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型學背景下漢英介詞系統的差異*

王鴻濱

(北京語言大學 漢語學院，北京 100083)

類型學背景下漢英介詞系統的差異*

王鴻濱

(北京語言大學 漢語學院，北京 100083)

文章在語言類型學已有成果的基礎上，從類型學的角度分別描寫、對比了英漢介詞系統，探求影響和決定英漢兩種語言中介詞系統類型特點和表達方式的優勢特征，從而尋找兩種語言中介詞系統的類型學差異，據此證明同一語法范疇在這兩種語言里形義關系的差異。

類型學；介詞；對比分析；優勢特征；差異

一、引 言

英語和漢語分屬兩種不同的語言符號體系，兩種體系中均有介詞類(Preposition)。從定義上看，二者在語法的聚合性方面顯示了共同的質的特征,但因其各自受著不同語言結構體系內在發展規律的制約，在組合、結構、語義特征及語法功能諸方面均顯示出各自的特點。所以介詞在第二語言學習中是最難掌握的詞類之一。

從傳統語法階段開始，介詞的研究就在語法系統中占有一席之地。隨后，認知主義學家(Lakoff，1987*Lakoff G.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M].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Dewell，1994*Robert B.Dewell.Over again:Image-schema transformations in semantic analysis[J].Cognitive Linguistics,1994,(5).，Taylor和Evans，2001*Taylor,Andrea;Evans, Vyvyan Reconsidering preposttional polysemy networks:The case of over[J].Language,2001,(77).)從認知的角度較好地解釋了介詞語義的演變等一系列問題，并且證明英語介詞的不同語義是互相關聯的，形成一個連續的語義鏈。Taylor(2001)*Taylor J.R.Linguistic Categorization:Prototypes in Linguistic Theory[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提出介詞的使用具有高度的結構性。而Greenberg(1966)*Greenberg,Joseph H.(ed.)Universals of Language.Mass[M].Cambridge:M.I.T.Press,1966.、Hawkins(1983)*Hawkins John A.Word Order Universals[M].Academic Press,1983.所創立的語序類型學更是把介詞的語序問題提到前所未有的重要位置，在他們的語序類型學模型中，介詞類型是出現率最高的參項。國內介詞的研究，從劉丹青(2003)*劉丹青.語序類型學與介詞理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以介詞理論為核心的語序類型學論文開始，打開了漢語介詞研究的新視角。*這些論文及其著作不僅將國外語序類型學研究的最新進展和其所取得的重要成果介紹到國內，更重要的是用這種理論和方法對漢語的介詞和語序進行了全面的梳理和分析，建立了前置介詞、后置介詞、框式介詞的介詞體系，還提出了支配介詞和介詞短語語序的4個原則(關系項原則、和諧原則、時間順序原則、信息結構原則)，并對它們之間的主次和互動關系作了深入的研究。劉丹青首次從類型學的角度對漢語介詞作了系統的研究，建立起更為全面的漢語介詞理論，使漢語介詞系統同其他語言的介詞系統更具有可比性；無疑，其研究為不相近語言中相似概念表達的認知比較提供了可能性。

本文試圖在語言類型學已有成果的基礎上，探求影響和決定英語和漢語中介詞系統類型特點和表達方式的優勢特征，尋找兩種語言中介詞系統的類型學差異。

二、英語的介詞系統

要對兩種語言的介詞進行對比研究，首先要弄清楚兩種語言的類型學特征。劉丹青(2011)在跨語言比較研究中提出了顯赫范疇(mighty category)這一概念，認為顯赫范疇的強勢(powerful)表現是造成一種語言區別于其他語言的類型特征的關鍵要素；而顯赫范疇的擴展用法又是造成語種之間形—義關系復雜性、多樣性的重要原因。*劉丹青.語言庫藏類型學構想[J].當代語言學，2011,(4).

