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南翔
(西南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重慶 401120)
跨區域貿易安排的勃興與中國的因應
孫南翔
(西南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重慶 401120)
多邊貿易體制困境導致了WTO成員方的場所轉向,成員方將主要關注點放在區域貿易安排上,特別是多哈回合談判僵局推進了跨區域貿易安排的勃興。然而由于跨區域貿易協定本身具有跨區域、開放性和高標準等顯著特性,其直接對以WTO為中心的多邊統一體制形成沖擊,導致了多邊貿易體系進一步碎片化。基于此,我國應順時代潮流,密切留意多邊體制的發展動向,推進和參與各類區域貿易安排,掌握規則談判權和制定權,爭取規則利益的最大化。
多邊貿易體制;跨區域貿易協定;二次全球化戰略;中國因應
多哈發展回合(Doha Development Agenda,以下簡稱多哈回合)困境并非是個新話題。自2001年11月多哈回合啟動伊始,國內外學者對其研究層出不窮、碩果累累。①研究成果眾多成為共識,在此不贅述。國外研究如:Ross P.Buckley,The WTO and the Doha round:The Changing Face of World Trade(Kluwer Law International,2003);Mike Moore,Doha and Beyond:The Future of the Multilateral Trading Syste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Manfred Elsig,Thomas Cottier,Governing th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Past,Present and Beyond Doh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國內研究如:孫振宇:《WTO多哈回合談判中期回顧》(人民出版社,2005);陳雨松:《中國參與多哈發展議程談判10年綜述》,《國際經濟法學刊》(2011(3):23-84)。然而,與學界高漲的學術熱情相對應的卻是該輪談判困難重重,原定談判結束日期一再逾期。在多邊體制遭遇困境之時,作為WTO體制合法例外的區域貿易安排逐漸興起,以至于《英國衛報》記者直言:多哈已死。②See Larry Elliott.Doha Trade Talks'Killing Has No Shortage of Suspects,The Guardian(Monday 25 April 2011),available at http://www.theguardian.com/business/2011/apr/25/doha-trade-talks-death-suspects,last visited on 1st Mar,2014。美國前貿易代表施瓦布也有類似言論。但是問題遠非如此簡單,在多邊體制受困之際,區域貿易安排表現出何種發展趨勢?近期興起的跨區域貿易安排具有何種特性?在“二次全球化”背景下,作為新興大國,我國該秉持何種立場?這一系列問題均亟待回應。
(一)多邊貿易機制的困境
多哈回合是WTO成立以來的第一輪談判,其凝聚了各成員方的期待與希望。然而,截止目前,多哈回合談判近乎顆粒無收。多哈回合談判啟動的背景是在2001年9·11恐怖事件以及全球經濟不景氣之下,該回合的集體承諾建立在開放貿易和繁榮(open trade and prosperity)之上,[1]特別是針對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而言。作為一個發展回合,多哈回合的主要關注點在降低或削減農業貿易壁壘,比如WTO成立之后富裕國家不斷增加的農產品補貼和農產品關稅,①當然,多哈回合談判的內容豐富多樣,涉及農業、非農產品市場準入、服務貿易、規則談判、貿易與發展、爭端解決、知識產權、貿易與環境等議題。Se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Doha WTO Ministerial 2001:Ministerial Declaration,adopted on 14 November 2001,WT/MIN(01)/DEC/1.而其中,減少發達國家成員對農業的補貼是多邊體制取得成果的重要前提。See Fredrick M.Abbott,A New Dominant Trade Species Emerges:Is Bilateralism A Threat?.