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未來領袖更早相遇

蘆垚+山旭

2015年6月3日，美國青年代表團訪問復旦大學，跟復旦學生學寫毛筆字

美國官員突然提問：“Facebook為什么在中國不能用？”作為中美青年思想者論壇的組織者，全國青聯(lián)國際部項目官員周際絲毫沒有驚訝和緊張。

“做這個項目時間長了，有經(jīng)驗。而且這不是官方會見，有觀點就要坦誠地亮出來，這樣雙方都有實實在在的收獲。”他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論壇是美國青理會來華的活動之一。6月第一周，周際送走了他陪同過的第三個美國青理會代表團。這也是青理會訪華38年歷史上的第34個代表團。

美國青理會全稱美國青年政治領袖理事會，這個推動國際青年政治交流的半官方組織成立于1966年，現(xiàn)由美國國務院教育和文化事務局負責聯(lián)系、資助。1977年，美國青理會首次派團訪華，以半官方身份開啟破冰之旅，為中美兩年后正式建交投石問路、鋪墊氣氛。

與官方外交不同，這個項目側重于中美雙方潛在領袖的相互交流和人脈培養(yǎng)。

“美國和我們的出發(fā)點，都是把它當作教育項目來做，參加者是處于職業(yè)中期的有發(fā)展?jié)摿Φ那嗄辍＿@些人未來可能要處理中美關系，要承擔更多責任。”全國青聯(lián)副秘書長董霞告訴本刊記者。

怎樣找到未來領袖

美劇《紙牌屋》中的弗蘭克·安德伍德，讓不少中國人熟知了“黨鞭”這一美國政黨黨內(nèi)角色。2010年，46歲的凱文·麥卡錫成為共和黨的“弗蘭克·安德伍德”。4年后，他升任眾院多數(shù)黨領袖，是僅次于議長博納的二號人物。

而20年前，凱文·麥卡錫隨美國青理會訪問團來華時，身份是加州共和黨青年聯(lián)盟主席，還算不上是舉足輕重的政治人物。

美國青理會訪華團員中，可能還會有更多像凱文·麥卡錫這樣的未來美國政治領袖。

根據(jù)2014年11月美大選后的最新情況統(tǒng)計，美國青理會歷年所有訪華團員中，現(xiàn)有聯(lián)邦級別官員25人，包括內(nèi)閣部長1人、國會領袖1人、國會議員17人、大使6人。州一級官員就更多了，共有110人，占訪華團員總數(shù)358人的近三分之一，其中州議員有100人。

這個人群，無疑是中美青年人脈工程的重中之重，他們對美國的政治影響不難想見，因此培養(yǎng)其對中國的了解與好感，關系重大。

這從青理會訪華團前團員們在制定對華政策時發(fā)揮的作用，可見一斑。

例如，1977屆的薩拉·韋丁頓曾任卡特政府時期的白宮總統(tǒng)助理，是卡特政府中唯一訪問過中國的白宮官員，她為推動中美建交發(fā)揮了積極作用;1979屆的喬瑟弗·格蘭德邁森曾任克林頓政府貿(mào)易發(fā)展署負責人，推動克林頓在總統(tǒng)任期結束前簽署了對華有關貿(mào)易信貸協(xié)議;2006屆的杰夫·布里洛夫不僅收養(yǎng)了一名中國兒童，還積極游說亞特蘭大地方議會，推動中國在亞特蘭大設立領事館。

不過，這一項目并不只鎖定美國政界，美方團員也來自經(jīng)濟、金融、律所、大學、智庫、軍隊、非政府組織等多個領域。如時任杜克大學校長兼美青理會主席特里·桑弗德，曾任美和平隊隊長、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執(zhí)行主任的卡羅爾·貝拉米，友邦保險副總裁凱文·穆爾維等。

多元化，是當前中美人脈建設中的一個特點。

目前在中美民間文化教育的人員交流中，艾森豪威爾基金會項目是最高端之一。這個由美國推出、旨在推動世界各地未來領袖了解美國的項目，1997年正式在中國啟動，由中國教育國際交流協(xié)會與艾森豪威爾基金會合作，并共同設立選拔委員會。

“訪美學者要深度接觸美國，而在美國，最有競爭力、最活躍的人未必都在政府部門，所以艾森豪威爾基金會在為中國訪問者選擇交流對象時，也會非常多元，包括企業(yè)高管、銀行高管，還有社會組織、公共部門的人。”中國教育國際交流協(xié)會美非部主任余有根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針對疑慮和誤解作安排