從類型學的角度看，介詞在漢語和英語的句法系統中都占有重要地位。漢語和英語都有為數不少的介詞，它們的共同功能都是表示句中詞與詞之間或者成分之間的關系。漢語介詞是漢語中僅有的句法專用形式手段之一(引進間接題元)；*劉丹青(2003)認為單靠語序不足以清楚地表示漢語的句法結構與關系。于是，介詞及所謂“結構助詞”便成為漢語中僅有的小句內句法的專用形式手段。而英語的連接手段和形式(cohesive ties)數量大，種類多，使用頻繁，英語介詞更是關系詞中最具特色的一個；例如英語中的名詞與名詞、動詞與名詞、形容詞與名詞之間的關系常常借助介詞來表示，*魏躍橫.英語中表示詞的關系的重要手段[J].外語研究，2003,(1).作為詞與詞之間關系的顯性標記，其使用是強制性的，因而結構語言學者甚至直接稱英語介詞為“功能詞”或“結構詞”。

(一)名詞作為英語優勢詞類及其影響

英語動詞的使用往往受到形態變化規律的嚴格限制。一個句子結構通常只使用一個定式動詞(finite verbs)作為句子的謂語，這就使英語動詞的使用和功能擴展受到很大的限制，表現在詞匯方面，英語往往運用抽象名詞、動詞的同源名詞(如：master→mastery)、同源形容詞(如：doubt→doubtful)、副詞及介詞等手段來表示動作的自然傾向；在句法方面，英語的名詞可以直接表達具體的動作(如：have a swim/smoke/look/try/wash/shave/dink.等)，用非謂語或限定動詞(動詞的-ed、動詞的-ing和不定式)，省略動詞(be或謂語成分)以及將動詞名詞化替代原有的動詞，如加詞尾“-ing”表示行為、狀態、情況等的抽象名詞(如：traveling旅行狀態；driving操縱行為；playing游戲/運動、cleaning清潔處理、running 奔跑/運轉狀態、waiting等待狀態、visiting 訪問行為)；或通過用不同的派生手段直接將動詞變為名詞(如：invent→invention、die→death、please→pleasure、think→thought、decide→decision、discuss→discussion、confident→confidence、describe→description等)；而這些動作名詞既具有一般名詞的特征(能受形容詞或介詞短語修飾)，又因為其含有動作意義，能夠與所有格名詞(或代詞)或者以of短語為主的介詞短語進一步結合成為名詞短語，表達邏輯上的主謂、動賓關系以及施事、受動關系，從而更豐富了表示關系的手段，這一特點使英語句子呈現出“名物化”(nominalization)特征，表現為可以直接將一個句子緊縮成一個以動作名詞為中心語的名詞性短語。*王菊泉,宗福常.英漢被動意義名詞性短語的對比研究[J].外語教學與研究，1988,(4).例如：

1)He arrived.→his arrival.

2)The prisoner was released.→the prisoner’s release.

3)Japan invaded China.→Japan’s invasion of China.

除了上述同源詞外，表達動作意義的其他詞，如名詞(close、glance、look、mention等)、形容詞(able、afraid、angry、anxious、aware、capable、good等)，在特定的語言環境中，都可譯作相應的動詞。因此，Simeon Potter(1975)*Simron Potter在他的《變化中的英語》(Changing English)里提出的一個有關現代英語的現實問題，即“名詞凌駕動詞”的趨勢，但也有語言學家把這種現象歸納為近代英語中省略句(ellipsis)出現頻繁的原因之一。稱現代英語有“名詞凌駕動詞”(a preponderance of nouns over verbs)趨勢。而名詞作為英語的優勢詞類其影響如下：一是英語強大的派生構詞法將動詞名詞化，從修辭和總體表達效果上看，英語句式呈現出明顯的靜態優勢；二是替代詞和關系詞的大量運用，形成各種關系詞集結(conjunctive-nexus)，導致英語表達多用長句以及定語、狀語的詞組或子句交錯配用的復合句；三是大量原來由謂語動詞來表達的概念，除用動詞的非謂語形式(verbals)或非限定動詞以及名詞表達外，還借助于其他詞類，尤其是分詞加介詞的詞組。