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 Law,Vol.10,2007:581-582.但歷經多次部長級會議,仍無法取得預期成果。2011年日內瓦部長級會議最終通過在服務貿易總協定第19·3條項下給予最不發達國家的服務和服務提供者以更優惠待遇的豁免,以不違反最惠國待遇原則,②Se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WTO Ministers Adopt Waiver to Permit Preferential Treatment of LDC Service Suppliers,available at http://www.wto.org/english/news_e/news11_e/serv_17dec11_e.htm,last visited on 1st Mar.,2014.然而,該規定并沒有為最不發達國家成員創造新權利。2013年12月舉行的部長級會議也僅在多哈回合議題上選擇少數非敏感議題達成了“巴厘島一攬子協議”,而對農業補貼、服務貿易自由化、知識產權等核心議題均未涉及。③Se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Days 3,4 and 5:Round-the-clock consultations produce‘Bali Package’,available at http://www.wto.org/english/news_e/news13_e/mc9sum_07dec13_e.htm#decisions,last visited on 14th Mar.,2014.同時,其要求成員方在2014年中期前落實“巴厘島一攬子協定”,也面臨嚴峻挑戰。
基于多哈回合的走向,各方調低對全球多邊體制的期望,取得多邊體制的階段性成果困難重重,更遑論實現多哈宣言中的既定目標。縱使多哈回合談判能在短期內結束,那么還需要四年的時間根據回合談判結果修改多邊規則,[2]623而多邊規則在成員方國內適用則需要更多的時間。各成員方對多邊體制熱情度不高的原因還在于其利益訴求不能體現在談判中,多哈回合談判排除了發達國家成員方高度關注的新加坡議題等內容。④有專家認為,將三項新加坡議題排除談判范圍的“七月框架”終結了發達國家成員方在WTO內探尋更重要的全新自由化領域的意圖。See Martin Khor,Analysis of the Doha Negotiations and the Functioning of the WTO (Nov.25 2009) (Draft Version),available at https://portal.forumsyd.net/upload/tmp/glufs/handel/MKhorAnalysisoftheDohaNegotiations2009.pdf,last visited on 14th Mar.,2014.即使在現有的議題中,各成員方的分歧也相當嚴重。因此,在多哈回合困境難以有效破解的背景下,成員方將目光轉向了區域貿易安排。
(二)成員方的場所轉向:區域貿易安排
以1999年西雅圖會議和2003年坎昆會議的慘敗(fiascos)為標志,WTO談判持續性中斷,多邊體制缺乏實質進展,⑤其他的原因還包括東南亞金融危機的影響,以及連縱抵抗歐美等大經濟體的壓力。See S.N.Katada,Cross 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Understanding Permeated Regionalism in East Asia(M.Solis ed.),(Springer-Verlag Berlin Heidelberg,2008),P.7.這導致發達國家將主要精力轉向區域和雙邊層面,以期在區域層面和雙邊層面上實現因WTO談判所延遲或受挫的目標,這也隨之帶動了發展中國家的被動轉向,上述現象可以稱之為場所轉向(Forum Shifting)。場所轉向是通過轉變國際性場所,以變動條約談判、立法行為或標準設定活動的方式改變現狀的一種策略。[3]事實上,場所轉向已經給發達國家帶來了福利。以新加坡議題為例,雖然多哈回合將三項議題排除在談判范圍,但在歐美與發展中國家談判的雙邊和區域貿易協定中仍是重要的內容。在全球戰略中,歐盟也將投資、競爭政策、政府采購等內容作為與非洲、加勒比和太平洋地區國家間的伙伴協定的優先談判事項。[3]除新加坡議題外,在知識產權保護和金融自由化領域上,發達國家也在區域貿易安排中獲取其利益。
