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學德育政策變遷與價值分析

張曉東

改革開放以來中小學德育在積極探索中不斷前行，通過國家德育政策分析，可以從一定程度上大致廓清與反思德育變革的主要歷程，為中小學德育改革的進一步深化提供借鑒。

一

改革開放是中國發展的歷史性轉折點，更是三十多年中小學德育發展的重要起點，形成了與之前差異較大的德育發展模式。1979年9月，《教育部印發全國中小學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座談會紀要》明確提出中小學德育是“區分社會主義教育與資本主義教育的重要標志”，仍然從意識形態角度對中小學德育進行了限定，這樣的基本設計符合國家和中小學德育階段性延續的路徑，如果矯枉過正反而會導致一些不穩定因素出現。隨著改革的不斷深化，1981年6月，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提出了“堅持德智體全面發展、又紅又專、知識分子與工人農民相結合、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相結合的教育方針”，這是對過去一直堅持的“教育必須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方針的調整，體現出重要的調整與改進意識，預示著教育開始出現變革。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中共中央文獻編輯委員會在1983年出版《鄧小平文選（1975—1982）》，對鄧小平1978年4月的《全國教育工作會議上的講話》進行了原則性修改，將原講話中“更好地為無產階級的政治服務”改為“更好地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1]，這是對教育的原則性定位，開啟了教育發展與德育改革的新路向。

1985年3月的“全國科學工作會議”上，鄧小平完整地提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四有”新人思想，此后“四有”新人的培養成為人才培養和德育建設的重要綱領。1985年8月，《中共中央關于改革學校思想品德和政治理論課程教學的通知》明確提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建設人才”，此后《國家教委關于頒發“全日制小學思想品德課教學大綱”的通知》中用的是“四有”的“共產主義事業接班人”，《國家教委關于印發“中學思想政治課改革實驗教學大綱”（初稿）的通知》用的是“四有”的“建設人才”，《小學德育綱要（試行）》和《中學德育大綱（試行）》用的是“四有”的“社會主義公民”，而且從“接班人”到“建設人才”再到“公民”表明了德育的不斷調整。1990年4月，《國家教委關于進一步加強中小學德育工作的幾點意見》進一步強調：“德育，即思想、政治和道德教育，對保證人才培養的正確政治方向起著決定性作用”。

二

1992年，鄧小平的南行講話為整個社會經濟與政治發展指明了方向，他科學地分析了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指出社會主義的根本任務是發展生產力，確立了教育在現代化建設中的優先發展戰略地位，這些真知灼見被概括為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理論，成為整整一個時代的發展主題。1993年2月，《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提出：“建立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政治、科技體制改革需要的教育體制”，這是對社會主義教育的整體謀劃，對中小學德育改革而言也具有重要的指向作用。

生活在市場經濟的環境下，人與教育生存方式的重要改變必須形成適應市場經濟體制的德育發展目標。中小學德育在新的話語體系下進行合理調整，“市場經濟”成為重要的德育改革關鍵詞和核心主導要素。1994年8月，《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學校德育工作的若干意見》指出“在科學技術迅速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逐步建立的情況下，如何指導學生在觀念、知識、能力、心理素質方面盡快適應新的要求”，“要教育學生明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仍需要倡導集體主義，正確處理個人、集體、國家之間的利益關系，發揚對人民的奉獻精神”，這實際上要求中小學德育要關注并充分認識到市場經濟作為重要的社會要素對其產生著影響。《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思想政治課課程標準》要求“使學生明確社會主義公有制是我國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知道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基本特征”，“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要求發揮集體主義的調節作用”，1997年6月，《新時期中小學的德育工作——柳斌在全國中小學德育工作會議上的報告》指出“中小學德育工作處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經濟增長方式兩個根本轉變及國際形勢的大變動中，對中小學德育工作提出了一系列的新問題和新挑戰，如：一些領域道德失范，拜金主義、享樂主義、個人主義滋長;封建迷信活動和黃、賭、毒等丑惡現象沉渣泛起;文化事業受到消極因素的嚴重沖擊，危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東西屢禁不止，等等”，從積極與消極兩個方面提醒德育改革必須關注市場經濟。

三

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發端于世紀之交，最突出、最鮮明的就是強調一切為了學生的發展，將學生作為具有生命的個體，在生活世界中實現對學生的培育，這對于中小學德育具有轉型性的改革意義，以改變“教育不再和流動的生活共生共長，而只是被用來傳達所謂永恒的知識，教育不再關照個體的生命成長，而只是考慮為社會提供更多具有統一規格的勞動者。”作為教育重要組成部分的中小學德育改革自然也離不開學生的生活，甚至應該比其它內容更貼近生活。當然，德育改革對生活世界的關注，在某種程度上也得益于學術界一直以來對“生活世界”理論的孜孜努力?！吧钍澜纭边@一概念發端于現象學大師胡塞爾，他提出生活世界的主旨在于拯救急劇惡化的科學和哲學危機，進一步說就是拯救人自身的危機，以獲得對人生意義的重構。

