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武
少年血
少年的魯莽、簡單、偏執總是生發出血的氣息,甚至和死亡十分接近。那段少年的日子,可能是陽光的,也可能是陰郁的,還可能是陽光和陰郁相間的。少年是奔跑的,喊叫的,瘋狂的,還是扭曲的?!吧倌暄焙痛蚣芏窔嘘P,和盜竊敲錢有關,和結拜兄弟有關,往往又和不和諧不美妙的家境有關。輕度的違法讓少年認識了手銬,成了派出所的??汀I倌陱臅缯n、逃學、留級、被開除一路走來,他好像是搭上了某部順風車,速度很快,而自己根本無法下來。他嘴里叼著煙,稚氣未脫,但手中常常拿著鐵棍,腰里別著匕首,他好像隨時要戰斗,隨時準備教訓一切他看不慣的人。他看不慣的事情通常沒有什么道理,也決不講什么道理,他可以看不慣你走在他的前面,他可以看不慣你和女同學講話,他可以看不慣你穿新衣服,他可以看不慣你臉長得白。因為他看不慣,他就一定要教訓你一番,要么莫名其妙地打你一棍子,要么叫你掏些錢出來——一個學生又能有多少錢呢,不過,對于一個少年,他現在還只能敲同齡人的錢,他還不知道這叫“搶劫”。在少年時代,在少年之間,這叫“敲錢”——好像這有一點強行要求贊助的意思,你不是有錢嗎,我沒有,那就“借”一些來用用,不過,這“借”是不會歸還的。
學校或學校的周圍仍然是他的活動范圍,也是他的勢力范圍。通常,這還是他曾就讀過的母校,他熟悉這里,他覺得這是他的地盤,他在這里是安全的,進或者退,他完全有把握,他在打某個架之前,就已經設計好了逃跑的路線,通常要翻過墻頭,越過河溝,逃到只有他自己熟知的深巷里——而這,又是他成長的地方,他熟悉這里的每一個犄角旮旯。
他的家就在這里。這是學校附近的“里運河”的岸邊,從紅衛橋看下去,這里的房子非常緊密,從開始的不規則,生發出了某種規則,一種彎曲的規則,一種低矮的規則,一種雜亂的規則,一種多種色彩拼接的規則。他的父親是從事重體力活的勞動者,都是碼頭上的活,要么干碼頭上的搬運,要么拉平板車。母親則通常沒有工作,唯一的工作是生孩子,生了女孩不行,一定要生男孩,生男孩不被別人欺負。他的家就在這一片房屋當中,簡易平房,家里沒有幾樣家具,墻上貼著史泰龍或某個大明星的畫報。他上面有幾個姐姐,或者還有兩個弟兄——這是他不被別人欺負而卻可以欺負別人的資本。不過,一兩個兄弟是遠遠不夠的,他還有一群拜把子的兄弟,有排行,有綽號。漸漸,大家都忘了他真實的姓名,只知道他的綽號,劉三,他以這個綽號為榮,為傲.他把綽號視為自己的番號,他盡量地讓自己的綽號或惡名遠播——這樣,別人就會害怕,就會畏懼,就會束手就擒。
一場著名的斗毆就是他的資本,多次被關進號子的經歷更能顯示他的資格,他拜從“宮”(牢)里出來的為大哥,跟在他后面混的是他的小嘍噦。他一直想做老大,可是手里沒錢就沒有人跟在他后頭混,于是他還得想著法子賺錢。敲錢當然是最直接最省力的了,可是僅憑這個弄不到幾個錢,于是他就打附近車輛廠、軸承廠、減速機廠的主意。通常在晚上,或者星期天,他會帶幾個小兄弟翻墻去到廠里,把廠里的原材料鐵錠弄出來,或者從機器設備上把值錢的金屬元件卸下來,然后賣給廢品收購站。他的多數錢都是從廢品收購站出來的。他從沒進過銀行,他也不需要銀行,廢品收購站就是他的銀行,他從這里能夠心滿意足地換得數十甚至上百的票子。那時候,人民幣最大的面值是十元,如果搞一次能到廢品收購站賣到十張十元,其收獲是令他又驚喜又害怕的——不過,很快他就會忘了,他把這些錢砸在了買煙和進出幾趟小飯店上,之后很快就花光了。于是,他總在期待下一次。
