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都不會回來的時刻(組詩)

微雨含煙

在我們都不會回來的時刻(組詩)

微雨含煙

同事騰出來的柜子

我由開始的焦躁慢慢平息下來

不再掐算日子，不再想列車

怎樣從鐵軌上經過

我的桌上有一瓣沒吃的柚子，一小袋

葡萄干，幾本書

凌亂而真實

我把退休同事騰出來的柜子

擦干凈，將自己的東西放進去

這是時間的低谷

因缺少雪而變得干燥的小城，給隱伏的病毒

織就了溫巢

出于某種反射，我捂緊了嘴巴

我需要一些平常的事物

比如桌子上的植物，電腦，掛在衣架上的衣物

并不奢侈

卻常現于被我們忽略之處。

一個夢境

一個滿臉胡髭的人騎著馬

馬蹄嘚嘚有力，他在飛奔

隨著他的馬，隨著變成背景的樹

一個非洲的弓箭手在射出一支箭后

企圖追趕上飛馳的箭

一群裹著草葉的人拍著手鼓

不急不緩，仿佛助興

這是一首音樂制造的畫面

長達十分鐘的演奏，像一場夢

接近尾聲，騎馬人面孔不再清晰

射箭人不知跑到哪里

只有這群戴著腰鼓的人散著長發

用腳點著地面，跳舞

那舞蹈像是對神靈的祝禱

又像是發自身體的訴求

我閉著雙目，體會這場白日夢的純粹

對一些人的不誠實

和怎樣辜負他自己的人生

沒有半點興趣。同樣

我的任何問題，也都不能算作問題

在我能說出它們

這些屬于我的。所有這些。

小河淌水

一條小溪在彈奏中匯聚，回漩

對于硬骨頭的她來說

讓此刻的水滌洗，好于面對龐大的機器

領導們在走廊里竊竊私語

曲意逢迎者到處皆是

沒有人明白她的獨處和孤寂

演戲者都在人前，疲倦者都在幕后

冬日的霧霾接近尾聲

立春后，陽光愈加明亮

春天很快吹醒沉睡之人

夢境的灰燼

重于多年的默契。埋頭寫作的人

是一個問號，觀察者

是一個停頓號

第十一個指法彈出“4”

在古箏老師的指導下

看到垂落的星星，正逐漸回位

滿滿的天空排開了距離的盛筵。

對逝去的悼念

當我沿著盤山公路爬上種滿野菊花的墓地

風更大了，紙屑帶著燃燒后的余熱

滿天飛舞

飄蕩在角落中的魂靈

已被科學證實了存在

但我們看不到

只能朗誦經文，行禮

在一堆燒著的紙錢里扔出兩張

給無家可歸的去認領

只有時間這么短的距離——

不記得哪個詩人說過，但這的確在發生

在我想起你時，也許你正看著我

用我不知道的方式，很熟悉的目光

看著我——

在我們都不會回來的時刻

我只想在深夜里描述一下

多日未動過的詞語。

我相信我回來了

沒有借助于什么，時間到了

行動與語言的失衡

驗證了時空的距離，它們給了你

很多空隙，一條魚

從我們的視線中游回更深的水

并在它們的褶皺里

告訴我，漸變漸深的那些

你離開很久了，房間里

換了一批又一批主人

我們都不會回到這兒了，離開后我們的影子早已替我們鎖好了門窗

用一把永不開啟的鎖與塵埃。

突然而至的雨

雨時斷時續

跑去買傘，之后雨又停了

在多變的夏日，車子撞在墻上

在大修場

零件們成為散落的個體

你我身體上，早已拆分不出

界限與融與

縱使時間緩慢，不能忘記

此地之外，有一個移動著的影子

雨又下起來了，仿佛提醒

針尖般密集的迎接

在我們頭發稀少的頭頂

在我們沒有準備，又必須面對的時候

我期待文字到來

但不幸的是

我總是在進入它們時，先進入

睡眠。歪在椅子上

被幾只蒼蠅咬醒

夏日將她寬大的慵懶交給我

進入老年的速度緩一緩吧

免得有太多錯過

我這樣勸慰自己

并打開電腦開始錄入文字

那些沒有被寫出來的，也許才是

治療疾病的良藥

噫，我現在一點睡意都沒了

但也只有這么一小會兒

我可以清醒地和你們說說話

話聊癥患者

在一個多人辦公室，她不停打電話

仿佛她是訴說世界的主角

她從早上講到晚上，從柴米油鹽講到孩子

整個屋子與我們

成為透明的空氣。時間久了

靜物們似乎長出無數張嘴

沒有聲響，只歙張著唇形

我站起來走了幾步，又重新坐下

“此刻的空氣是無形的滋補，里面空無一物

除了微風的信息”*

*出自麗達塔夫《天空下的深思》

愛 情

他喝了口水，說水的節奏就是

做愛的速度

透明的泉涌，抵達無限

一萬個人有一萬種高潮

一萬枚葉子通過枝干生長

才能耗盡熱情

無家可歸，是愛到極致

時間到了，你踏上列車

回到世界低低的喘息里

像一個剛剛跳出的音符

開始已是盡頭。

一條癱瘓的魚

在水面上浮著，有時

用力扭一扭身體

證明它還有一口氣

但終究擺脫不掉

被其它魚吃掉尾巴和后半部身體

它不得不被主人撈出來

為時太晚了，沒有救治的希望

作為到來，它的旅途有些短

作為回去，它的時間又過早

它被丟進垃圾桶

隨別的垃圾一起

被黑袋子裹住

沒人知道一條魚

活著，已經開始了死亡的旅行

秋天來了

夜深人靜，呼救聲來自頂樓

“十八年，這些侮辱與輕視”

什么是侮辱什么又是輕視？

“給我一個理由，秋天的

能夠升降的居所”

你有落魄而后的停滯，在第一個秋日

記下動蕩，22時08分

電話線切斷，騎手從自行車上

扭過頭來，十字路口

紅燈閃爍，接下來

你邁出堅定的步子

這一天，不需要

道歉與安撫，一個老人

坐在樹下，看掌紋的走向

太多年，無可改變

但最后，灑向大海的

一定是比軀體更輕的

隨風而去

有序而無人能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