在課程改革的強力推動和德育理論界的不懈追求下，生活世界的理念引導著德育改革。2001年10月，《九年義務教育小學思想品德課和初中思想政治課課程標準（修訂）》特別強調在八、九年級刪去了一些離學生生活較遠的法律條文和一些史實及概念化、學生難于理解的教學內容。而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相關德育文件中更是非常重視生活世界，其中關于中小學德育的四個重要課程標準中都強調生活對于德育的重要價值，《品德與生活課程標準》的標題本身就強調品德與生活之間的密切聯系，要求“在與兒童生活世界的聯系中建構課程的意義”，《品德與社會課程標準》中強調“兒童的生活是課程的基礎”，《思想品德課程標準》指出“初中生逐步擴展的生活是本課程建構的基礎”，《思想政治課程標準》要求“注意學科知識與生活主題相結合”。其他德育文件中雖然并沒有像課程標準這樣明確提出生活對于德育的意義，實際上都非常強調德育要回歸學生的生活世界。2004年2月，《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設的若干意見》要求“緊密結合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實際，針對未成年人身心成長的特點”。2010年12月，教育部印發《中小學文明禮儀教育指導綱要》特別強調“堅持貼近實際、貼近生活、貼近學生”的實施原則。無論是緊密結合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實際，還是重在實踐，都離不開生活的支持，都必須在學生的富有意義的生活中進行，這對于新時期的德育變革影響深遠。

四

如何在新的時代重新審視這些歷史性變革，對于德育再次啟程意義重大。德育變革離不開真實的生活，而德育生活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要素，甚至要素之間會產生激烈的碰撞，有些矛盾暫時還無法得到恰當的解決，但就是這些矛盾構筑了鮮活的德育實踐，要實現德育的有效變革就必須努力化解這些矛盾。

亞里士多德將人定義為“天生的政治動物”，意味著人的生活離不開政治參與。實際上“不論一個國家的社會道德的或政治的、經濟的情況如何，政治社會化曾經是今后仍然是一切教育制度的一個主要功能”。[2]西方國家對教育的政治性也是十分強調的，“美國政府對于教育者的政治——道德要求是十分嚴格甚至是苛刻。美國社會學家里昂納·戴維斯的一份調查報告表明，導致美國高校教師失聘的原因中，‘政治思想有危險傾向的居首位，因此而失聘的教師人數占失聘人數的31%，而因‘學術水平低失聘的僅占19%?！钡掠龖摮袚欢ǖ恼问姑?，任何時代的德育改革實際上也都承擔著一定的政治責任，但這絕不是德育的全部所在。中小學德育作為國家意志的體現與政治有著天然的聯系，但是這種聯系應該保持適度的緊張，而不是以政治代替德育的全部，也不是以此替代和消解其它的德育內容。過于濃厚的德育政治化色彩阻礙了變革的順利展開，在實踐中有其嚴重的弊端，因為如果學校德育目標僅僅是從國家的政治目的出發而制定，把國家的政治意志和社會發展總目標當作學校德育的具體目標，某個時期國家的政治目的代替了學校的德育目標，那么德育目標就會隨著政治風潮的變化而變化，同時，也會將德育目標無限提升以滿足政治化的需要，德育將成為政治的寄生物而喪失自己的生存空間和獨特的本質價值，脫離了學生主體的品德心理發展規律和道德生活需要，缺乏感召力、影響力與親和力，這樣的目標必然使人覺得過于高遠，成為不太容易實現的宏大目標。

盡管人們可以從不同視角給“道德”一詞下不同的定義，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即道德是由經濟基礎決定并為經濟基礎服務的社會意識形態。換言之，市場經濟與道德之間存在著相互依賴與相互訴求的關系。離開其所處的經濟制度談道德，只會使這種道德就變成空中樓閣，失去存在的扎實基礎。中小學德育改革必須充分考慮到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一方面要喚起人們追求自我正當利益的意識，確定人的經濟生存維度，另一方面，又不能走向唯利是圖的極端，以為經濟人只需以自身利益最大化為行動準則，便可實現每一個體的福祉改進，無需為道德留下相應位置。

生活世界是一個重要的思考導向，并對德育改革實踐產生了重要而積極的影響。因為“教育所引導的‘意義并不是憑空產生的，也不是抽象的原則，他必須為學生共同理解和共同接受，這就要求教育必須理解具體的生活的每一形態，理解學生發展時期與世界建立的生活關系，理解學生所面臨的生活問題，從而把握為學生所能夠普遍接受的對生活的意義導引”。[2]這樣一種貼近生活的德育改革既是在生活中進行德性提升，更是一種追求什么才值得過的生活的教育，后一種追求往往被人們所忽視，但卻在某種程度上更體現了德育改革的理想性與超越性，更具有本體性的意義與價值。生活世界的價值選擇是對以人的發展為目的德育的回歸，把人是德育實踐活動的出發點和歸宿，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更不能忽視對人生有意義的且人生于其中的世界，否則學生將喪失生命的活力，德育改革也會成為脫離生活的烏托邦教育，以致一些空洞的說教與時代精神格格不入，難以培養學生的綜合實踐能力和社會責任感?；氐缴钍澜缇褪腔氐饺俗陨淼牡掠兏?，而其對生活還原的目的，就是把屬于人的一切內容和意義歸還于人，進而建構具有中國本土特色的中小學德育改革之路。

參考文獻：

[1]宋恩榮，呂達.當代中國教育史論[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4：127.

[2]金生鈜.理解與教育——走向哲學解釋學的教育哲學導論[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97：72.

責任編輯/齊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