(二)介詞作為英語優勢詞類及其影響

介詞在英語中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是英語里最活躍的詞類之一。英語介詞的作用通常是把介詞的賓語轉變成形容詞性或副詞性的修飾語(如：He’s a friend of mine.)。英語的名詞優勢帶來的最直接后果便是各種替代詞、關系詞的廣泛使用，尤其是在表達動作的靜態(Stative)含義時往往借助介詞；英語介詞集合里的各類成員遠多于漢語介詞，其強勢主要表現在向其他概念域或句法功能的擴張。

1．英語進入中世紀時名詞和形容詞的形態變化日益萎縮，詞尾變化的消失對現代英語結構產生了重大影響，表達名詞和句子中其他成分的語法關系時，作為形態簡化的一個重要補充，介詞的重要性大大增加。例如，英語中的名詞與名詞、動詞與名詞、形容詞與名詞之間的關系常常要借助介詞來表示；而英語句中的介詞都是強制使用的，即使是在句末也不能省，例如在英語問句中，疑問代詞或疑問副詞做介詞賓語時，介詞會留在詞尾；英語的時間名詞做句子的時間狀語也是必需加介詞的，如“We met each other in the morning.”；而英語被動句常常借助動詞的詞形變化和介詞“by”和“with”標識，不光其用途與數量之廣是漢語中的被動句所無法比擬的，而且被動語態在英語里更是一種常見的語法現象，動作的施事明確且由介詞引出；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介詞在英語使用中更為活躍。

2．為了滿足英語名詞動用的表達需要，介詞一般是多義的。為了表達各種不同的概念，英語介詞遵循人類認知規律：從一個語義領域隱喻映合到另一個語義領域，產生了眾多隱喻義和延伸義，*Lakoff&Turner.More than coll Reason:A Field Guide to Poetic Metaphor[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造成英語介詞意義呈幾何式的增加。比如介詞“in”首先從空間概念引申到時間概念，再到動作和抽象概念，例如：

空間 → 時間 → 動作 → 抽象概念

In the suitcase →in the 20thc →in memory of →in happiness(in anger.)

由最初表示方位的原型意義“在……之中”，衍生出了表示情感的抽象意義。

除了語域間的隱喻映合，一個英語介詞在同一語域內也會延伸出更多具體而復雜的意義。如“in”的原型意義為表示方位的“處在有界空間內”即“在……里(中)”,通過其意象圖式的轉換和概念的隱喻生成了12個非空間義項。張琳(2010)概括出的介詞“in”根據原型意義及獨立義項衍生出的非空間義項。*張琳.原則性多義模式視域下的空間介詞語義結構研究——以介詞為例[J].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10,(4).

表1 英語介詞“in”根據原型意義衍生義項表

從類型學的角度得出的統計性規律顯示：空間介詞的多層義項形成是從“典型意義→次典型意義→邊緣意義”這樣的放射性網絡結構，具有一定的理據性。英語詞的形與義沒有必然聯系，使詞義拓寬更有廣闊的余地，英語介詞正是通過這樣的隱喻引申和意義延伸等途徑便產生普遍的多義現象，以此來滿足英語句子動態表達時對介詞的特殊需求。

3．從人類認知的角度來看，語言中的“化動為靜”是抽象思維的特征。英漢認知方式的不同而產生了介詞運用上的巨大差異。英語在介詞的使用上更加精確細致，常用介詞描述事物間種種復雜細微的關系；例如，英語介詞系統中的“in”“on”“at”3個介詞被用來構建空間關系中最基本的“面—線—點”或者“體—面—域”的3位一體概念，在表達這一概念時，英語更擅長邏輯思維和具體分析；英語的處所介詞不僅可以表示靜止的處所和方向，還可以表示動態的“穿過(across)”、“通過”(over)、“離開(down)”、“到達(into)”等，使英語介詞呈現出生動鮮活的特性；而漢語介詞在表達這種動態意義時必須借助趨向動詞，例如：put it in(to)his pocket(放進口袋/放到口袋里)。