他在派出所的幾次進出,不是和打架斗毆有關,就是和廢品收購站有關。他是在一次去廢品收購站賣東西時被蹲守的公安人員抓住的,廢品收購站的工作人員當場指認了他。不過,這次只是拘留幾天,他就被放了出來,出來的時候,他受到了同伙的熱烈歡迎。原來,在里面他沒有交代出一個同伙,而是把事情一個人全領下來了,他的“義氣”獲得了圈內的高度評價,為他贏得了“口碑”,他被弟兄們認作“英雄”,自此,他也以“英雄”自居起來,擺起老大的譜來——確實,他已經成了老大了,他手下的嘍啰越來越多,走到哪兒,都有一群人跟著他。敲錢的事情他不干了,盜劫工廠的業務也不用他親自動手了,他成了一個指揮,一個司令,只要動動嘴,就有手下的弟兄幫他干這干那,弄來的錢要全部交給他,然后由他論功行賞。有時,他的弟兄冒犯了別人的地盤,被打了,這時,他要出面擺平,擺平的方式有兩種,要根據不同的情況采取不同的方式。方式如下:第一種方式,如果對方的勢力比自己大,自己斗不過人家,那就要在飯店里擺一桌賠禮,通常會有第三方從中協調;如果覺得對方實力不如自己,自己完全能夠對付,那么就以雙方打一仗來解決,通常他們會約在這個城市的城南體育場,各自都拿著鐵棍、砍刀,像古時冷兵器時代的兩軍對壘。聽到“打”的號令,兩方同時發起沖鋒,混打在一起。誰打敗了,就要把自己的地盤讓給對方。公安人員得到消息會過來制止,約架的雙方各自抱頭鼠竄。
他,當然還會為女友出頭打架。一旦他感覺他的女友受“欺負”了,他就會立刻毫不留情地把對方打倒在地。在錄像廳,在歌舞廳,在溜冰場,他常常大打出手,原因可能是別人不小心碰到了她女友,他女友和別人吵架,別人多看了他女友幾眼——這些,都是他足以要教訓別人一下的理由。在這些娛樂場所打架,總是會給商家帶來損失,可是商家不敢怒也不敢言,還要賠上笑臉。要想今后安穩,那就交“保護費”吧。從娛樂場所,到車站碼頭,到批發市場,他的“保護”范圍越來越大,他的“保護”名目越來越多,反正,只要交錢就沒事,只要不交錢就有事。他不斷地感到他的“事業”在壯大。他頭上的疤痕,他腿上的刀痕,他缺的一截手指,都是有故事有來歷的,說起來“氣壯山河”,聽上去“驚心動魄”。對于這個幫派的晚輩,他就是“傳奇”,他就是“英雄史詩”。是的,他終于成了一個幫派的老大。這時候,他看上去更像一個生意人了,他的業務向販賣黃色錄像帶、走私等拓展,他還準備把某種新鮮時尚玩意“毒品”從沿海地區向內地引進……
人們最后一次見到他是在公判大會上,地點正是他當年“戰斗”過的地方——城南體育場。按照要求,本城各個單位都要派人去參加。他以前讀書的學校派出了他當年的班主任。當然,他沒有看到他的班主任,只是班主任看到了他。他的視線從黑壓壓的人群中掠過,他在找他的親人,可是,他顯然很失望,盡管他家周圍的鄰居勸他的父親(母親據說早已被他“氣死”)去見他最后一面,他的父親毅然決然沒有去。公判大會來了很多人,主席臺下黑壓壓的一片,那天公審的不止他一個,有他自己團伙的,還有其他團伙的。他們都被戴著口罩的武警戰士押著,兩個戰士押一個人,戰士的手上都戴著雪白雪白的手套。在聽完長長的一串審判辭之后,大家聽到最清晰的是最后兩句:判處死刑,押赴刑場,執行槍決。接著,他耷拉著腦袋,被押上了一輛東風大卡,去位于城西的打靶場,順便說一句,此地的火葬場就在打靶場附近。從城南到城西,有很長的一段路,這一路可以說是公判大會的延續。開在最前面的那輛東風大卡的車頂安著一個大喇叭,一路都在響,好像是把先前的審判辭錄了下來,正在循環播放。一路上還是吸引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槍斃人了,槍斃人了!”有些人很興奮,爭相傳告。一路上,開始有人從一輛警車上下來,在每個路過的單位門口貼布告,每張布告上遠遠地就能看見一個血色的大勾,布告下端是本城中級人民法院院長的簽名。