區域貿易安排和雙邊貿易安排的加速時期是在上個世紀90年代,特別是21世紀初,WTO多邊談判陷入僵局,各成員方對區域或雙邊貿易安排的熱情更是一路高歌猛進。美國和歐盟更是頻繁地將區域主義和雙邊主義作為鞏固和執行各自貿易政策的重要路徑。⑥See C.O'Neal Taylor,The U.S.Approach to Regionalism:Recent Past and Future,ILSA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nd Comparative Law.Vol.15,2009:418.不同于歐美,亞洲國家間安全和經濟合作起步較晚。⑦雖然東南亞國家聯盟自由貿易區成立于1992年,但是其談判分部門分行業及其冗長的自由化議程使得其在區域內的示范作用不強。20世紀90年代末期開始,東亞各國加快了區域間合作的腳步。其他地區的發展中國家對區域貿易安排也充滿了熱情,構建起南部非洲關稅同盟、南方共同市場等合作機制。
(三)跨區域貿易安排的界定
傳統觀點認為推動區域主義和雙邊主義的關鍵是基于地緣上的程序簡化、文化與政治相近和GATT與WTO協定規則相符性。[3]地理位置相鄰是產生傳統經濟貿易安排的基石。由于文化的相似性以及運輸的便利化,地理上相近的國家傾向于進行更為深入的貿易活動,而距離遠的國家間的貿易面臨著運輸和文化上的挑戰。①See Robert Devlin,Ricardo French-Davis,Towards an Evaluation of Regional Integration in Latin America in the 1990s, Regional Integration and Multilateral Cooperation in the Global Economy(Jan Joost Teunissen ed.,),(The Hague,1998).正是基于地理、文化等因素的相關性,WTO允許成員方之間可以達成更為優惠的區域貿易安排。傳統的區域貿易安排沒有將區域貿易安排的類型細化,包括WTO也是籠統地使用區域貿易協定(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以下簡稱RTAs)。[4]直到1971年歐共體與海外國家和領地之間的區域貿易協定生效后,跨區域經貿合作才引起關注。學理上,WTO的區域貿易協定應包括兩層含義,一是傳統的RTAs,又可稱為區域內貿易協定(Intra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以下簡稱IRTAs);二是跨區域貿易協定(Cross-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以下簡稱CRTAs)。②也有學者主張可以將WTO中RTAs分為三類:多邊協定、相鄰成員方間的雙邊協定和地理未相鄰成員間的雙邊協定。See Sanford E.Gaines,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in Regional TradeAgreements:RealizingthePotential,Saint Louis University Public Law Review,Vol.28,2008:261.國內外學者對跨區域貿易協定已有所關注,如Rafael Leal-Arcas.Proliferation ofRegionalTrade Agreements:Complementing orSupplanting Multilateralism?.Chicago Journalof International Law,Vol.11,2011;James Thuo Gathii,The Neoliberal Turn in 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Washington Law Review,Vol.86,2011;S.N.Katada,M.Solis(eds),Cross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Understanding Permeated Regionalism in East Asia,(Springer-Verlag Berlin Heidelberg,2008);歐建峰:《跨區域國際經濟合作及中國的對策》,《世界經濟與貿易》2013年第5期;李琮:《跨區域經濟合作是世界發展的新潮流》,《中國社會科學院院報》2006年10月31日。區分IRTAs和CRTAs有其實踐意義。首先,從發展歷程看,IRTAs 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就已存在,在上個世紀的90年代中后期逐漸趨于成熟。CRTAs雖起源于殖民地傳統,但直至本世紀初才被廣泛關注;其次,從產生條件出發,IRTAs主要是在區域內基于交通便利和文化相近等形成“自然的”貿易伙伴,[5]容易在締約方間形成共識。