4．大量的介詞短語的出現弱化了英語動詞的作用。英語中的名詞優勢形成了介詞的優勢，英語的介詞往往包含強烈的動態或動作意義。例如“動詞+介詞”結構往往相當于一個及物動詞(如：call on=visit、put off =postpone、pass on=go、turn up=appear、give up=abandon)，大量的介詞短語可以取代動詞短語；同樣的意義還可以用不同形式的介詞來表達(in spite of=despite、with the exception of=except)；介詞本身可以構成形式多樣的合成介詞(into、outside、upon)和短語介詞(in front of、along with、by means of、in comparison with、except for、as for)；同時，成串的介詞短語又常常與弱化動詞( 如be、seem、look、become等) 組合使用；此外，“名詞+介詞”的優勢更是隨處可見，這類短語往往起到削弱或淡化(dilute) 原來所要表達的動詞、形容詞和其他詞的意義的作用。

5．比起漢語的介詞，英語介詞的功能往往有更全的覆蓋面。*劉丹青.語序類型學與介詞理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166.考察英語介詞可以直接用在指人和動物的NP(包括名詞和人稱代詞)上，而漢語的指人的NP用作方所題元時卻有種種限制，例如可以說“在樹上”，但不能說“*在老張上”、“*在小狗上”。例如：

4)the stone just hit upon bill.石頭砸在比爾*(身/頭/手)上。

5)stay a bit longer with john.在john*(這兒)待一會兒。

6)Come over to me.到我*(這邊)來吧。

7)I borrowed some money from xiaowang.我從小王*(那兒)借了一些錢。

以上“在、從”后的名詞應該是處所名詞，而“比爾、john、我、小王”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要進行相應的“處所化”處理。

漢語介詞使用的搭配面受到語義范疇的較大制約這一事實，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漢語介詞語法化程度遠遠不如英語介詞。

6．介詞結構的定語功能在英語中非常發達。介詞短語大多可直接做定語，后置于所修飾的名詞，形成“The+名詞1+介詞+名詞2”格式(如The theory of translation.翻譯理論、The book by Prof.Li.李教授的書)，“名詞1”前的限定詞“the”的限定功能完全是通過其后的介詞短語完成的；而漢語介詞短語做定語的功能不發達，英語中一些用介詞定語表達的內容,在漢語中更多的只能用介賓結構的狀語、補語，特別是漢語介詞結構作定語都要靠“的”的介引，如 a pen to write with.(寫字的筆)，再如In the learning of students.(在學習的學生)/Train to Shanghai.(到上海的火車)，這里的漢語“在、到”都還有動詞身份，因而漢語的這類定語就帶有動賓短語的身份。然而，當動詞性已經很弱的漢語介詞在定語中出現時，則受到的限制更大，往往還需要由動詞謂語幫助才能足句，如：guests from Hong Kong (來自香港的客人/從香港來的客人)、the train from Shanghai(從上海來的火車)、(students in school)(在學校學習的學生)等。

總之，英語中介詞的出現可以說是無窮數的,因為現成的介詞和任何名詞、動詞、形容詞都可以組合，從而產生形形色色的介詞詞組或介詞群，相比而言，英語介詞具有較強的強制性和能產性(obligation and productivity)。

