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麗芬 (泉州市南音傳承中心 362000)
開場第一篇章的曲目是我拿手的《滿空飛》,這首曲子音域跨度很大,要求演唱者要具備同時駕馭低中高三個音部以及快慢節奏劇烈轉換的技巧與能力,整首曲子有兩個八度的跨度,是南音界公認的難度最大的傳統曲目之一。在一陣凜冽的風雪音效中,我伴隨著追光的腳步,緩緩走向舞臺前沿,身后LED背景屏幕中片片鵝毛雪飄舞飛旋。我運用富含張力的共鳴唱腔貫穿全曲始終,用低沉緩慢的音調去描繪鄭元和落魄時的衣食狀況,“破草氈當作羊皮裘,殘羹剩飯口中食”,一個節段后便有個別尾字的高音拉腔,讓觀眾從旋律中去貼切地感受鄭元和的茍延殘喘,以及對命運悲慘的吶喊。從“想當年”的高音飆揚之后,轉而用中音部聲高、較為快速的音調去追憶當年身為富貴公子哥,千金一擲、錦衣玉食的生活,“也曾象板和調,鸞友鳳交”,與剛才緩慢深沉的悲泣形成鮮明的對比。再以更為快速的音調,強調如今山窮水盡的境地,“白玉鉤兒當了,五花馬宰了,來興兒賣了”,既是對自己沉迷風月的憤恨自責,同時也是對煙花老鴇無情狠毒的聲淚控訴。最后的一段結句,由激昂快速轉而緩退消沉,表達了鄭元和對李亞仙的思念,以及無力改變目前慘狀的無奈與頹廢。
第一篇章的舞美方面,因為曲目演唱的是唐代故事,同時也為了體現南音的歷史悠久與古老典雅,分坐兩旁的四管伴奏者穿戴唐宮服飾,我則以云鬢頭飾,配以湖藍色的寬袖闊裙宮裝。演唱時,臺上燈光昏暗幽深,兩旁的四管伴奏若隱若現,一束追光隨我而動,凸顯背后的LED天幕中的朵朵鵝毛飛雪飄旋而下。給人一種時空穿越之感,舞臺上的我,似乎是一個擊節而唱的唐宮仕女,在漫天飛雪中吟唱過往的故事。這樣的創作嘗試,一改人們所熟悉的莊重、單調的一個獨唱者挺立在龐大的樂隊陣容之中的舞臺樣式。而是從燈光、舞美、造型服飾多方面,去營造與演唱曲目表達的人物情感相交融的場景,達到以景襯曲、以曲生情的交融共生。
以演唱古代婦女幽怨情思為主的閨門曲,是南音傳統曲目的主要組成部分。這些曲目大多曲調委婉悠緩,風格纏綿典雅,是典型的“慢撩慢拍”的清唱曲子。獨唱音樂會的第二篇章,選擇了《魚沉雁杳》和《正更深》兩首南音代表性的閨門曲目,主要是讓觀眾在張力迸發的《滿空飛》之后,感受我委婉幽沉的另一面演唱風格,展示我在學習成長上的全面發展。
用古琴為我的《魚沉雁杳》進行單獨伴奏,是這場演唱會上的一個亮點。除此之外,還獨出心裁地設置了一個橋段,就是在古琴前奏中,由我在舞臺上表演一段茶藝。洗盞、沖茶、品茗,待到茶香氤氳,再不經意地開口吟唱《魚沉雁杳》。古琴,古曲,茶香,良辰美景,賞心悅耳。《魚沉雁杳》演唱一位古代女子,深夜閨中,對久無音訊的戀人的思念、埋怨、祈禱。隨著古琴的幽泉叮咚,保持飽滿的音色,圓潤甘醇的韻味,氣息不絕如縷,緩緩而歌。如同舞臺上雕木茶幾上的茗茶,于清淡處見美妙。唱罷轉身托起根雕架上的南琶,橫抱懷中,開始吟唱《正更深》。一身宛如宋代畫卷中走出的裹肩碎花長裙,懷抱琵琶,獨倚西樓,更深露重海棠滴,伊人隔在天涯萬里。舞臺上的這一番景象,應該就是《正更深》曲中所要表現的。【潮陽春】曲牌,由慢漸快,在尾句濃烈地噴薄出對愛情的渴望追求。內心情感強烈,但在演唱上卻又是委婉含蓄,是南音閨門曲演唱的重要特點。演唱時氣韻的控制要恰到好處,太過熱烈袒露,則有失典雅含蓄。太過低沉悠緩,則又失之真情傳達,感覺不到古人的情思繾綣。
