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窗”與“絕望之門”

蒲雪梅 華燕

摘 要：《一個小時的故事》是凱特·肖邦最具代表的短篇小說之一，短短千余字，約一個小時發生的故事在作者筆下栩栩如生，一曲女性痛苦掙扎的悲歌躍然紙上。本文探討“窗”和“門”分別蘊含的“希望”和“絕望”之意象，以及希望與絕望不可調和的矛盾和沖突，進而揭示出女主人公馬蘭德夫人不可避免的悲劇命運。

關鍵詞：希望之窗 絕望之門 悲劇命運

引言

19世紀美國著名女性作家凱特·肖邦（1851—1904）在美國文壇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她的作品曾一度占據美國校園小說讀書榜前五名。她善于刻畫人物心理，創造出人意料的結局，制造出反諷的效果，在她一生發表的作品中，短篇小說居多，塑造了許多栩栩如生的女性角色，短篇小說《一個小時的故事》（1976）中的女主人公馬蘭德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寥寥千余字，就將馬蘭德夫人在一個小時內復雜的心理變化描述得淋漓盡致，其對自由的渴望和向往躍然紙上。雖然該作品發表于一百多年前，但小說中涉及的女性主義話題仍然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其獨特的視角和想象力也具有極高的文學價值，不斷吸引著諸多專家和學者對其進行研究。通常，批評家們慣于從女性主義視角來分析和解讀這部小說，如S. Selina Jami分析馬蘭德夫人壓抑情感的釋放，他認為馬蘭德夫人在得知她丈夫去世的消息后，她被壓抑的情緒在一段漫漫父權壓制的冬天之后得到了重生；宋春梅討論其女性主義意義，認為和凱特·肖邦的其他短片作品相比，《一個小時的故事》中的女性主義意識更強烈。也有對作品中“門”和“窗”意象的象征意義進行解讀，如胡啟好認為門和窗分別象征了“阻礙”和“對自由的向往”。筆者非常認同“門”“窗”所蘊含的象征意義，并從中發現“門”和“窗”不僅具有上述意象，還同時揭示出女主人公馬蘭德夫人面對“希望之窗”和“絕望之門”不可調和的矛盾心理及其導致的不可避免的悲劇命運。

希望之窗

長久以來，窗一直被視為希望的象征，不管是被困在監獄的囚犯還是古時被鎖深閨的小姐，窗之于他們又何止是個窗，在他們所處的狹小的空間里，窗就是他們思想自由翱翔的靈感地，是他們與外界相視的通道。所以，窗對于那些失去自由、處于困頓之中的人來說意義非凡。Janet Beer也曾提到《一個小時的故事》是凱特·肖邦筆下渴望逃離愛人或丈夫的女人們的故事之一。在這篇小說中，雖然僅千余字，但女主人公對著窗在她自己的房間里說出了“自由”這個詞卻達五次之多，由此可見她對自由的渴望，對逃離丈夫的渴望是多么強烈。

馬蘭德夫人房間的窗戶就是她向往自由的希望之窗。小說中女主人公馬蘭德夫人患有心臟病，所以她姐姐約瑟芬在把她丈夫的死訊告訴她時都是小心翼翼的，盡可能顯得溫和委婉，“連話都沒說成句，只是遮遮掩掩地向她暗示”。但是當她得知這個消息時并沒有像我們所預期的妻子聽到丈夫死訊后的哭天嚎地的那種反應，而是“帶著麻木接受的神情聽著這個消息，突然瘋狂而絕望地撲倒在姐姐的懷里淚如泉涌，當這暴風雨般的悲傷過去之后，她獨自回到自己的房間，不讓任何人跟著”。這種反常是女主人公一種長期被壓抑情緒的釋放，而并不是對丈夫死訊的悲痛。當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她靜靜地坐在窗前凝視著那扇開著的窗，透著這扇窗她所看到的、聽到的和聞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妙。透過窗，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幅充滿生機和自由的畫卷。普通的樹木在她眼里興奮地搖曳；在新春的氣息中，彌漫著小雨的空氣是那么的清新；遠處小販的叫賣聲和依稀傳來的歌聲，還有屋檐下無數麻雀的嘰喳聲都是那么的曼妙；抬頭仰望天空，層層云間露出蔚藍的天色。透過這一扇窗，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美妙神奇，就像她一直所憧憬的那樣，沒有來自男人的壓迫和束縛，敞開著的窗和外面的春景給了馬蘭德夫人自信的力量。所以當她坐在椅子上凝視著“希望之窗”時，有種感覺在靠近，可是她又不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只是覺得很微妙，不可捉摸，“這種感覺正在向空中蔓延，穿過彌漫于空氣中的聲音、氣味和顏色，慢慢地向她靠近”。她的內心開始變得躁動不安，但是當她屏住呼吸，也開始意識到那種奇妙的感覺在向她步步逼近并逐漸在控制她，她想用自己的意志力把這種感覺打回去，可是此刻的意志力在這種感覺面前顯得那么軟弱無力，只是當她有些放松的時候，她不由得“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自由、自由、自由，她才覺得身心完全放

