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威
癢是會爬的怪物,從一個點出發,向周圍慢慢蠕動,并漸進擴散,最終會深深鉆進心里,瘙得你發瘋。
奇癢的往往是濕毒又稱濕疹,是一種常見的皮膚病。這討厭的病程遷延難愈,易復發。醫書上說:濕毒是指濕氣郁積日久成毒。
瘴氣,亦稱瘴毒、瘴癘,中醫的詞兒,指的是南方山林間濕熱環境里產生的能致病的有毒氣體。古代郎中認為“此病生于嶺南,帶山瘴之氣”,“南方嵐濕不常,人受其邪而致病者,因名瘴瘧”。
我從北方來到嶺南雖然已近十年,非但沒適應這里的潮濕,反而,久而久之,中了瘴氣之濕毒。從腳氣繼而濕疹,每年都發幾次,趕也趕不走,飽受濕疹鉆心奇癢的侵蝕。
癢真是有聲音的,中毒深的人會聽到的,那聲音最像瓷片刮玻璃的明亮,也像鐵鏟鏟鍋底的銳利。
癢——那個怪物,瘋狂的時候,像在彈奏現代鋼琴曲,疾速、跳躍、狂亂、尖銳、神經質;像辣椒泡過熱熱的水,蕩漾著,一圈一圈地擴大。
這個怪物往往是乘著黑夜出來,你看不到它。假如看到它,它一定是穿黑色夜行衣,時而輕手輕腳,時而疾步快跑,時而用鉆頭在往你的皮膚里使勁。
有了這怪物附身,夢的旅程經常被打斷,夜的美好被弄得支離破碎。殘月總是倚著樓角斜著眼睛露出譏笑的冷光。墨黑的濃夜變得很濕、很稠、很熱,像繼續釋放著水淋淋的瘴癘之氣。
見過人的神經標本,像棵樹一樣有著茂密的枝杈。癢這個黑衣怪物,最拿手的是假扮園藝工,專門拿著鋒利的刀迅速削著神經樹最細那一枝的末梢。它十分清楚,只是輕輕削了那細枝,那棵神經的大樹就會中了電擊似的抽搐,直顫到樹的年輪一圈圈中心。
夜是癢那個怪物的幫兇,一定會把黑黑的幕色遮得嚴嚴的,盡量不透光。當癢削你的神經細梢時,你全身痙攣,它會把那個怪物的笑遮住,你會遠遠地又清晰地聽到透過黑夜幕布傳來一聲嘆息。
癢很強大、很有力,平時只是潛伏著,一但黑夜來臨,只伸個懶腰,尖尖的手指輕輕觸劃過你,便可把一個偉岸的身軀彎成蝦仁,將滿滿的信心瞬間打破,讓一個和藹可親的人眨眼變得煩躁不堪、性格分裂。
可是,癢也會給你很舒服的感覺,那一定是陽光照得明亮亮的時候。當早晨的一束暖陽透過你閉著的眼皮照得通紅,你的鼻子會癢癢的,要立即打個響亮的噴嚏。這時候,兒子在胳肢窩里搔一下,像觸到笑的電動開關,我會立即跳起來,狂笑不止。面對這樣酥酥的癢,我都會絕對投降,絲毫沒有一點抵抗能力。但每次被搔過,都會從心里往外冒著舒坦。
孩子小時候在睡覺前最喜歡讓奶奶給他撓后背,還發明了一個詞兒——撓享受。奶奶只撓幾下,孩子就會閉上眼睛。可奶奶的手一停,他就立刻睜開眼叫著:“癢著呢,快撓,別停。”奶奶再繼續撓著,孩子就會眉眼舒展,嘴角上翹,慢慢睡著了。
我手曾骨折過,打了厚厚的石膏。兩個多月過云了,癢會在接好的手掌里蠢蠢欲動,我能想象出來新生的組織像溫柔的手把斷骨握住,而癢被包在里面一個勁想往外鉆,心也跟著癢了。
自從癢浸了濕毒的邪,就完全變得惡毒,變成有攻擊性的殺手,在慢慢地削著你的那棵神經樹的末梢、慢慢削弱你堅強的意志,使你像被水泡過的土墻,一點點坍塌。
扼殺癢的最有力的武器是疼!所有被癢逼得無路可走的人,一定毫不猶豫制造各種疼,甚至于血的代價。只要癢遇到疼便會一敗涂地,迅速逃得不見蹤影。我就使用過那強大的武器。哪怕只奪回一點城池、哪怕站住陣地的時間十分短暫,只要看著流出的鮮血,微笑著自語,我終于能昂起頭。那個過程沒有痛苦,只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