第二篇章之后,演奏南音名譜《陽關三疊》,巧妙地為第三篇章的兩首表達送別情感的曲子埋下伏筆。《感謝公主》、《只恐畏》講述南宋時期,官員朱弁奉命出使金國,羈留十六年后,才被釋放回國。紅顏知己雪花公主與他多年相守,臨別之際,舉杯言情。《感謝公主》是一首對唱名曲,非常注重搭檔之間在音調、節奏上的配合默契,而非各逞其能。演唱時,對唱二人并不拘泥于傳統的對唱形式,而是隨著曲韻所傳達的情感,不時交換移動臺位。《感謝公主》唱完,我創造性地在舞臺上更換服裝,接著演唱《只恐畏》。朱弁去后,雪花再無知音,褪去一身的盛妝鉛華,換上素凈如水的長曳漢服,佇立高崗之上,身后圓月當空,一邊緩節而歌,一邊遙望著朱弁離去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遠山天際,“別言難盡,有此滔滔絮絮,伊去后,割吊得我病成相思。”特別是最后這一句,反復吟詠之后,尾字拖腔悠綿深長,好似晚風送去了雪花公主對朱弁的綿綿不絕之思念……
進入新時代以來,古老的南音創作了許多新曲目。在接下來的第四篇章,將要演唱根據蘇軾宋詞《赤壁懷古》與李白唐詩《將進酒》進行創作的南音新曲目。這兩首新曲目,跳出了洞簫、南琶、二弦、三弦組成的“四管”傳統伴奏格局,加入了民族樂器,組成陣容更為龐大、聲部更為齊全、場面更為恢弘的伴奏隊伍。此次的獨唱音樂會,有幸請來了福建省民族樂團,加入了揚琴、笙、北琵琶、中阮、二胡、中胡、長笛等眾多的民族樂器。在第三篇章之后,先演奏了《幸福年》與《京調》兩首民族合奏樂曲,既可調節觀眾欣賞的氣氛,也可為我騰出換裝的時間。
《赤壁懷古》與《將進酒》兩首曲目,以【長寡】【北相思】等南音傳統曲牌為主干旋律,配以現代音樂的旋律設計與配器手法,使得兩首曲子既古色古香又新意盎然,強大民樂伴奏陣容的加盟,讓各個音部協調整齊,氣勢更為磅礴開闊。在唱法上面,以南音傳統唱腔為主,輔以我所擅長的共鳴張力,在節奏快慢與聲調高低的轉換銜接上控馭得當,使得旋律音色可以很好地去表現詩詞原作的主題情感。并在高音部的上揚唱腔上,很好地展現了我的特長之處。在服裝造型上,由于是演唱新創作曲目,所以由前三篇章的古裝造型改為現代造型,一身水藍色的飄帶禮服,如同兩首詩詞中詠頌的江河奔流,流暢飄逸而不失澎湃的氣息。舞臺燈光明亮,獨唱、指揮、伴奏三位一體聚焦,以雍容大度的場面,將整場音樂會推向高潮。
《將進酒》結束前的尾聲部分,我親手揮墨寫下“將進酒”三個草書大字,為我的南音專場音樂會寫下了完滿的句號。然而我的南音藝術生涯并不能以此為頓點,自滿自得,應該是以此為新的起點,奮發向上,努力進取,方不辜負“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寸金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