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基于有限公司因職工購股時承諾將離職股東除名案例,探討在我國現行公司法未規定股東除名制度的情況下,法院對此類訴訟案件應當作何處理。文章比較了世界各國公司法對于有限責任公司股東除名事由的規定,從理論上指出公司除名權所要權衡的是公司內部治理權力和股東固有權利之間的矛盾沖突,在法律缺位情況下,可基于誠實信用原則和公序良俗原則對其作出限制,以“重大性”標準為適用條件遏制大股東權力濫用,防止股東除名權成為股東壓迫的工具,也期解決司法審判中的困境。
【關鍵詞】股東除名 人合公司 約定除名條件
案 情
2011年9月28日,徐書林及案外人滿祥、湯躍、郭永祥因與捷達公司股東資格確認糾紛一案,起訴至淮安市清河區人民法院。該院于2011年11月21日判決駁回被告訴訟請求。徐書林不服一審判決上訴后,江蘇省淮安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12年4月20日作出(2012)淮中商終字第0021號民事判決,確認了一審所查明的事實,認為在雙方未經法定程序解除勞動關系情況下,徐書林仍應具有股東資格,故撤銷一審判決,判決確認徐書林是捷達公司的股東。2012年2月24日,徐書林因與捷達公司勞動爭議糾紛一案訴至法院,判決確認了徐書林與捷達公司之間的勞動合同已解除。2012年6月25日,徐書林訴至淮安市清河區人民法院,請求判令:捷達公司立即為徐書林按占公司股本0.53%的比例簽發出資證明、記載股東名冊、辦理股權登記。一、二審敗訴后,徐書林向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再審,再審法院認為:《職工持股小組管理辦法》明確規定:職工與公司解除勞動關系,必須作退股處理。徐書林主張該管理辦法失效,沒有證據證明。2004年1月16日《章程修正案》載明:公司股東與公司解除勞動關系時,其股權必須轉讓,由公司董事會具體負責處理其股份轉讓事宜。徐書林主張該章程修正案虛假,未經股東會決議,且該修正案在2010年才向工商機關備案,不能約束徐書林。雖然該修正案備案時間較遲且缺乏相應的股東會決議,但其內容與《職工持股小組管理辦法》吻合,且與徐書林2004年3月25日出具的《簽約承諾書》能夠相互印證,可以佐證勞動關系影響股東身份的客觀事實?,F徐書林與捷達公司已經法定程序解除勞動關系,一、二審法院認定徐書林具備捷達公司股東資格的前提條件已不成立,駁回徐書林相關訴訟請求并無不當。2013年10月15日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駁回徐書林的再審申請。
我國《公司法》并沒有規定股東除名制度。《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十八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未履行出資義務或者抽逃全部出資,在合理期間內仍未繳納或者返還出資,公司可以股東會決議解除該股東的股東資格。有學者認為此條文初步確立了股東除名制度,但鳳建軍先生指出,此條應是“股東失權制度”。所謂失權,是指當股東對公司欠繳出資時,公司給予其一定期限,期限屆滿如該出資仍未足額繳付,則該股東之股份及已繳股份即被宣告喪失,從而使該股東資格消滅的一項法律制度。股東除名和股東失權制度目的功能、前提條件和法律強制性都不相同。
一、在公司法未就股東除名制度作出規定情況下,有限責任公司章程能否就股東除名作出規定
有限責任公司,即英美法中的“閉鎖公司”,因具有一定的人合性,股東之間的信任與配合是公司持續經營發展的重要條件之一。為化解股東之間在公司經營管理甚至私人之間的矛盾沖突,各國有限公司法都發展出了公司解散制度和股東退出制度。但由于某些情況下,公司僵局的原因只是大多數股東同極少數股東之間的矛盾,解散公司再重新成立成本過大,美、德等國均在司法實踐中以判例的形式逐步發展出了股東除名制度。雖然我國《公司法》沒有就股東除名問題作出規定,但司法實踐中已出現相關訴訟。就公司章程的性質而言,“大陸法系國家的學者多持‘自治規則說的觀點,英美法系國家的學者多持‘契約說的觀點”,但無論“契約說”還是“自治規則說”,均認同在法律沒有明文禁止或限制的領域自由地作出規定。所以,雖然我國公司法沒有明文規定股東除名制度,但有限責任公司基于人合性要求或者公司特殊需要,可以就公司股東除名問題作出具體規定。
二、公司章程就股東除名作出規定有無限制