CRTAs超越地理區域的國家或地區的合作,其建立在運輸條件通暢、經貿關系密切、文化認同淡化等基礎之上;第三,在利益訴求上,締約方主要是基于經濟、安全等考量參加IRTAs,對于CRTAs而言,除上述因素外,政治上的策略更是締約方參與的主要因素之一;③如東南亞聯盟國家的再平衡戰略,其通過引入區域外大國,平衡區域內大國的影響力。See S.N.Katada,M.Solis(eds),Cross 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Understanding Permeated Regionalism in East Asia,Springer-Verlag Berlin Heidelberg,2008:21-22.最后,與多邊貿易體制的關系上,IRTA會促成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結果,而CRTAs則直接沖擊甚至可能取代現有的多邊貿易體制。
目前,對跨區域貿易安排的界定仍未形成共識。其中的難點在于如何定義“區域內”與“區域外”。有學者將陸地相連或海上距離不超過400海里(兩個200海里“專屬經濟區”的加總)的兩個國家或地區之間的協定視為是區域內貿易安排,其他則為區域外貿易安排。[6]但是,傳統的RTAs是建立在自然地理之上,同一地理范圍的國家也存在沒有直接相連,但卻也有相近的歷史傳統和文化習俗。④例如東南亞和東亞地區之間,雖然有些國家在客觀上未相連接,但是文化同源、傳統相近、貿易密切。這些國家間的關系也類似于相鄰國家間的貿易安排。因此,對于區域的定義,可以借鑒WTO的分類標準,將全球分為北美地區、中美地區、南美地區、加勒比地區、歐洲地區、獨聯體地區、非洲地區、中東地區、西亞地區、東亞地區和大洋洲地區共11個經濟地理區域。⑤劃分地理區域的方法來源于WTO中關于RTAs的分類標準。在其中,RTAs搜索包括分地區,選定分地區后將產生“區域內”或“區域外”的選項。“區域外”的選項意味著選擇該成員方與其所在區域外的成員方締結RTAs的情況。Se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RTAs Database,available at http://rtais.wto.org/ui/PublicSearchByCr.aspx,last visited on 14th Mar.,2014.在同一區域內的貿易安排為IRTAs,在兩個或兩個以上區域內的貿易安排則為CRTAs。綜之,可將CRTAs定義為產生于全球11個經濟地理區域之間的區域貿易協定。
2005年,喬安·克勞福德和羅伯托·弗洛倫撒在其合作的《區域貿易協定的變化趨勢》一文中已經注意到CRTAs興起的現象[5]WTO成員方現在將關注點轉向了CRTAs,這是國際貿易法領域逐漸興起的現象。[2]614-615
多邊談判遭遇困境之際,正是跨區域貿易安排愈發時興之時。如表1所示。

表1 全球新增IRTAs和CRTAs數量及其比重對比
除新增CTRAs數量的大幅增長外,當前所有的經濟地理區域內成員方都參與到締結CTRAs的浪潮中。如圖1所示,歐洲、美洲和亞洲等重要區域都大幅度地參與到跨區域貿易安排之中。①雖然從地理經濟區域的CRTAs數量可以反映出各地區對CRTAs的熱情,但是由于各區域的國家數量不相同,這將對該地區的CRTAs數量產生直接影響。因此,筆者的觀點僅在于CRTAs遍布全球各區域。另一方面,從圖1中也可以發現即使由眾多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組成的非洲地區也存在21個有效的CRTAs,可見,CRTAs遍布全球各地區,被經濟發展水平各不相同的國家或地區所采用。

圖1 全球經濟地理區域內成員方締結CRTAs數量對比
在可預見的未來,WTO各成員將繼續推進跨區域貿易安排。表2列舉了當前向WTO履行早期通知義務但仍未有效的RTAs的締約方。早期通知的CRTAs數量為33個,遠遠超過IRTAs(4個),可見在中長期CRTAs仍將保持其迅猛發展的勢頭。其中,不僅有美國和歐盟的跨太平洋合作協議為代表的北北合作,也包括瑞士和中國間的南北合作,還有印度與南部非洲關稅同盟間的南南合作。由上可知,在多哈回合陷入僵局的時候,WTO各成員方對跨區域貿易安排的熱情高漲,CRTAs的數量在近期仍會持續爆發。
多邊體制的困境導致了WTO成員方將談判場所轉向到區域層面,更直接而言,其主要談判場所已經轉移到跨區域貿易安排之中。21世紀初始,跨區域貿易協定迅猛增長;2011年后,其勢頭遠遠超過區域內貿易協定,而且在可預見的未來,跨區域貿易協定仍將會是全球貿易安排中的主流形式。