公判大會那天,天空一直是陰郁的,它很像那個少年(或己走向青年)曾經的臉。1983年,槍斃人的消息傳得很快,我坐在小學的某個教室里,聽班主任老師講到一些關于他的事情。我則借用蘇童一篇小說的名字,講了另一個關于“少年血”的記憶。
技工學校
仿佛有鐵質的氣息密布在技工學校的上空。如果說普通高中還是綿軟的,浪漫的,伴隨著準備高考又沒有多大希望考上大學的半緊張半松懈的狀態,那么技工學校則是毫不猶疑地毅然決然地向工廠挺進的。進入技工學校,多少有些無奈的意思,有些失敗的意味,進入技工學校,便意味著和大學徹底無緣,今后也很難進到坐辦公室的單位,比如機關、學校、醫院。進入技工學校,意味著一輩子就是“工人”身份——即便不干工人的活,那身份也很難轉成真正的“國家干部”,運氣好的話弄個“聘干”就不錯了。同樣不讀大學,讀中專的命運就完全不一樣了,讀中專,如果是農業戶口,中專畢業就成了城鎮戶口,不僅如此,身份一下子就成了國家干部,能夠實現戶口和身份的雙重跨越。可是,中專的錄取分數往往比一個重點高中的分數還要高,這對于許多迫切要改善當前家庭境遇的人們來說,顯然是一個最佳選擇。無論是來自農村還是城市,考上中專幾乎是解決了一個人今后所有的現實問題。甚至還有許多學生是高中畢業考中專學校的,一般來說,初中畢業讀的中專是四年制,高中畢業讀的中專是兩年或三年制,前者稱“小中?!保笳呓小按笾袑!?。技工學校存在于普通高中和中專的夾縫中,普通高中如果考不上大學,其實從學歷上并不比技工學校高,因為技工學校的學歷按規定可以“相當于”高中學歷,但是,讀普通高中卻具備了技工學校不具備的發展的多種可能性:一,可以復讀,一年考不上,來年再戰;二,至少可以多學一些書本知識,為考電大、職大、夜大、業大、函大、自學考試(后來才有)奠定一些基礎,而技工學校,雖然文化課也學,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已經放在了技術學習上,為畢業進工廠做準備。技工學校的學生其實就是半個工人,在學校的一半時間是到工廠“實習”,所謂實習其實和工作也沒有太大區別——區別就是不拿錢。
技工學校的學生和其他學校的學生是有很大不同的,一般很容易就可以辨認出來。他們不僅著裝不同,在氣質狀態上也有很大不同。他們穿的是工廠的工裝,手上戴著滿是油漬的紗手套,身上散發出工廠特有的機油和鐵銹的味道,脫下手套,那本來纖白的手已經粗糙,還有縷縷被拉傷的痕跡,手指甲和手的細紋處永遠有洗不干凈的油斑——盡管用汽油洗了很多遍。而且他們多顯得少年老成,有的為了和師傅混熟,搞好關系,也抽上了煙,嘴里談論的是學徒,鍛工,焊工,車工,翻砂工,三級工,二級工——這些,已經成了和自己人生的相關的專屬名詞。走進工廠等于就是走進了社會。和工廠的大姐大媽在一起,他們常常成為開玩笑的對象,當然,只是玩笑,沒有惡意。然而,在和女人的玩笑中,他們得到了另一種成長,一種不再羞怯的更加男人的成長。
技工學校的學生出了校門就不愿意穿校服了,他們更愿意人們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學生,一個孩子,而不是一個為了去工廠而時刻準備著的第二梯隊。從內心里,他們對隔壁的高中還是有著眺望的,盡管隔壁的高中是這座城市的“第十中學”——一個極其普通的高中,可是那朗朗的書聲和上課鈴聲聽上去還是略顯得輕盈,不像技工學校那么沉悶——有點像工廠的上班鐘聲。況且,這所技工學校除了一個代培的班級有女生,全部都是男生的天下,搞文娛活動一點興致也提不起來,只能打籃球,踢足球。隔壁高中女生的歡呼聲,嬉鬧聲,有時成為技工學校某種氣氛的調節,某種剛性的柔化。
