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慧
摘 要:“詩言志”和“詩緣情”是中國古代文學和古代文論史上兩個重要的詩學范疇。“詩言志”作為中國詩論的開山綱領和詩樂舞三位一體的文藝形式的必然結果,在先秦兩漢時期發揮了重要作用。從魏晉開始,“詩緣情”出現并經歷了與“詩言志”對立而后趨于統一的過程。從“詩言志”到“詩緣情”體現了人們對事物的認識從流到源、由表及里的一般規律,也體現了人們對詩歌本質認識的深化。
關鍵詞:詩言志;詩緣情;詩論;矛盾;調和
“詩言志”和“詩緣情”作為兩個重要的詩學命題,在中國古代文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整個先秦及兩漢時期,詩論的主要內容都是在言志說基礎上的深化和拓展,魏晉時期,緣情說提出后,又經歷與言志說由對立走向統一??梢哉f言志說和緣情論都體現了人們對詩歌不同層次的認識。
一、詩言志
“詩言志”的最早提出是在《尚書.堯典》:“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边@是詩歌批評的經典之言,從中透露出詩樂舞三位一體的文藝形式及詩歌是神人溝通的橋梁和宗教、政治教化功能的早期文藝活動信息。
“詩言志”是對詩歌的閱讀理解和運用,其核心是賦《詩》言志。據《漢書.藝文志》記載,古代諸侯國公卿大夫與鄰國相交時,必定會稱詩,以此來表明志向,即賦詩言志。吟詩者通過對某首詩的誦讀來委婉表明意圖,而所在的其他人則聽詩觀志,即通過詩來領會誦讀者的意味,把詩當作政治教化和外交的一種工具。
“詩言志”從創作論的角度則是作詩以言志。這一思想最早萌芽于《詩經》:“君子作歌,維以告哀?!避髯觿t正式的提出了“詩言志”,其《賦》有言:“天下不治,請陳佹詩。”把個人的自作稱為詩。而作為創作論命題的“詩言志”的最終確立則是《樂記》和《詩大序》?!稑酚洝酚涊d:“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庇捎谠姌逢P系的密切,因此樂論中的一些內容,便被移到詩論中。而《樂記》中的一些重要的言論,也見之于《詩大序》,“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闭J為詩是人們內心想法、情感的外現,詩歌是人的理想抱負的表現。在漢代,詩成為布道的載體和政教風化的工具,且開啟了附會解《詩》的傳統。
二、詩緣情
“詩緣情”是在文人創作風氣的興盛,對詩歌本質理解的深化和獨尊儒術意識形態解體,人的思想解放、對文學藝術自覺的背景下而出現的。曹丕的“詩賦欲麗”是在文體自覺意識下提出的,他提出了全新的文學理論觀念,也首開從形式角度論詩的先河。
“詩緣情”的正式提出是西晉陸機。其《文賦》中:“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的主張,具有開一代風氣的重大意義。他只講緣情而不講言志,不論他主觀上是否意識到,實際上是起到了使詩歌的抒情不受“止乎禮義”束縛的巨大作用。[1]“詩緣情”,意謂詩歌是因情感激動而作,“綺靡”,即美好之意。緣情是實現綺靡的途徑,他從形式和內容兩個方面論詩,揭示了詩歌文學的情感性、形象性,形式獨特的本體特征。
鐘嶸認為詩歌的本質在于表現人的感情。他在《詩品》序中說:“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可以展其義?非長詩何以騁其情?”詩歌是人的感情的表現,在鐘嶸以前就已經提出來了。六朝是強調緣情的時代,可是它在擺脫儒家禮義束縛的同時,沒有對感情的積極社會內容提出要求,因此有些作品中就出現了某種放縱情欲的不健康的感情。但鐘嶸的感情論則不同,他所列舉和強調的都是具有進步的、積極的社會內容的,既擺脫了儒家經學教條的束縛,又沒有泛情主義的弊病,是難能可貴的。[2]
