完全具備的地方強力推行私有化、市場化和全球化,可能會帶來適得其反的后果。
雖然有人把中國自1978年以來的改革開放同世界其他地方的新自由主義興起聯系在一起,但這種簡單聯系是牽強的。出生英國的學者大衛·哈維在2005年出版的《新自由主義簡史》一書中,用羅納德·里根、鄧小平、奧古斯托·皮諾切特以及撒切爾夫人的頭像做封面?(2010年出版的中文版《新自由主義簡史》沒有此封面),并在書中專列“中國特色的‘新自由主義”一章。事實上,把鄧小平、把中國的改革實踐同英美的新自由主義等同起來是錯誤的。中國改革開放,起源于領導層對過去經濟發展失誤的深刻反思,起源于人民群眾為發展生產力而進行的各種立足于本土的創新,而不是來源于什么現存的理論教條。在1978年我們召開歷史性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時,撒切爾夫人還沒有上臺,里根也未當選美國總統。在實踐中,中國在一些領域的大膽改革,早于西方發達市場經濟國家。例如,我國電力改革起步比英國還早:當英國電力在上世紀90代年初還是國有壟斷的時候,我們1985年動工建設深圳沙角B電廠,這是中國第一個以特許經營(BOT)方式建設的獨立發電商(IPP),并開啟了在發電側引入競爭的改革。在歐洲大陸國家的電信行業大部分還被國有企業壟斷時,我們建立了聯通公司,率先在曾被一家國有機構壟斷的產業領域引入了競爭。這些大膽的改革,促進了我國基礎設施建設突飛猛進,克服了其他許多發展中國家面臨的基礎設施建設不足的瓶頸,有力地支撐了我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
縱觀我們黨領導國家走向繁榮富強、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近百年歷程,我們都是秉承實事求是的精神,在超越各種教條主義、本本主義基礎上才取得成功的。在改革開放以來的30多年中,我們黨堅持了實事求是的優良作風,堅持了唯物辯證法的科學方法論,針對不同時期的主要矛盾,明確矛盾的主要方面,立足中國的現實條件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漸進地、堅定地引入了市場配置資源的機制,力圖在市場作用和政府作用之間找到合理的平衡點。十八屆三中全會在總結新中國成立60多年、改革開放30多年經驗基礎上,提出了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改革總目標,強調“五位一體”,強調要更加重視改革的系統性、整體性和協同性,強調經濟體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點,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地發揮政府作用。我們黨的這種實事求是的態度,使我們能夠超越包括新自由主義在內的各種簡單化、極端化的理論與思想,調整工作重心、創新工作方法,堅定不移地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我們的成功經驗正引起廣大發展中國家的重視,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新自由主義教條的影響,這也是我們對現階段人類發展的一個貢獻。
中國的經濟改革是在摸索中不斷前進,在此過程中當然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在經濟領域,我們不斷地打破各級政府部門對經濟事務的壟斷和干預,引入多種經濟主體參與創造財富的競爭,逐步建立和完善市場規則,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越來越充分的作用,有效地促進了經濟增長。在公共服務領域,我們努力解決了普及基礎教育問題,過去10年更在公共衛生、醫療保障、養老體制建設方面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但是,必須承認,我國公共服務總體水平落后于我國經濟發展水平;公共服務的公平性亟待改善,其在地區間、不同人群間存在巨大差距,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要實現共同富裕的本質要求是不相容的。這必須引起我們的高度警惕。在有關公共服務供給、改進收入分配、縮小貧富差距方面,我們必須充分吸取新自由主義實踐的教訓。公共服務供給和消費具有復雜的技術經濟特征,因為信息不對稱問題導致公共服務的服務質量難以測量,服務供給者的努力程度難以測量,以短期績效為基礎的激勵機制就可能導致扭曲,甚至導致敗德行為和逆向選擇。因此,在公共服務領域引入競爭,必須精心設計激勵機制,制定嚴格的監管規則和監管程序,使公共利益獲得充分保障。更為重要的是,我們要建立公平的公共財政體制,以確保公共服務的公共性和公平性。
新自由主義一味強調私有企業利益至上,強調市場競爭的高效,否定國家和政府在矯正市場失敗、維護社會公平方面的作用。全面檢視新自由主義在全球的實踐可以發現,如果把市場的作用推向極端,否定國家和政府的作用,否定公共利益,就可能導致貧富不均,損害社會正義,最終可能導致社會不穩定。
目前,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已經初步建立,但市場體系還不健全,政府和市場關系還沒有理順。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改革方向,就是要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在經濟發展方面,要使有效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在促進社會公平正義方面,政府應該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在不斷發展經濟的基礎上把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事情做好,而核心還是要通過創新制度安排,提高人民的人力資本,保障人民平等參與發展、平等分享發展成果的權利,這樣才能使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體人民。達到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優越性的最終體現,是我們黨對人民的莊嚴承諾。
(作者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資源與環境政策研究所所長、研究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