三、漢語的介詞系統

英語介詞的復雜性遠非漢語能比，英語中各類介詞總數約286個，*《科林斯英語語法系列第一冊：介詞》(2004)中共收錄了介詞124個。從結構上來分，英語介詞分為：簡單介詞(如about，after，of，on，to，before，at 等等)、合成介詞(inside，within，in，underneath 等等)、短語介詞3類。短語介詞還根據其形式復雜程度還分為雙詞介詞 because of，according to，as far 等，三詞介詞 in front of 等。而漢語僅有35個左右；歷史語言學的研究已經探明漢語介詞與動詞在語源上的用一關系，同時也注意到了介詞在語言實際運用中的獨立地位。

(一)動詞作為優勢詞類及其影響

不同于英語表達的“關系入眼”，漢語傾向于“動作著眼”。漢語造句以動詞為中心參照點,依時間順序(time sequence)把與動詞有語義聯系的成分排列起來，沒有嚴格意義上動詞形態變化的要求，漢語動詞也不需與其他成分在形態上相互配合照應；漢語的形容詞可以作謂語，作為廣義的動詞廣泛使用，從而形成了動詞集中而突出的效果；劉丹青(2010)*劉丹青.漢語是一種動詞型語言—試說動詞型語言和名詞型語言的類型差異[J].世界漢語教學，2010,(1).從多個角度證明漢語是動詞型語言(verby language)。呂叔湘(1999)*呂叔湘.語法研究入門[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21.指出：英語當中最容易省掉的是動詞或復合動詞的一部分，這是漢語里邊決不允許的，英語里說“My sister works in a factor, and my brother on a farm.，漢語里必須說“我姐姐在工廠工作，我哥哥在農場工作”；漢語的動詞功能強大，除了充當謂語之外,還可以直接充當主語、定語、補語、狀語,等等；動詞經常無條件地擴張到名詞的領地，甚至漢語句子的話題(典型的話題是由名詞性成分充當的)也可以由動詞或動詞性的成分(謂詞性成分指稱化)來充當，代替其他語言中受狀語修飾的謂語，表達同樣的意思。例如：

8)Xiao Wang studies〈hard〉.

9)小王學習很努力。

10)a.*小張學習了努力。(不能帶體標記)

b.*小張學習學習努力。(不能重疊)

c.*小張不/沒學習努力。(不能否定)

顯然例8)9)表達的意義相同，句法表現形式卻完全不同。英語將“學習”看做是VP，從10)a,b,c看，這里漢語的“學習”絕對不是動詞；從語義上說，“小王學習很努力”真正表達的是“小王(在學習方面)很努力”。這進一步證明在英語中修飾謂語動詞的狀語或補語在翻譯為漢語時都要升級為謂語，這其實正是漢語作為話題型語言動詞優勢的句法表現。由于漢語動詞的這種強勢作用，因而在漢語中無須像英語那樣頻繁地使用介詞。

從來源上說，現代漢語里的介詞基本上都是從動詞虛化來的，或者說是由動詞經過語法化而形成的；即使到目前為止，現代漢語介詞還處在動詞向介詞語法化的中間階段，有的已經徹底虛化，如“把、被”等；有的還沒有徹底虛化，因此漢語介詞中可兼類為動詞的非常多，用作介詞時跟源動詞沒有明顯區別，如“比、在、把、用、到、拿、叫、讓、替、給、跟、朝、往”等，而這些詞現在幾乎都還殘存有動詞的用法，其本質就是一種次動詞(coverb)。盡管英語介詞本身的動作性很強，能弱化替代英語動詞使英語句式呈現出明顯的靜態特征，但其本身卻沒有能夠兼類為動詞的，動詞和介詞是截然分開的，而漢語的動詞和介詞則是一種天然的衍生關系。

此外，在作語言對比分析時我們還發現，在英語中不光是介詞，很多用名詞、形容詞、副詞等表達的概念在漢語里只能用動詞來表達(這從大量英漢對譯句式中就可看出)。這一語言差異決定了漢語的動詞數量和使用頻率遠遠高于英語。