青理會代表團每次來訪，除了北京，還要去兩個省。

“前些年大多是去東部發(fā)達地區(qū)，近幾年我們開始安排他們?nèi)ヒ恍┪鞑柯浜蟮貐^(qū)。”董霞說，“要針對他們的疑慮點、誤解點作安排。現(xiàn)在中國威脅論盛行，要讓他們認識到，中國沒那么發(fā)達，國情很復雜。我們還會向他們展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和平文化，讓他們認識到中國不具有侵略性。”

今年，訪華團在北京之外到訪上海和青海，本文開頭所述的場景就是在青海發(fā)生的。

在全國青聯(lián)組織的中美青年思想者論壇上，中方人員有當?shù)厍嗦?lián)委員、當?shù)卣賳T及經(jīng)濟界人士，以對應美方團員的身份，確保他們提出的問題都有回應。

論壇不設主題，雙方在互相介紹之后，直接進入問答環(huán)節(jié)，話題無禁區(qū)。

當美方團員提出有關中國對媒體和互聯(lián)網(wǎng)的法律管理問題時，中方代表毫不回避。

“他們說，首先我們言論自由，公眾的不滿意見可以通過新媒體工具表達。其次，依法管理互聯(lián)網(wǎng)也是出于國家信息安全的需要，而且你們所稱的阿拉伯之春給我們警示，社會需要穩(wěn)定。”周際說。

美方團員也親身體會到了中國網(wǎng)絡的發(fā)展。剛到中國，組織方就指導他們安裝了微信，建立了微信群。“他們覺得很方便，說微信就是Facebook、twitter和whatsapp的結合體。”周際說。

在此次論壇中，教育話題占據(jù)了一多半時間。讓參與者意外的是，中美雙方同時展現(xiàn)出對本國教育體制的不滿和對對方教育體制的贊許甚至羨慕。

中方代表認為本國的應試教育太僵化，過于看重考試對命運的改變。而這恰恰成為美國人的羨慕之處——他們認為中國的基礎教育很扎實。

“美國波音公司政府關系部主任說，美國出了一個虎媽，但還需要更多。”周際說，“交流反映出，中美往往忽視了各自教育體制的比較優(yōu)勢，同時也說明雙方需要互相借鑒。”

中方代表團成員漸趨多元

“我們的項目都是雙向的，人文交流一定要互有往來。”董霞說。

在美國青理會首次派出訪華團兩年后，1979年，中方也開始派出訪美代表團。中國多位領導人在青年時代都曾是訪美團成員。

近年來，和美方一樣，中方代表團成員也在多元化，企業(yè)界、媒體界人士比例增加。不過，官員仍是多數(shù)，他們大都是40歲以下的處級干部。

國家統(tǒng)計局中國經(jīng)濟景氣監(jiān)測中心信息分析處處長趙軍利是2010年的訪美代表團團員。“交流內(nèi)容特別廣泛，涉及政治、經(jīng)濟、文化、教育、軍事、體育，還有家庭生活。”她說。

團員們在美國也感受到了不同地區(qū)的差異。“在東部華盛頓地區(qū)，企業(yè)家和學者對中國非常了解，很多人會講流利的漢語。但在中部阿肯色州和科羅拉多州，人們對中國不是很了解，甚至對美國之外的事不感興趣。”趙軍利說。

不過，部分美國人對中國的了解程度讓她非常吃驚。在美國三大軍事院校之一的美國海軍學院，介紹學院歷史、現(xiàn)狀的學生，一開口就是標準的普通話：“尊敬的各位首長，上午好！”

輕松交流更容易聽到實話

艾森豪威爾基金會項目的選拔對象也多為各界年輕領導者。“特別強調(diào)德才兼?zhèn)洹！痹芜@一項目中方負責人的原中國教育國際交流協(xié)會秘書長、現(xiàn)同濟大學副校長江波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艾森豪威爾基金會項目的訪問時間一般是兩個月，也更有針對性，學者們必須提前制定考察計劃。

江波說：“申請中要寫明去美國考察的目的、方法，中美雙方聯(lián)合面試委員會據(jù)此提問，然后投票決定申請者是否合格。”

