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柳笛+康瑩

《蝕》系列電影之《江楓漁火》劇照
吳濱在上海國際電影節上推出了《蝕》系列電影:《春風桃李》《章臺秋柳》《懷樸抱素》《江楓漁火》《霜天曉角》——全部改編自茅盾的小說,講的是上世紀20年代大學畢業生在大時代中不斷追求、幻滅的沉浮故事。
作為《蝕》系列電影的總編劇,吳濱對電影并不陌生。1988年夏天,他和王朔、劉毅然在北影廠招待所改劇本,閑余成立了中國第一家民間影視創作機構,也是第一個帶有商品經濟屬性的作家團體——“海馬影視創作室”。
山東大學中文系出身的吳濱,從校園詩人、先鋒派作家成為一名編劇。
他“改行”27年后推出的這個系列電影,是以嚴肅文學著稱的作家出版社的一次重大嘗試:2013年,作家出版社成為全國唯一的全版權運營試點單位,成立了專門的研發部門,最終投入上億元人民幣,用于開發茅盾的代表作《蝕》三部曲。
“2014年,中國電影票房達到296億元,出版業大約有800億元,雖然是電影行業的兩倍有余,但電影行業36.15%的同比增長率,是出版市場望塵莫及的。”吳濱告訴本刊記者,“全版權”就是要把出版業的產業鏈做得更長,和今天的網絡文學操作模式類似。
趕上了政策扶持,老牌出版社的轉型之路似乎更加順暢。可“茅盾電影”,贏得過“韓寒電影”和“郭敬明電影”嗎?

《賈大山小說精選集》
經典文學作品的力量
作家出版社這樣的老牌出版機構不是沒有“電影緣”:莫言的作品《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等都是先在作家出版社出版,然后改編為電影。
那時莫言看到自己的作品在銀幕上出現,給吳濱打電話討要稿費。吳濱沒當回事:“也沒多少錢,就一萬塊吧,不著急,下次給?”
莫言急道:“不行,我這還等著交水電費呢!”
這位后來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坐著公交車來拿稿費的。
“大部分有價值留傳的影視作品都來源于文學經典的改編。”吳濱認為,這是以出版嚴肅文學見長的作家出版社的優勢所在。
他列舉了諸如《教父》和《亂世佳人》這樣的例子,以及張藝謀至今仍為人稱道的作品,如《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無一不是來自文學經典。“而張藝謀自己創作的諸如《英雄》《十面埋伏》等電影,反而在口碑上不盡如人意。”
作為成立于1953年的國家級大型文學出版社,2011年作家出版社成立了控股影視公司百城映像(北京)國際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百城映像”),專司社內的版權開發。
在原有的8個圖書編輯室之外,作家出版社建立了研發中心。吳濱“一馬雙跨”,既任百城映像總編劇,還兼任作家出版社研發中心主任。
百城映像成立時只有一名導演、一名總編劇、一名制片人,更像一個節目組,打出的口號卻是“扛起文學電影的大旗”。
《蝕》是茅盾的小說處女作,由三個系列中篇《幻滅》《動搖》《追求》組成,三部曲既有聯系又有區別。
“《蝕》這樣的作品拿到別的影視公司,很可能不會提上影視化議程。”百城映像總經理、《蝕》系列電影總制片人許剛告訴本刊記者。
作家出版社改編現當代著名作家的作品,許剛稱,“既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義務”。
《蝕》最早在《小說月報》上連載,一時間洛陽紙貴。吳濱覺得,其中描寫的人物的命運以及他們的選擇,幾乎就是我們當下年輕人生活的翻版。“相隔一個世紀,他們今天在成長中遇到的困惑、迷惘、抉擇、奮爭,與故事中的人物那樣相似!”