漸漸的,他能夠從眾多雜亂的聲音中分辨出“她”的聲音,他從留意這個聲音,到熟悉這個聲音,再到追逐這個聲音。通過這個聲音,他甚至知道她在干什么,她的心情是好是壞。他還通過她的聲音猜測和臆想她的模樣,他還通過臆想她的模樣臆想她的發式和著裝。他在技工學校的三年就是靠著她的聲音度過的,她的聲音成為了他的一首詩,一個藍天,一個冬日里的暖爐。他很想翻上墻頭看看她的模樣——真實的模樣,可是墻頭太高太高,上面還布滿了玻璃碴、鐵絲網。他還曾到隔壁那所高中的校門口去等她,可是在放學洶涌的人群中,他沒有找到一絲關于她的訊息——她好像不存在。她只在圍墻的另一邊存在。
火車
(這是可以把心帶向遠方的火車,少年總是試圖看清楚火車上旅客的臉,可是火車開得實在太快,好像火車就是火車,沒有載客,一個勁地向前飛奔。)
站在鐵軌邊,在火車飛馳而過的時候,不知道是否有人看見一個穿著軍裝的少年在往火車的車窗里面張望?;疖囖Z隆隆的聲響打破了南山靶場山腳下的某刻寧靜,卻在漸行漸遠中,把更加深刻的寂寞丟在了軌道兩邊?;疖囀峭饷媸澜绲囊魂囷L,吹過就走了;火車是外面世界闖入到這個相對原始和隔絕世界的具有現代意味的事物,它從不停留,它只留下一串長煙,隨著長煙的迅速消散,它好像從沒有經歷過。
更多的時候,軍中少年是在夜晚睡覺的時候,聽見火車經過的聲響。白天,火車經過的轟鳴聲被嘈雜的訓練聲、廣播的大喇叭聲覆蓋了,只有到了夜晚,火車的聲音才清晰起來。睡在床上,聽著遠方傳來的火車聲,寂寞的心雖然更寂寞了,卻生出一絲無法言明的美麗情緒。在月圓之夜,聽著火車聲,少年知道,這美麗的心情叫“想家”。其實,少年的故鄉那時并沒有通火車,可是,火車好像天生的和故鄉有關,和離別有關,和站臺上的淚水有關。此刻,唯有火車可以和內心最柔軟最私人的某個意念聯系在一起。
火車穿過的夜晚,好像周圍的世界空闊了許多,從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未名方向,火車的聲響是一個溫暖的存在,是一個思念的存在,是一個克服著寂寞又更加寂寞的存在。少年常常在聆聽火車聲中睡熟……好像火車真的帶他到了一個遠方。
從南山靶場回來的途中,軍中少年喜歡坐在離鐵軌不遠的地方看火車,看綠皮車廂的火車——時間常常很緊張,少年還想在鐵軌邊多坐一會兒,多看一會兒,多沉思一會兒,可是思緒總是被猝不及防的集結號打破。站起來,拍拍屁股,好像自己從遠方或另外一個時空回到了此時、此地。
夜晚站哨的時候,少年隨著火車的聲響,喜歡向遠方的暗黑處眺望,此刻,他內心的一掬,在輕風撫過的夜晚空靈了起來,飛揚了起來,他的心好像正隨著那火車駛向遠方——不一會兒,他的心又會隨著那火車聲音的遠去而落了下來,落在了眼前,落在了當下這個夜晚。有時,軍中少年會在副連長住的三樓眺望遠方的火車,此刻,不僅是能夠聽見火車的聲響,還能夠看見火車一格一格亮著燈的車窗。結束了和副連長楊治衛關于文學、周易、中醫等話題的徹夜長談,從滿是香煙味的寢室里走出來,外面的空氣暖暖的,和煦的春風吹得讓人既興奮又美好。此刻,有一列火車經過,我站在走道的陽臺上注視著它,直到它從我的視野里面一點一點消失。躺下,打開收音機,一個叫“今夜不設防”的電臺節目正在播放齊秦的《外面的世界》。
