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玲山東寧陽縣實驗小學
妙用“誤會”,尺水興波——《德軍留下來的東西》鑒賞
彭文玲
山東寧陽縣實驗小學
先讓我們來看一看原文吧:
德軍留下來的東西
[法]哈巴特·霍利
戰爭結束了。他回到了從德軍手里奪回來的故鄉。他匆匆忙忙地在路燈昏黃的街上走著。一個女人捉住他的手,用吃醉了酒似的口氣和他講:“到哪兒去?是不是上我那里?”
他笑笑,說:“不,不上你那里——我找我的情婦。”他回頭看了女人一下。他們兩個人走到路燈下。
女人突然嚷了起來:“啊!”
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女人的肩頭,迎著燈光。他的手指嵌進了女人的肉里。他們的眼睛閃著光,他喊著:“約安!”把女人抱起來了。
這篇微型小說,說它微可謂名副其實了。
不足二百字,短短幾行,四個小自然段,故事情節也簡單得幾乎不能再簡單——戰爭結束了,主人公“他”回到了從德軍手里奪回來的故鄉,尋找自己的情人,卻發現失散多年的情人已經變成了娼婦!
籠統的故事背景,模糊的人物形象,簡單的故事情節,這不足二百字的文字幾乎不是一篇完整的小說,然而,它實在是一篇經典的足以讓人的靈魂震撼的微型小說!
戰爭給人們帶來了什么?這篇小說給我們提供了“窺一斑而知全豹”的獨特視角。
還是讓我們回歸文本,看一下這篇小小說具有哪些獨到的藝術特點吧。
首先,小說幾乎沒有故事背景,或者說作者在故意地淡化故事背景。只用了“戰爭結束了”五個字一筆帶過,沒有硝煙彌漫血肉橫飛的恐怖,沒有殘垣斷壁如地獄般的渲染,沒有背井離鄉妻離子散的描摹……什么都沒有!作者只用了“戰爭結束了”五個字輕描淡寫——可是,在這五個字的背后,隱藏著多少內容啊!作者什么也不說,只留下一方空白,讓讀者朋友用自己的想象來填充來進行“第二次創作”。這種“留白”的藝術,就使小說具有巨大的張力,任憑讀者馳騁自己的想象空間。
其次,小說中的人物形象是線條的,模糊的。對于男女主人公,作者沒有一個字進行外表的刻畫,我們看不出小說中的主人公是什么模樣,多大年紀,從事什么職業,但正因如此,才使小說具有更普遍的意義——這種悲劇不是發生在哪個階層哪個職業,而是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階層任何一種職業中間。
第三,小小說在構思上歷來講究“尺水興波”,講究在極其有限的文字里做到曲折迭宕,扣人心弦,這篇小小說在結尾的構造上做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方寸之間,給人留下了無盡的回味——看到自己苦苦尋找的情人竟然變成了娼婦,“他”會怎么想?“她”本來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她”為什么變成了這樣?“他”和“她”的痛苦哪一個更深重?他們還會走到一起嗎?“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女人的肩頭”,“他的手指嵌進了女人的肉里”?,“他們的眼睛閃著光”?,“把女人抱起來了”——經歷了殘酷的戰爭,人們對生死、名利、榮辱都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這短短的幾十個字所透露出來的結尾是含蓄的,可又誰能說它不是顯豁的呢?
這篇小小說最大的特點就是妙用“誤會”,其實,誤會也是巧合。兩人相遇是“巧合”,情節發展是“誤會”,“誤會”與“巧合”的運用,使小小說在不足二百字的篇幅里,通過生活的一個“橫斷面”反映了一個重大的主題。
昏黃的的路燈,照著模模糊糊的街道,走在街上的人影影綽綽,他匆匆忙忙地走著,沒有認出她,而她也根本沒想到是他,就這瞬間的誤會,作者巧妙地揭示了戰爭帶給人的災難——絕不是單純的殺戮、掠奪和摧殘,戰爭既掠奪了生命也掠奪財物,既摧殘了人的肉體也摧殘了人的尊嚴和精神!戰爭在制造堆積如山的死尸隨處可見的殘廢滿目瘡痍的城市的同時,還制造了一大批自甘墮落或雖不甘墮落卻又無法不墮落的靈魂!“他”所愛的情人是什么樣子,文中只字未提,然而,我們從“他”的“匆匆忙忙”和拒絕似乎不難推斷他們之間擁有的是真摯的愛情,可就是戰爭,萬惡的戰爭使“她”為了生活而不得不丟掉尊嚴淪為出賣肉體的娼婦!
當“兩個人走到燈光下”,彼此認出對方時,鏡頭如同定格了般,放大,特寫,聚焦。把兩個人的神態、動作、內心世界及語言凝固在了剎那間——這里邊有喜有悲有怨有憤有愛也有恨,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幸運,這又是一種什么樣的尷尬啊!是的,尷尬。更是控訴,更是震撼!
除此之外,我們在欣賞這篇小小說時,還要注意幾處“細節”的處理。
一個女人捉住他的手,用吃醉了酒似的口氣和他講:“到哪兒去?是不是上我那里?”?——一個“捉”字,一種“吃醉了酒似”的口氣,就把眼前這個女人的職業介紹出來:這已經不是什么曖昧不是什么挑逗和勾引,這是赤裸裸地兜售!
結尾處:“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女人的肩頭”,“他的手指嵌進了女人的肉里”?,“他們的眼睛閃著光”?,“把女人抱起來了”——“抓”、“嵌進肉里”“眼睛閃著光”“抱起來”的動作和神態的細節描寫,把主人公的激動、緊張、興奮生動地表達出來——幸福過后,他們還會幸福嗎?平靜之后,他們的痛楚如何才能消除呢?
巴爾扎克說:“藝術作品就是用最小的面積驚人地集中最大最多的思想。”我想這句話用在這篇小小說身上無疑是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