《危城之戀》劇照
《蝕》系列電影總導演鄭大圣認為,《蝕》可以說是一部“民國青春片”。
鄭大圣解釋說,茅盾的作品曾在不同時期被反復拍攝改編,是因為 “迎合了當下社會潛在的話題需求”,甚至可以說“這是中國社會踉踉蹌蹌的現代化進程的印證”。
總之,正是看中經典文學作品所具有的“能夠穿透年代而照進現在”的力量,才有了對其影視化的決心。
鄭大圣出身于電影藝術世家,外祖父為戲劇大師黃佐臨,母親是“第四代”導演黃蜀芹。他自己曾導演了多部文藝氣息濃厚的作品,卻并未考慮過走商業路線。
“人多的地方我不去!”他說。
文學電影的盈利預期
在《蝕》之前,2012年百城映像還改編過天津籍著名作家林希的作品《天津閑人》《醉月嬸娘》,另一個正在進行的項目是作家賈大山的《村戲》
2014年1月,《光明日報》刊登了習近平憶作家賈大山的舊文《憶大山》,讓早逝的賈大山進入公眾視野。2015年年初,作家出版社出版了《賈大山小說精選集》,銷量相當不錯。
項目投資方看好《村戲》,認為其有拿下“五個一工程”獎項的潛質,甚至有希望沖擊國外電影節大獎。
此前,由《醉月嬸娘》改編的《危城之戀》入圍第36屆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世界聚焦”單元,鄭大圣導演的《天津閑人》改編版,則入圍第16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多元視角”單元展映,獲得第13屆華語傳媒大獎最佳新演員提名。
這部演員全部使用天津話的電影,投資僅150萬元人民幣。
《蝕》雖然已經拿到“龍標”,會在影院上映,但并非商業片。“我們和電影頻道合作出品,擁有電影頻道的播出渠道,同時還可以利用影片策展、學術放映交流的方式,讓影片與觀眾見面。”許剛解釋說。
在他看來:“這種放映模式并不是完全的商業行為。一方面經典文學改編行為更純粹些,不受市場干擾,能快速成片;另一方面,這也是一個試錯行為,為了把試錯成本降到最低,我們選擇了和電影頻道合作。”
“當然,我們重點打造的是‘文學電影,但不等于‘文藝電影。”許剛強調。
對全版權運營,許剛認為最核心的就是“針對內容和市場改編為不同樣式,如電影、網劇、電視劇等方向”。
《天津閑人》也曾改編為舞臺劇,《危城之戀》則已改編為昆曲。成立至今,百城映像幾個項目的盈利范圍大約是20%到30%。
“我們的觀眾很極致,拒絕看好萊塢大片。”吳濱說,“在濟南放映時,組織者還是個大四女生。她說兩年來文藝片的觀眾越來越多。我認為這些觀眾足以支撐市場!”
吳濱覺得:“有時候我們將市場和情懷過于對立,好東西一定會被市場認可。其實市場和情懷的矛盾,最主要是轉化的問題。”
只是,“我們首先看的是情懷。”吳濱說,“比如張煒的《古船》改編難度很大,但一直在我們的視野之中。”
跟風創作,只會千篇一律
面對嚴肅文學幾十年,許剛認為:“作家出版社和百城映像的競爭力不在于和作家社的姻親關系,而在于它的改編能力和辨識能力,并且有相應的團隊能把這樣的能力延伸到制作領域。將來,我們不僅僅改編名人名家作品,也做觀眾喜歡的、有商業價值的片子。”
作為中國文學領域最具權威性的出版社,作家出版社每年出版約400部長篇小說,從玄怪到推理各種門類都有。依靠作家出版社這塊牌子,“作家非常信任我們。山東作協主席張煒的作品《你在高原》,別人給多少錢都不賣,但告訴我們,電影、電視劇隨你們做!”吳濱說。
如何判別什么是“具有市場前景的好故事”?
吳濱認為,嚴肅文學并非意味著曲高和寡、沒有市場。他例舉馮唐的小說刊印3000冊,但改編成《萬物生長》后,仍舊獲得1.4億元票房。
在作家出版社的研發中心,十數名編輯每天的工作就是進行作品審讀,在發現值得開發的好故事后,交叉閱讀進行二次判別。研發中心也定期開例會,并向百城映像定期做作品推介。
同時,“按照類型片的思路去劃線,在文學浩瀚的海洋中尋找類型片的篇章和內容,因為作者會自覺不自覺進行類型寫作。”許剛認為,目前市場走俏的青春片并不是標準意義的“類型片”,流行只是暫時現象,并不值得去跟風,而且“永遠跟不上”。
他說:“項目的挖掘就像是在賭石!”但他強調和堅持的是“文學根基”,“如果沒有根基,只是跟風創作,只會產生千篇一律的作品,這很可怕。”
作為產業鏈上的關鍵一環,文學正成為影視開發的基礎。但吳濱說,某影視公司因獲得了國內某知名科幻小說版權,號稱投資6億元打造史詩巨片,由此公司股票連續10個漲停板,“6億元只相當于宣傳費,他們是在用電影玩金融”。
鄭大圣對此的評價是:“帶著熱錢一頭扎入的是這些人,一個大馬趴摔下的還是這些人,最快閃出的也是這些人。”
有意義、有意思、有收益
作為上海電影節活動中心的上海銀星皇冠酒店,熙來攘往,觥籌交錯,張口都是“投資”“IP”和“產業鏈”。
“閉上眼睛,乍一聽還以為在華爾街!多可怕!”鄭大圣說。
這幾位擁有“強勢版權”的人士,顯然對“票房”和“資本”有些抵觸。但“爭取做行業中先進文化的引領者。”許剛說,選材時也要兼顧到未來幾年的市場展望和預估,
《蝕》其實是宏大的“中國現代文學經典改編電影系列”的一部分。但它和《村戲》并非“文學電影”的全部。
早在5年前,百城映像就已經持有雷米所著的《心理罪》電影版權,另外一個正在改編中的《無盡藏》,據稱是一個“中國版《達芬奇密碼》”的故事,都屬于推理、懸疑類型。許剛說:“這是中低成本類型片的代表,目前國內電影市場還很稀缺。”
“市場不缺錢,缺的是好項目。”許剛說,“作家出版社也只是一個獲得版權的入口,我們的版權渠道是多元化的。”整個大華語寫作,包括新加坡、港臺都是他們的研發方向。
“我們團隊要做的是三個層面的事情:做有意義的事,做有意思的事,做有收益的事。三者缺一不可。有意義就是我們那點情懷;有意思就是要好玩,充分享受快樂;有收益就是要賺錢生存。”許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