松了”。

面對著窗口，她看到了自由，看到了希望，陶醉于雙眸的凝視和心神的向往。她甚至想著“在未來的歲

月里，她不再為別人而活，只是為她自己”。從這里可以看出馬蘭德夫人在之前的生活里，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永遠都是以家庭、以丈夫為中心，完全失去了自我?？墒撬诮窈蟮纳钪姓娴哪苤粸樽约憾顔?？當通往外界的大門敞開時，她能邁出家門走出幽閉她的樊籬嗎？真的能擺脫父權社會的桎梏而走向她向往的自由嗎？不幸的是，答案是否定的，她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也只憑內心的渴望和想象，寄“希望”于一個敞開的“窗”，她的悲劇命運則不可避免?！跋Ｍ啊痹庥觥敖^望之門”，馬蘭德夫人內心產生了劇烈的、不可調和的沖突和矛盾，最終導致其悲慘的結局。

絕望之門

馬蘭德夫人因何而亡？故事中當馬蘭德夫人得知她丈夫打開大門的瞬間，悲劇就發生了——馬蘭德夫人因極度“高興”而死。這個“高興”極具反諷意味。上面分析過她因為丈夫去世而感到的身心自由以及她面對窗口對自由的暢想，而這一切美好的希望都由于她丈夫突然現身門口而粉碎了，本應該通往自由的門卻瞬間變成了絕望之門，這種巨大的沖突和矛盾是不可調和的，使她羸弱的身心遭受重創。所以，與其說她是因“高興”而死，不如說她是因絕望而亡。這種反諷的創作手法極大地深化了小說的主題意義。

馬蘭德夫人家的前門是她的“絕望之門”?！伴T”與“窗”一樣是故事的重墨之筆，千余字的小說中“門”這個詞就出現了六次，前五次提到的門都是馬蘭德夫人房間的門，最后一扇門的出現是在故事的結尾，也就是“前門”或是由馬蘭德先生，也就是她丈夫打開的大門，也可以說是導致她猝死的“絕望之門”。馬蘭德夫人在門內外的不同表現可以探究“門”之所以成為“絕望之門”的原因。在整個故事中，馬蘭德夫人哭過兩次，一次是在自己房門外，她聽到丈夫死訊后的哭，那是社會和道德要求一個妻子應該表現出來的痛苦的哭；而當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內，關上門，她又一次哭了，但這次哭卻是喜極而泣。兩次哭，同樣是因為丈夫的死，但意義不同：門內是她自己的世界，是真我的哭泣；而門外是男人主導的父權世界，是佯裝的哭泣，她不敢表現出自己真實的內心世界。而一旦關上門，在她自己的房間里，她卻能由衷地說出“自由了，身心都自由了”的話來。在門內，當她獨自在自己的房間里，“她的想象像脫韁的野馬一樣狂奔著”。她想象著未來的日子，“春天的日子，夏天的日子，她祈禱著生命能夠更加長久”?？墒亲詈蟮哪巧惹伴T，被她丈夫打開之后，她立刻就“極度高興”而死。這個“高興”是醫生和旁人理所當然的理解，認為一個妻子在得知丈夫并沒去世的消息后的過度興奮的反應，但實際上馬蘭德夫人在得知丈夫去世的消息后內心對生的渴望是多么強烈，而最后“門”的打開，丈夫的出現，她的即刻死亡又是多么具有諷刺意味。所以她終究逃不過絕望之“門”。

“門”隔開了她的理想與現實，開門和關門成為她開啟心靈的關口。在門內，她覺得身心都自由了，并且還憧憬著未來美好的生活，更長久的生命；而當丈夫在門外拿出鑰匙，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她的一切希望都變成幻滅，帶來的只有絕望，并且是永遠的絕望——死亡。當得知她丈夫去世時，她渴望自由的心扉終于被打開，她悸動的心躍躍欲試，也許她想象著走出幽閉她的大門去追求她渴望的自由；但看到她丈夫破門而入、死而復生時，這扇門瞬間關閉了，并且是永遠關閉了。所以這扇門成為馬蘭德夫人永遠的“絕望之門”。

結語

透過窗，馬蘭德夫人看到了生機勃勃的春天；看到自由的身影；看到希望的存在。門內，她思想自由，真情流露，是獨處一室的自由人；門外，她壓抑束縛，痛苦絕望，是在男權社會重重束縛的女人?！伴T”和“窗”這兩個意象讓我們看到了當時女性對自由的渴望和向往，看到婚姻以及男性對女性的束縛和壓抑。“窗”和“門”這兩個意象在本故事中承載著女主人公馬蘭德夫人的“希望”和“絕望”，當希望遭遇絕望，矛盾和沖突驟然發生，導致了馬蘭德夫人的猝死。看似意外的悲劇卻隱含著深刻的意義：在男權社會中，女性的身心被極度地拘束和壓抑著，縱然她們渴望解放、向往自由，但很難掙脫男權社會的桎梏。

參考文獻：

[1] Chopin Kate.“The Story of an Hour”. The Awakening and selected stories of Kate Chopin[M]. Ed.Barbara H. Solomon. New York：Penguin Group，1969：217-219.

[2] Jamil S.Selina. Emotions in The Story of an Hour[J]. Prince Georges Community College， 2009（3）：218.

[3] 宋春梅. 《一個小時的故事》女性意識解讀[J]. 沈陽師范大學學報，2010（3）：128-130.

[4] 胡啟好. 透析西方女性主義文學的一個窗口——解讀《一個小時的故事》中的門、窗的象征涵義[J]. 名作欣賞，2009（11）：90-92.

[5] Beer Janet， Kate Chopin. Edith Wharton and Charlotte Perkins Gilman Studies in Short Fiction[M]. 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