在現代漢語中，有些單音介詞短語往往只分布于動詞后而不出現在動詞前，*漢語有些單音介詞(“自”、“在”)可以出現在動詞前后，但位于動詞前和位于動詞后意義有所不同，例如“他在臺上跳”和“他跳在臺上”，前者表示動作發生的處所，后者表示動作的結果。例如：“給、在、向、自、于”等。這些介詞出現在動詞之后時，動詞與介詞之間幾乎不能插入任何成分，這些介詞目前正面臨著重新分析而發展成為動詞內的語素的趨勢，例如：“勇于、敢于、善于、源于、出于、來自、取自、給以”等等；這類漢語單音介詞由于往往附著在單音動詞后邊，在漢語句法和韻律共同作用下，就可能在作為小句核心的重讀的動詞影響下念輕聲，甚至出現語音虛化現象，并在節律上依附于動詞，于是跟它所直接支配的成分即后面的名詞反而有了一道節律上的界限，例如：“走在/路上”、“走向/光明”等。

(二)漢語連動結構優勢及其影響

動詞優勢使現代漢語除了大量的動賓結構外,還有不同于其他語言的兩個以上動詞連用的連動式、兼語式等動詞結集(verb-nexus)句式，*與漢語兼語句和連動句相對應的英語句子如“He asked me to post the letter.”和“He has gone to the market to buy vegetables.”不屬于英語的基本句型而是派生句，其中的不定式短語是由鑲入句轉換生成的。從而強化了漢語句子明顯的動態(Dynamic)優勢。劉丹青(2011)*劉丹青.語言庫藏類型學構想[J].當代語言學，2011,(4).認為在現代漢語里，連動式一方面擴展到或擠占了其他語言中屬于并列結構的領地；另一方面又擴展到或擠占了其他語言中屬于從屬結構的領地，從而在漢語VP域內成為優勢結構。

Delancey認為人類語言的介詞主要是由動詞(主要是及物動詞)、名詞(尤其是關系名詞)以及副詞經過語法化而形成的，*劉丹青.語序類型學與介詞理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152.動源介詞發生在連動句中，名源介詞發生于領屬結構中。早期的漢語連動結構并不發達，還處于與并列、從屬共存階段，在語義上有向主從傾斜的趨勢，最終在一定條件下連動句經過動詞語法化演變成真正的主從結構，奠定了今天介詞短語的基本位置。*張琳.原則性多義模式視域下的空間介詞語義結構研究——以介詞為例[J].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10,(4).而連動結構中最容易產生語法化的動詞是賦元動詞，因為這種賦元動詞本身就能賦予賓語以受事對象類題元以外的題元，而不是需要另用賦元虛詞。例如古代漢語的動詞“于、以、在、往、向、用、給”等，分別能賦予賓語以方所題元、工具題元和接受者題元，由此發展出方所標記、工具標記和接受者標記的介詞用法。但也有一些漢語動詞只是由于在連動句中，經常獲得某種題元，從而“泛化”為該題元的標記而成為介詞的，例如“以、把”等。因而漢語介詞語法化過程都要經過一個重新分析的過程，這一重新分析的基礎就是漢語連動結構的泛化。整個漢語史漢語動詞向介詞的語法化基本都發生在這種連動式的句法環境之中。*根據劉丹青(2003)的調查，在漢語的主要前置介詞中，至少有一個詞的虛化沒有在連動句式中發生，這就是“被”，發生于帶領屬結構的動賓式中。

連動式(V-V)作為現代漢語中的優勢結構，一方面在于漢語連動結構可帶體標記，由連動句“VP1+VP2”擴展為“VP1著VP2”，使動作分出主次來；另一方面，英語中以主從結構(狀中關系)表達的短語往往是通過從屬成分狀語，特別是介詞短語來表示的，例如：Students go out of classroom with laughing and talking.(學生們說著笑著走出教室)；這進一步證明了英語介詞有多樣的句法分布。與此相反，漢語介詞的使用不但不是句法強制性的，甚至還可以省略。