1999年，在教育部工作的江波成為基金會項目第二批訪美團團員，他準備的考察主題是中美教育交流。那時中美教育交流狀況與今天大相徑庭，中國去美國留學的主要是研究生，江波要考察如何更好地發(fā)揮他們的作用。而像哈佛這樣的美國名校那時還很“高傲”，江波想知道如何促進與他們的交流。

他需要廣泛接觸美國各界人士，這些全部由艾森豪威爾基金會來安排。

“基金會的人脈網(wǎng)絡非常強大。我提出要見一些名校的負責人，他們一般都會安排正校長。我還見到了當時美國行政、國會、企業(yè)、民間社團的領導人。那時已經(jīng)出名的趙小蘭女士陪同她丈夫麥卡諾參議員，專門從外地來華盛頓請我一起進晚餐。”江波說。

和正式會談不同，這些訪問氛圍更輕松，經(jīng)常會在家里進行，或者在晚宴上邊吃邊聊。“他們會講一些書上看不到的實話，比如共和黨和民主黨議員們幕后的談判、協(xié)商等等。”

人脈重在維護

人文交流注重對人的培養(yǎng)，這是一項長期的系統(tǒng)工程，人脈維護至關重要。

“對于已身居要職的重點人物，應持續(xù)跟蹤其職務變遷，關注其在涉華事務上的立場和態(tài)度。通過挖掘他們當年訪華時的老故事，與其重溫友誼、保持聯(lián)系，促其成為知華友華派。”董霞說。

麥卡錫2014年6月升任多數(shù)黨領袖后，全國青聯(lián)就通過美青理會邀請其參加當年9月在美舉辦的紀念中美建交和兩組織建立交往35周年的活動。

不斷增加的團員，慢慢成為中美人脈交流中的新枝干。趙軍利回國后，2011年美國青理會代表團訪華，曾到訪國家統(tǒng)計局了解中國的統(tǒng)計制度和經(jīng)濟形勢，就是由全國青聯(lián)通過她協(xié)調(diào)促成的。

“來華訪問者并非都是親華人士。不少人帶著疑慮，甚至包括喝水是否安全這樣的問題。雖然他們都是美國社會的精英，但對我們的了解還比較少。”余有根說。

2006年“ 東北亞：可持續(xù)發(fā)展之路”研討會，東北亞地區(qū)的艾森豪威爾基金會項目學者合影

短暫的訪問，未必能扭轉保守派人士對中國的觀感，但直觀的交流必然增進了解和認同。

阿拉巴馬州伯明翰市議長喬納森·奧斯汀是2015年青理會代表團中唯一的黑人成員。

“阿拉巴馬州是美國民權運動發(fā)源地，伯明翰市90%是黑人，奧斯汀本人去年還曾見過達賴喇嘛。但在青海，他看到藏族和漢族學生在學校里融洽相處，藏族學生還享受優(yōu)惠政策。”周際說，“他告訴我，中國人和美國人不一樣，中國采取的體制他未必贊同，但能夠接受。”

這些人文交流，不僅為中美之間的人脈建設提供了契機，還有意外收獲。

“艾森豪威爾基金會是個全球性的網(wǎng)絡。我訪問其他國家或地區(qū)，有時會先找艾森豪威爾基金會學者了解情況，比如像中東阿拉伯國家，其他渠道很難介入，但艾森豪威爾基金會學者都愿意見面交流，因為這個項目選拔很嚴格，全世界都認可。”江波說。

艾森豪威爾基金會學者中，臺灣地區(qū)有約50人，包括國民黨主席朱立倫、原國民黨主席連戰(zhàn)之子連勝文、原國民黨副主席蕭萬長、親民黨主席宋楚瑜等人。

“在教育部的支持下，依托中國教育國際交流協(xié)會成立了中國大陸艾森豪威爾學者聯(lián)誼會。有了這個平臺，也可以積極推動兩岸青年和教育界人員的深入交流。”江波說。

艾森豪威爾基金會的模式，也被中方借鑒。中國教育國際交流協(xié)會正在籌備“知行中國”項目。

這個將于2015年實施的項目，計劃每年邀請15?20名美國青年來華研修，要求申請人在其工作領域已具備一定領導能力及經(jīng)驗，有志于從事與中國相關的工作。

余有根說：“我們有個理念，除了和一些高端人士接觸，中美交流還得接地氣，美國人得去看看中國老百姓是什么樣，與各行各業(yè)的人士搭上關系。中美交流，關鍵是人和人要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