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提出的:“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很好的表達了詩歌的內容和形式的關系。“情”指作者的情懷,這是作品之所從出,故以樹根喻之。“義”指作品所反映的宗旨義理,這是作品之所歸宿,故以果實喻之。以上兩者,是白居易視為第一義的東西。所謂“言”,指作品的語言,“聲”指作品的聲律,這兩者根源于情而為表義服務,所以以苗莖和花朵喻之。沒有“情”,“言”和“聲”則無從談起,正如植物沒有根則不能長葉開花;但只有“情”而沒有“言”和“聲”,也就不能表義,正如植物的根不能自行開花結果。因此,白居易認為,要使詩歌發揮應有的作用,不但應當注意它的“情”與“義”,而且也不能忽視它的“言”與“聲”。[3]只有使詩歌具有強烈的感情與和諧的韻律,才能更好地表達內容,才能感動人。
“詩緣情”對嚴羽的“興趣說”、李贄的“童心說”、王士貞的“神韻說”、馮夢龍的“情真說”以及王國維的“境界說”都產生了極大影響,成為中國古代詩學理論的基石。
三、言志與緣情的矛盾與調和
“詩言志”與“詩緣情”因其提出的時間和背景不同,其內涵亦是不同的?!霸谖覈膶W發展過程中,由于“志”長期被解釋成合乎禮教規范的理想,“情”被認為是與政教對立的私情,因而在詩論中常常出現“言志”和“緣情”的對立,有時甚至產生強烈的爭辯。”[4]
先秦時期,文史哲不分家,人們對文學的認識往往夾雜在史學和哲學之中,而中國傳統文學、哲學與現實的政治和教化有著密切的關系,認為詩是反映和干預現實為目的的,且具有政教的功能。因此,《詩經》是當作一部教科書來學習的。由于當時是集體創作,人們便可以對其作出多種理解,甚至曲解也不會有人管理。兩漢時期,政府設置專門的機構樂府來采詩,其詩歌便具有了明顯的政治功能。到魏晉時期,樂府機構不復存在,其時也是文學自覺的時代,因而詩歌在 更大程度上成為個人創作,于是便出現了許多文人詩,人們對這些詩作的理解便無法隨心所欲。在詩緣情提出之前,詩言志說已有充分的發展,而志也偏向政治教化的功能。在詩緣情提出后,在鐘嶸以前,人們將情狹隘地看成是一己私情,其中包含著放縱的、不健康的感情,因而認為情是和志相對立的、相矛盾的,由此便使得緣情和言志對立、矛盾起來。
情和志都屬于人的心理活動,言志屬于人的思想方面,而緣情屬于人的情感方面,因此情和志并非對立矛盾的。情是言志的淵源,志是緣情的結果。情是自然的、無意識的,志是人為的、有意識的,只有情達到一定程度后,才能轉化為志,即詩言志,志緣情。言志和緣情是人們對詩歌不同層次的認識,從言志到緣情體現了人們對詩歌的認識從源到流、由表及里,是言志和緣情的調和。從本質上看,詩歌是從禮樂制度的一部分發展成為個體抒情言志的樣式。從功能而言,詩歌從政教、美刺諷喻發展成為個體對生命和情感的抒發??梢哉f,緣情是言志的一種延伸和拓展,而言志亦是緣情的重要組成部分。言志和緣情的調和,在宋以后體現的尤為明顯。言志和緣情有不同的論域和功能,詩主言志,而詞主言情。詩是儒家人文的經典范本,而詞是世俗人情的消遣文本,同時由于文人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及極高的文化修養和豐富的個性精神需求的兩面性,使得言志和緣情有著不同的論域。只有將言志和緣情兩者結合起來,才能稱得上比較完整的詩論,二者在不同的層面上揭示了詩歌的產生極其
本質。
從“詩言志”到“詩緣情”,體現了人們對詩學理論認識的不斷發展和深化,揭示了中國傳統文學藝術以表現為主的總體特征,奠定了中國文學理論發展軌跡,影響了后代文學理論的孳乳發展。
參考文獻:
[1]張少康,劉三富.中國文學理論批評發展史(上)[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6.
[2]張少康.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6.
[3]李壯贏,李春青.中國古代文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7.
[4]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四卷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