作為當今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美國對外貿易政策將直接影響到世界各國全球一體化與區域一體化的進程。由于其利益訴求在多邊談判中遠不能得到滿足,美國將視野轉向區域層面,其中最為重要的當屬美國積極推動的兩大跨區域貿易安排,即“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以下簡稱TPP)和“跨大西洋貿易和投資伙伴關系協定”(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以下簡稱TTIP)。①美國總統奧巴馬在其國情咨文中曾說到:“實施貿易協定的目的在于使得我們的貿易伙伴依照這些規則行事,我們不能落后,否則將失去更多機會。”奧巴馬時期的美國貿易政策也確實更加傾向于區域主義或雙邊主義。在此背景下,美國啟動了TPP和TTIP談判,以此為契機,美國開始打造以高標準著稱的“二次全球化”戰略。See Barack Obama,President of the U.S.,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available at http://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remarks-president-state-unionaddress,last visited on 4th Dec.,2013.TPP和TTIP是研究跨區域貿易安排在全球貿易秩序中具有何種特性的絕佳范本:其一,二者都是當前時興的CRTAs;其二,TPP和TTIP的談判各方都是WTO這一多邊貿易機制的成員方;其三,上述CRTAs包含全球范圍內積極推動區域化的國家。

表2 近期履行早期通知義務的RTAs分國別明細對比
(一)跨區域貿易安排并非以區域為本質
雖然TPP的前身——“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議”(Trans-Pacific Strategic Economic Partnership Agreement,以下簡稱P4協定)的締約方都是APEC的成員方,這不必然意味著P4協定及將來的TPP協定是以區域為本質。[7]P4協定是第一個橫跨東南亞、大洋洲和拉丁美洲的多主體自由貿易協定。以P4協定為基礎構建起來的TPP也將以跨區域為其特征。②雖然美國并不承認其加入P4協定,而是在進行新的TPP協定的談判。See Meredith Kolsky Lewis,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New Paradigm or Wolf in Sheep's Clothing?.Boston College International and Comparative Law Review,Vol.34,2011:34.但是筆者發現,截止目前美國或其他談判方并未向WTO履行早期通知義務。換句話說,美國從行動上表明其加入P4協定,而非另起爐灶。現有的TPP的談判各方遍布北美地區、南美地區、東亞地區和大洋洲地區。不僅如此,TPP的談判還具有開放性,更多的國家都能參與其中。而在TTIP談判中,雖然歐盟以“一致聲音”對外,但是歐盟內有27個成員國,且與美國之間相隔浩瀚的大西洋。因此,從深層次出發,TPP和TTIP參與方都可能遍布全球,最終脫離區域貿易協定的“區域”色彩。
(二)跨區域貿易安排的開放性
絕大多數FTAs都沒有“開放準入條款”(open accession provisions)。[8]所謂“開放準入條款”是指在FTAs中提供其他國家加入談判或加入協定的權利,其主要存在于APEC成員方之間達成的協議。③APEC成員方之間締結的RTAs中有些包含“開放準入條款”,如泰國—新西蘭更緊密經濟伙伴協議、澳大利亞—泰國自由貿易協定、北美自由貿易區等。See Meredith Kolsky Lewis,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New Paradigm or Wolf in Sheep's Clothing?.Boston College International and Comparative Law Review,Vol.34,2011,footnote 94.一般FTAs不允許其他國家加入。P4協定第20.6條準入(Accession)規定:基于協定成員方的同意,協定向任一APEC成員方或其他國家(any APEC Economy or other State)開放準入。TPP協定也旨在成為一個開放性的貿易安排,基于此,其也被稱為是“有生命力的協定”(living agreement)。[9]因此,未來的CRTAs理論上可能包羅所有國家,形成實質上的多邊體制。
(三)跨區域貿易安排的高標準性