世界各國公司法就股東除名條件所做限定,其標準大都為“重大性”。根據德國相關法律規定,股東被除名的緣由是股東自身存在著重大事由,該重大事由是不能被其他股東所忍受的且該事由法院也認定為重大事由。法院認定重大事由的標準是“如果股東通過他自身或他自己的行為使公司的目的不可能實現或者造成實現的巨大困難,或者,如果上述情況發生會使其留在公司明顯的將不能忍受的情況”。在最新的《日本公司法》中,規定了更為詳細的股東除名制度的規則。日本法中的“未盡重要義務”,其涵義近于德國法中“重大事由”標準。
股東權是公司治理的基礎,公司章程的法律效力建立在股權有效行使的基礎之上,從邏輯上講股東權優先于公司章程而存在。但是,有限責任公司等“閉鎖公司”因具有一定的人合性,股東之間的信任與配合是公司有效治理的重要條件之一,并且無論控股股東抑或一般股東,對公司及其他股東應負有忠實義務。為化解股東之間在公司經營管理方面矛盾沖突甚至私人恩怨,各國有限公司法都逐步發展出了股東除名制度。
股東除名事由“重大性”標準,正是公司內部治理權力和股東固有權利之間的矛盾沖突相互權衡和博弈的結果。在德國公司法學說中,所謂重大事由,即“基于要被除名股東的行為或個人原因,公司連同其一起繼續存在對于其他股東來說過于苛刻,也就是說繼續保留其成員身份將使公司的繼續存在成為不可能或
者被真實地威脅到。這并不需要建立在過錯的基礎上”。更有研究者認為應當滿足“窮盡其他救濟方式”,這與各國立法中“重大性”的具體情形也相吻合。故而從法律價值的角度衡量,股東除名權適用條件應該為:若不除名,有限公司股東對公司所造成損害的法律價值將會超過維護該股東股權的法律價值。
三、從民法基本原則視角看公司除名事由
本案中法官之所以對公司股東除名權問題只字不提,可能是由于《公司法》規定的缺位,裁判者處于尷尬位置。但公司章程對股東除名事由的規定,還應當符合民法的基本原則。《公司法》第五條第一款規定“公司從事經營活動,必須遵守法律、行政法規,遵守社會公德、商業道德,誠實守信,接受政府和社會公眾的監督,承擔社會責任”,從中可以抽象出誠實信用原則和公序良俗原則?!罢\實信用原則”要求民事主體按照權利的目的善意行使權力,不得濫用權利,不得以損害他人社會利益為代價而換取私利,還要求尊重社會利益,“公序良俗原則”要求不得進行“違法勞動者保護的行為”。
公司股東會在制定除名事由時,應當本著善意,以維護公司經營人合性為必要。而此案中“公司職工辭職必須退股”規定,將此問題絕對化,以為職工不在此工作,必生“異心”,未免太過嚴苛,不符合誠實信用原則。不僅如此,職工另擇就業必須退股,無異于放棄未來公司經營紅利,損失一筆財產,所以此約定更有以退股想要挾,限制職工擇業自由權利之嫌,也有違公序良俗原則。從基本原則的角度,也可得出本案中公司除名股東違背法律而應不予支持。股東除名事由“重大性”標準,其實是民事法律基本原則在此問題下的具體化。
四、總結
盡管我國《公司法》未就股東除名制度作出規定,但有限公司章程可根據實際情況約定股東除名事由。無論是從公司管理需要與股東權益保護相互權衡角度考察,還是以誠實信用原則和公序良俗原則為視角,股東除名事由都必須滿足“重大性”標準。實務審判中法官應該以民法基本原則為武器,對股東除名約定進行審查,防止大股東濫用股東除名權壓迫小股東,維護公司治理中的股東間的實質平等,并以司法推動立法,而不應將其視同于合同約定而放任自流。
注釋
{1}鳳建軍.《公司股東的“除名”與“失權”:從概念到規范》[J].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3年第2期.
{2}寧金成.《有限責任公司章程強制股權轉讓的效力探討》[J].載《鄭州大學學報》2013年5月第3期.
{3}轉引自張寶亮.《有限責任公股東除名權法律制度研究》[J]中國政法大學2009年碩士學位論文,第38頁.
{4}筆者注:日本法中“持分公司”即“有限責任公司”.
{5}【德】格茨·懷克,克里斯蒂娜·溫德比西勒.《德國公司法》[M].殷盛譯,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256頁.
{6}張寶亮.《有限責任公司股東除名法律制度研究》[D].第43頁,中國政法大學2009年碩士學位論文.
{7}郭明瑞,房紹坤主編.《民法》[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三版,第13頁.
{8}張新寶.《民事活動的基本原則》[M].法律出版社1986年版,第31頁.
{9}梁慧星.《市場經濟與公序良俗》[J].載梁慧星主編《民商法論叢》.法律出版社1994年版。
作者簡介:何至誠,男,畢業于武漢大學法學院,研究方向:金融法、公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