(三)框式介詞大量存在于漢語句子中，構成漢語介詞類型的顯著特點之一

漢語介詞的語法化程度不高，句法限制頗多，介詞不能獨立完成介引名詞的任務，因而無法構成句法系統中一個自足的介詞系統。例如一些漢語基本介詞不能單獨支配名詞短語，必須與其他詞(例如方位詞、“……似的”等結構)配合才能組成句法上自足的介詞短語，語法學家稱之為“框式介詞”(circumposition)*這一概念最早是由當代語言學創始人Greenberg在研究閃族語和伊朗語族部分語言的語言類型時提出的。當時1980年稱之為“框綴(circumfix)。后來大概因為這些所謂的框綴在功能上是介詞性的，改稱為“框式介詞”了。，例如介詞“在、從”不能放在普通名詞性成分前，而必須放在“方位短語”前，除非那個名詞本身是地名一類處所詞語。因此，在現代漢語中，方所介詞后帶方位詞已經不是語義需要而成為一種句法的需要。*劉丹青.語序類型學與介詞理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162.例如：

1．在……上/里/外/內/下、從……里/起/以來、向……外、自……起/以來、到……為止、跟……似的、像……一樣、除……外。

2．比……更、比……要、跟……一起/一道/一塊兒、用……來、通過……來、以……來、按照……來、就……來、對……來說/來講、就……而言、為了……起見、為……所、被……所、被……給、把……給、給……給。

漢語框式介詞的兩個部分間不光是名詞、代詞，也可以是小句。劉丹青(2003)*劉丹青.語序類型學與介詞理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110.為了證明漢語的方位名詞是漢語后置詞的主要來源，轉引了呂叔湘(1965a)的統計數據：方位詞“上、里”的用例和與介詞的搭配面大大超過其他詞，其次是“中”，但是很多例子并沒有相對于“上、里”的“下”、“外”的用法。隨著這些漢語方位詞語法化程度加深，很多“上、里、中”的用例和部分“下”都沒有了實際的“方位性”而只有“泛向性”(不指示具體方位)，有時“上、下、里、中”等可以相互替換卻并不改變意義，例如“記在/心里、心中、心上、心下”、“在教學中/上”、“在這種情況中/下/里”基本同義，甚至虛化成為漢語的話題標記。

四、結 語

通過以上英漢兩種介詞系統的對比，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盡管根據語言單位聚合關系劃分出來的詞類之間存在著明顯的共性，但由于語言單位的組合差異使同一語法范疇在不同的語言里的表現形式差別卻很大。從本文所觀察到的英漢介詞系統的個性特征可以看出：同一語法術語在兩種語言中所代表的內容不會完全相同，同類詞在不同語言中功能也不完全相同。如果在進行漢英介詞對比研究時，僅僅滿足于兩種介詞體系的比附、對照和印證，就會淹沒了漢語介詞的獨特性，從而違背我們對比的根本目的。

[注：本文曾在“第六屆漢語虛詞研討會”(上海，2014，8)交流]

[責任編輯：張黎玲]

Differences in the English and Chinese prepositional systems in the typological perspective

WANG Hong-bi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Beijing 100083,China)

Based on the previous achievements of linguistic typology,this paper discusses English and Chinese prepositional systems, explores the typological features and the advantageous characteristics in expression that influence and determine the prepositional systems of the two languages.It also tries to reveals their typological differences that embody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form and meaning in the same grammatical category of English and Chinese.

typology；preposition；contrastive analysis；advantageous characteristics；difference

王鴻濱，女，陜西漢中人，北京語言大學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博士后，研究方向為漢語史、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北京語言大學校級科研項目“類型學背景下漢英介詞系統對比和漢語介詞教學研究”(11YB03)。

H14

A

1672-1306(2015)05-002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