P4協定的“高標準”體現在貿易領域全覆蓋及深層次的承諾。P4協定沒有排除敏感部門,對所有領域提供全面的覆蓋,其中包括農業部門,同時,協議一經生效,區域內絕大多數的關稅已經降至為零,其余將于2017年降至為零。[7]在TPP談判開始后,其成為史上第一個公開聲明將轉變為更大、更自由的貿易協定的非關稅同盟貿易協議①See Meredith Kolsky Lewis,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New Paradigm or Wolf in Sheep's Clothing?.Boston College International and Comparative Law Review,Vol.34,2011:34.,TPP協定標準設置得極高。2010年3月,TPP的官方談判在墨爾本舉行,奧巴馬總統就直接要求美國談判代表尋找“面向21世紀的協定,在貿易協定中,以新的方式處理之前的貿易關切和未良好解決的跨領域問題(cross-cutting issues),進而使得所有利益攸關方取得前所未有的福利”。[10]在如此高標準的方針指導下,TPP協定的自由化和便利化水平極高,從泄露的美國TPP知識產權草案可窺孔見豹。②TPP談判各方并沒有公開公布談判草案或者各方立場,目前公眾所能夠獲知的信息是2011年2月泄露的美國在TPP談判中的知識產權草案。See Duncan Matthews,Negotiating The IP Chapter Of An EU-US 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Let's Not Repeat Past Mistakes,International Review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and Competition Law,Vol.44,No.5,2013:492.相關分析可參見賈引獅:《美國與東盟部分國家就TPP知識產權問題談判的博弈研究——以TPP談判進程中美國的知識產權草案為視角》,《法學雜志》2013年第3期,85-93頁。

表3 多哈回合談判、P4協定和TPP談判內容對比
(四)跨區域貿易安排談判議題的廣泛性
多哈回合談判在追求更大自由化的目標下,議題內容具有寬泛化的特征。[11]但是,對比P4協定內容和TPP談判的議題,可以發現多哈回合談判的絕大多數議題都在P4協定和TPP談判中涉及。多哈回合談判的議題中,只有與發展有關的部分議題——特殊差別待遇、最不發達成員方等沒有被完全納入TPP談判中。除了談判議題與多邊談判基本重合外,還包括多哈回合談判議題之外的內容,如投資、競爭政策等,更明顯的是P4協定還規定有WTO回合談判中歐盟與美國間具有重大分歧的文化例外條款。[7]
著名經濟學家賈格迪什·巴格沃蒂曾引發關于自由貿易區(free trade agreements,以下簡稱:FTAs)是國際統一貿易體的“墊腳石”或是“絆腳石”的爭論。①巴格沃蒂的觀點可參見 Jagdish Bhagwati,Departures from Multilateralism:Regionalism and Aggressive Unilateralism, Economic Journal,Vol.100,1990;Jagdish Bhagwati,Termites in the Trading System:How Preferential Agreements Undermine Free Trade,(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相關爭論如 Sungjoon Cho,Defragmenting World Trade,Northwester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and Business,Vol.27,2006;Joost Pauwelyn,Legal Avenues to“Multilateralizing Regionalism”: Beyond Article XXIV,WTO-HEI Conference on Multilateralising Regionalism,Geneva 1,2007.區域貿易的倡導者認為自由貿易區的發展最終能夠使全球一體化更為容易。但是,巴氏認為FTAs成為多邊貿易的“墊腳石”的觀點是不切實際的,特別是不同的原產地規則和關稅削減承諾水平及其他的FTA條款所形成的“意大利面條碗”現象將使FTAs不能夠吸引更多的國家加入。[12]根據前述CRTAs的特性,CRTAs將能夠引領國際經濟秩序的重塑。
(一)重塑國際經濟秩序