鞭炮
(鞭炮炸響的聲音是一條時光穿越的隧道,它一下子就把你拖到少年時的某個場景和經歷之中,連彼時的心情都一并被喚醒。)
買鞭炮就要去閘口,對于過年的隆重心情來說,僅僅在“淮拖”(淮陰拖拉機廠)的日雜店買幾串鞭炮是不夠的——不是數量不夠,而是重視程度不夠。閘口是這個城市日雜百貨聚集的區域,緊貼著里運河,許多從船上運來的貨品就在這里上岸,岸邊自然形成了一間間商鋪,一個個店家。閘口當然不只是賣鞭炮,賣鞭炮也只是過年的時候會有一陣子生意,平時,這里主要賣一些鐵器、農具和生活用品。雖然鞭炮的生意時令性很強,但商家都不會放過這個生意機會,一家挨著一家,整個閘口會有很多賣鞭炮的商家。說是賣鞭炮,其實,商家賣的品種不止是鞭炮,還有一些煙花,只是,那時候兜里沒有多少錢,對煙花的認識也是模糊的,或者根本不敢想不去想。煙花——那是多么不靠譜的“鞭炮”啊。因此,少年時只有對鞭炮的認識,沒有對煙花的認識。各個店家的鞭炮看起來都差不多,但還是愿意從這一家逛到另一家,仔細看,然后再往下一家。其實自己心里清楚,兜里的零錢能買幾串鞭炮呢。在店門口,經常有小孩“試鞭”,就是將剛買的鞭炮舍幾顆下來點了炸,看看聲音夠不夠響,如果響就再買,如果不夠響就買其他廠家的。經驗表明,湖南瀏陽的鞭炮要比江蘇建湖的鞭炮響,差別在于,瀏陽的鞭炮是“電光鞭”,建湖的鞭炮是“土鞭”。電光鞭不僅是響,在晚上炸還可以清楚地看見“電光四射”,而“土鞭”則看不到“電光”,好的土鞭看到的頂多是“火光”。電光鞭生產的成分和土鞭也不一樣,把一顆鞭炮掰成兩段可以看見,有亮晶晶金屬狀粉末的是電光鞭,只有紅火藥的則是土鞭。因此,如果能買電光鞭盡量買電光鞭,這樣,晚上炸起來會比較有面子,一炸一閃亮,而且夠響。只是電光鞭的價格要比土鞭貴不少。買到上乘的土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和電光鞭比,僅僅是響度和亮光的差異也就罷了,主要問題在于,土鞭會出現一些炸不響的情況,這里面有技術原因,也有質量原因。如果把沒有炸響的土鞭掰開,通常發現里面全是泥土,而看不到紅的火藥。
去閘口要走很遠的路,對于一個不大的城市來說,一路走一路看,要走上一個小時應該算是挺遠的了。事實上也如此,從農墾大院出發,經過63車隊、淮拖、后勤部15分部、清江商場、五交化、水門橋,這等于是從城市的西面走到了城市的東面。但是,對于一個少年來說,買鞭炮的勁頭是很足的,對于過年,除了好吃的和新衣服,以及和往常完全不同的氣氛,鞭炮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在年三十的晚上,吃完年夜飯,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和大院里的伙伴一起炸鞭炮,不是一串一串地炸(那多浪費?。?,而是一顆一顆地炸。一節夏天沒用完的蚊香,一根手套上拆下來的棉線,或者一支大人給的香煙(這是多么開明的家長Ⅱ阿),就是我們炸鞭炮的火源。一邊走,一邊扔點燃的鞭炮,那暗黑中的小小火光,一瞬間照亮了背后凍得通紅而滿足的笑臉。
鞭炮買回來了,只是兩串,還是土鞭,不過,這土鞭已經有別人試過了,還是很響的。手里的零錢買兩串電光鞭是不夠的,買兩串土鞭則有余。買回的鞭炮我放在了一個鐵的舊文具盒里,我在想,有零錢了我還要去閘口買鞭炮,現在是“元旦”,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我要多攢一些鞭炮——過年。