1.跨區域貿易安排影響WTO的主導性。CRTAs談判議題、內容與多邊談判重合,且其旨在建立新型的貿易體制,這導致更多原本能在多哈回合或WTO解決的議題留給了CRTAs談判,直接削弱成員方對多哈回合談判的熱情和預期。CRTAs還解決許多新問題,如投資、競爭政策、勞工標準等,多哈回合談判雖然將其排除在外,但是以美國等發達國家在其對外簽署的FTAs中仍推行其既定談判目標,②See 2012 U.S.Model Bilateral Investment Treaty,available at http://www.state.gov/r/pa/prs/ps/2012/04/188199.htm,last visited on 14th Mar,2014.隨著TPP和TTIP協定談判啟動,議題以高標準、嚴要求著稱,其規定條件遠遠高于WTO規定,也遠離多哈回合談判的內容。這意味著CRTAs的標準難以適用于WTO所有成員方,進而影響到發展中成員方推進多哈回合談判的積極性,各方對多哈回合談判將更顯疲態。換句話說,CRTAs的興起直接架空WTO有關新議題談判主導權和在全球經濟一體化中潛在價值的發揮。
2.跨區域貿易安排削弱傳統RTAs的區域優勢。RTAs對全球貿易體系具有“墊腳石”作用的有力依據之一便是“氣泡理論”。“氣泡理論”認為,多邊體系下的眾多RTAs的情形正如大氣泡里面包含著眾多的小氣泡,可以通過相鄰小氣泡之間相互融合最終實現統一的貿易體系。RTAs締約方地處同一區域,自然稟賦較為相似,國際貿易發展中形成的比較優勢也較為類同。然而,跨區域貿易安排不以區域為本質,不以地理相鄰和文化相通為比較優勢,締約方可以突破地域限制,其無疑將更關注國外產業與本國產業的互補性,進而促進貿易的共同繁榮。從這個層面上講,CRTAs的勃興將導致經濟互補性較強、發展水平相近的國家之間結成貿易聯盟,最終導致集團對抗集團的格局,③正如同在多哈回合中,數量眾多的談判集團產生后,集團化將一方的利益訴求最大化,形成“各自為營”的局面,最終導致了統一目標的難以實現。各方的談判要價能力更強,對多邊貿易體制的沖擊也更強。
3.跨區域貿易安排加快多邊貿易體制的碎片化。全球各主要經濟體都參與多個RTAs。在區域層面,TPP協定談判各方就締結了眾多次區域貿易協定。毋庸置疑,在此基礎上形成新的CRTAs將使得“意大利面條碗”現象更加難解,在相同國家間形成多重規則,地區的經濟秩序將更為混雜;在全球層面,CRTAs的興起使得原先沒有地理相鄰關系或密切經貿聯系的國家間通過貿易安排的高標準和開放性,在全球范圍內形成多個大型的跨區域貿易體系,直接挑戰現存以WTO為中心的多邊貿易體系。雖然開放區域主義使貿易協定更易形成多邊共識,但反過來,其也使世界貿易體系更加碎片化。④有學者分析,TPP協定的目標在于美國重塑亞太地區領導權。顯而易見,其目標之一包括制衡中國的影響力。從這點上,TPP協定談判短期內極大可能將中國排除在外。參見劉中偉、沈家文:《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TPP):研究前沿與架構》,《當代亞太》2012年第1期,42-46頁。
除外,如同阿澤維多所言:巴厘島部長級會議很多懸而未決的問題是政治性的,[13]在供自由選擇締結協定的背景下,CRTAs的締結方將考慮更多的政治因素,如東盟的“平衡戰略”、美國的“重返亞太”。在具備復雜的特殊價值背景下,CRTAs極有可能持續擴大化,進而重塑國際經濟秩序。[14]
(二)中國的因應
與烏拉圭回合談判的困境截然不同的是,多哈回合面臨國際貿易金字塔體系的變革。1995年WTO成立以來,金字塔的國際貿易結構始建成,這一金字塔的結構表現在多邊主義在塔尖,區域主義或雙邊主義在中間,WTO成員方國內貿易和經濟政策在底部。[2]598跨區域經貿安排的出現與勃興直接影響了WTO全球功能的發揮,并挑戰WTO的國際地位。申言之,多邊體制的迷失造成了跨區域貿易安排勃興,而跨區域貿易安排興起直接挑戰了以WTO為中心的國際貿易體系,并將最終導致現存體系的變革。①Rafael從另一個角度分析了RTAs對金字塔體系的沖擊,最終導致金字塔體系的崩塌。See Rafael Leal-Arcas, Proliferation OfRegionalTrade Agreements:Complementing orSupplanting Multilateralism?.Chicago Journalof International Law.Vol.11,2011:597-629。當然,不管變革方向為何,毋庸置疑,跨區域貿易安排將成為推動變革的中堅力量。相比于西方國家,我國參與區域貿易安排的時間點較晚,機制還不夠成熟,同時,我國“和平發展”的重大歷史使命還面臨著諸多挑戰。基于此,我國應主動順應時代的潮流,密切留意多邊體制的發展動向,多管齊下地參與到各類貿易安排之中:
1.維護多邊貿易體制的主導地位。盡管區域貿易安排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猛發展,但WTO構建的多邊體制涵蓋全球97%以上貿易量,其地位短期內難以被取代,WTO規則仍將是國際經濟規則的基礎。同時,就與發展中成員方和最不發達成員方相關的發展議題而言,WTO仍是當前談判最重要的平臺和最為有效成功的體制。實踐中,我國加入WTO短短十余年,社會經濟發展迅猛,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有目共睹。在全球經濟一體下,多邊貿易機制以“法治”的形式捍衛了國家權益。區域貿易安排的勃興淡化了符合發展中國家利益的多邊體制的作用,也加劇了全球性經濟規則談判和執行的難度,使得作為支撐WTO運作的最惠國待遇機制“形同虛設”,成員方因簽署不同的區域貿易安排協定而享有不同的貿易待遇,容易造成貿易歧視,特別是對自由化水平相對較低的發展中國家。如果仍不加以嚴格約束,不僅損害多邊貿易體制,也將嚴重影響不同區域貿易安排國家之間的經濟合作與發展。WTO也已開始關注與地理相近沒有聯系的雙邊FTA的擴張可能削弱重要成員方(推動多哈回合談判)的決心,進而削弱WTO體系的完整性。[15]
因此,對于WTO允許的區域貿易安排的例外應堅持從嚴原則,適時推進調整WTO的相關條款,基于更多的約束,如明確區域貿易安排的通知和早期宣布等程序,完善審議機制,以減少區域貿易規則對全球經濟自由化的負面影響,減緩對多邊體制沖擊的壓力。總之,我國應堅持鞏固既有多邊成果,致力于消除分歧、凝聚共識,在多邊體制中維護并保障廣大發展中成員方的發展權利。
2.積極推動傳統區域貿易安排的建設。經濟一體化應是世界各國福址所在。國家間的經濟一體化存在著全球一體化和區域一體化兩大向度。在多邊貿易談判出現困境之時,國際經貿規則談判場所向區域貿易安排的轉向較容易獲得較大的自由化利益。由于區域貿易安排存在差異化的特征,容易對區域外國家造成歧視,也有可能產生國家間隱性的貿易壁壘。鑒于我國區域貿易安排建設起步較晚,作為發展中的新興大國,我國應統籌多邊和區域自由貿易安排,擴大和強化與我國具有重要地緣政治和經濟效應的國家的區域合作,提升自身區域貿易協定的競爭力。其中特別是以高標準打造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升級版,加速中日韓自由貿易區建設,推進海上絲綢之路經濟帶和印中孟緬經濟走廊建設,融入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從某種意義講,簽署區域貿易協定,可以使區域成員方的利益緊密聯結在一起,成為貿易利益共同體,對獲取全球化下的利益和抗衡區域外利益集團的歧視,維護國家安全有著積極的效應。
3.積極參與跨區域貿易安排的談判。規則的制定者往往是規則的受益者。我國應逐步從過去的被動接受規則的思維向積極主動參與規則談判和制訂轉變。在以跨區域貿易安排為主導的“二次全球化”背景下,能否把握跨區域貿易安排的發展趨勢并積極重塑國際經濟政治新秩序是我國面臨的新課題。針對當前跨區域貿易協定勃興趨勢及其在全球經濟秩序重構中的重要作用,我國應順勢推進具有戰略價值的跨區域貿易安排的建設,充分利用跨區域貿易安排的談判和機制,促進亞太自由貿易區建設,鞏固我國在亞太地區、非洲地區、拉丁美洲地區等區域的影響力,構建與北美自由貿易區和歐盟等自由貿易區的跨區域貿易安排。同時,應以更開放的態度對待任何有利于經濟創新融合的自由化機制,研究和吸取其他跨區域貿易安排的經驗教訓,以適應全球經濟一體化發展的新趨勢,增強應對區域自由化和貿易便利化的挑戰能力,盡快適應高標準的跨區域貿易安排。在條件成熟時,積極參與發達國家推進的各類區域貿易安排談判,如高標準的TPP等貿易談判,爭取主動,獲取規則的談判權,以避免被邊緣化和基于各種因素的貿易歧視。在新的經濟自由化規則體系和機制下,使得國家可獲取的經濟利益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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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汪小珍)
DF 961
A
1001-4225(2015)02-0059-09
2014-01-17
孫南翔(1987-),男,福建漳州人,西南政法大學國際法學博士研究生,西南政法大學中國-東盟法律研究中心研究人員。
重慶市教委社科項目“重慶建設CAFTA爭端解決機構研究”(13SKC10);西南政法大學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跨區域貿易安排的勃興、發展與中國策略”(2013XZYJS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